第一日还算好的,仅仅是让樊封不能上榻睡,勉强还能挨着人打个地铺, 可到第二日时, 已经连卧房都进不了了。
    等到第三日, 干脆连进内宅都成了奢想。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照缨死死咬着下唇,不想让笑声溢出来,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只能转过身别开头,美其名曰给自家主子留点面子。
    男人长眉一抖, 冷嗖嗖地瞥她一眼:“从今日起,你直接搬去找裴少戈吧,什么时候王妃让本王进去了, 你再回来。”
    “啥?”笑意戛然而止, 照缨连忙把脸转回来:“我才不要。”
    “这是命令。”低敛着乌睫, 他面无表情地落字:“没得商量。”
    狠狠吃了瘪,照缨双手环臂打翻了个白眼:“得,谁让我欠你的呢,我走就是咯。”
    心里头不爽,她憋着口气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子, 低声嘟囔道:“让我去的人也是你, 现在把人家惹生气不愿意看见的也是你,怎么气还往我身上撒呢, 害得我也被小美人不待见了……”
    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樊封拧着眉心思忖片刻,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宅中人的话, 那晚, 她说的言之凿凿,每个字都敲在他心头。
    可偏偏他又像是撞进了巨石迷阵里的无头老翁,不知所措,撞哪扇门都只会头破血流,根本找不着路。
    叹了口气,他问:“你说,我该这么做,她才会消气?”
    “当然是去承认错误呗,”跟看傻子似的看他,照缨不假思索道:“人家现在已经很烦了,如果你一直沉默她只会更烦,麻溜地负荆请罪去。”
    “我已经道过歉了。”樊封再度叹气,眼神充斥着不知者的茫然:“可她不接受,还说我没诚意。”
    “那就继续道,”伸出手指,照缨恶狠狠地说:“烈女怕缠郎,既然小美人说你没诚意那就拿出来诚意,左右她烦的是你老是想看着她管着她,那你就承诺再也别这么做不就好了,对症下药嘛。”
    难得露出小孩子的表情,樊封眯了眯眸子,仿佛懂了,但也仅仅是指尖摸到了青鸟的尾巴根。
    —
    七月六。
    “退朝——”
    “恭送陛下。”
    朝臣们浩浩荡荡地行完跪拜礼,起身后慢悠悠地朝外走着。
    裴少戈是文臣,站得也不如樊封靠前,快走两步追上他:“听说你把生母留在了王府?”
    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随即默默收回视线:“都三四日了你才来问,看来温彪的动作还是太慢。”
    见他如此风轻云淡,裴少戈自知没趣地努努嘴:“还以为温彪给你准备了什么大礼呢,原来就是俗套的血缘关和美人计啊,真没意思。”
    看他又变得懒散起来,樊封故意问:“怎么,本王送过去的人也没意思?”
    “……”神情一滞,他收回了手,步伐微乱:“比你有意思。”
    “呵。”
    出了皇城,樊封没有直接回王府亦或者去西郊大营练兵,而是把马交给耿唐,孤身一人走入家首饰铺子。
    因还套着朝服,铺子里的伙计也是有眼色的,嬉皮笑脸地就迎上来了:“这位客官是要看点什么?可是要给家中娘子买首饰?”
    樊封面似冰霜,不作言语,通身的凌人气势令伙计打了个哆嗦,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多嘴,只默默跟着这位贵人挑选。
    脚步停在货架一侧,樊封拿起一支珠钗,偏头问:“这上面的花,可是水莲花?”
    一听自个儿有了用武之地,伙计来劲儿,兴致勃勃地接话:“客官好眼力,这支珠钗是我们东家亲自画的图纸且监督工匠打的,全荷京也就这么一支,但相对的,价格也偏高一些。”
    男人的目光没有就此掠走,反而越来越沉。
    三息将至,他再度开口:“这支珠钗我要了,其次,我想定一套头面,要你们东家来作图的那种。”
    一听是个大活,伙计更激动了,快速点点后让樊封稍等片刻,说完就马不停蹄地朝内间走去,想来若不是后面还等了位贵客,他怕是老早就蹦跳起来庆贺了。
    毕竟就光这一笔,他便能赚出全家人两三个月的饭钱。
    伙计走后,樊封又开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珠钗。
    其实平心而论,这支珠钗自身的样式并无特别,可偏偏是最末端的那一大一小两朵芙蕖香莲,总是不自觉地牵绊着他的心。
    她的小字里,有个莲字。
    想到那张面容,樊封有些情不自禁,低低笑出一声,心口弥漫出难以言喻的糖霜气。
    就在他发呆的功夫,先前的伙计已经带着另一人达至跟前。
    抬起视线看过去,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衣角处的瓣鳞花栩栩如生,捏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珠子,岁霁之侃侃而道:“听我手底下的人,这位客人想定套头面?”
    樊封颔首:“是,价钱好说,随你开价。”
    岁霁之乐了,嘴角一扯,左边的脸颊露出一只浅浅的梨涡,瞧着格外和善:“北越王殿下大气,只是在下曾答应她人,再也不会给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设计首饰,其实说来惭愧,就连您看上的这支珠钗,也是她嫌工匠打得不好看才摆出来卖的。”
    一旁的伙计愣在原地,目光难以自控地打量在樊封身上,嘴巴下意识张开,形成了个扭曲的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做了北越王的生意!
    倒吸一口气凉气,险些站不稳。
    只顾着惊慌失措,伙计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眉宇间的不悦。
    并不意外身份会被看穿,他也压根不在意这种事情。真正令他不舒服的,还是因这人口中飘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手里的珠钗像是突然变成了石头,樊封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既如此,那这支珠钗恐怕还是留给别的人好了,本王是要做礼物送人,自然不好选旁人看不上的,勿怪。”
    岁霁之歪头一笑,梨涡更显:“理解,毕竟换做是我,也只恨不得揽月相赠。”
    从首饰铺子里出来,樊封没忍住,会头看了眼,不偏不倚,又与还驻足在原地的男子对上眼,后者还是笑眯眯的,可那层笑中,却裹着无尽的淡漠之情。
    这种名为“伪善”的笑容他很是熟悉。
    曾经有个人,这样对他笑了近十年。
    收回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彻底离开,并且默默记下了这家收拾铺子的牌匾,下定决心再也不要靠近。
    随着脚尖换了方向,他的愁苦并没有得到缓解。
    无奈之下,只能翻墙把正哄妹妹的裴少戈拽出来喝酒。
    其实首饰而已,他也可以亲自作图,就像先前送出去的镯子那样,只是一想到这戏是为了讨她欢心换个回房睡的机会,心口最软处便顿时压上无数巨石。一会儿怕画得不是她心仪的花样,一会儿又担心万一首饰打出来雕花歪了,送出去后怕是会适得其反。
    越想越愁苦,他不禁连连叹气。
    看见他的反常之举,裴少戈蹑手蹑脚地靠近,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眉心敲了下。
    后者皱着眉头看过来,眸中尽是怒气。
    赶在他兴师问罪前,裴少戈摊手道:“你现在当局者迷,我得点醒你才行,要不然这妆姻缘怕是就毁在你自己手里了。”
    端着杯盏没着急使它靠近薄唇,冰凉却火辣辣的酒液摇曳其中,潋滟的光泽有些晃眼刺目。
    “樊封,你想得太多了。”裴少戈的指尖敲了下桌案,淳厚的撞击声顺势而起。
    “你家那位不过只是想让你跟着她、扶着她就好,可你非得拽着人家走,其实夫妻之间,没必要事事较真,即使你们三餐一觉都在一起,可你们终究是两个人,你是樊封,可她也是荆微骊啊。”
    “是荆太师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是荆秋袅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三妹妹,更是她自个儿,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你的所有物。”
    “你啊,是入了名为情爱的迷阵,并且难以跳出,可你得允许有人陷得没你深。”
    最后,樊封回到王府时,早就已经日落西山。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内宅卧房门前,刚好看见青瑶拿着东西出来。
    “王妃可安置了?”
    青瑶为难地站在原地,不敢应答,却也不敢不答。
    “你直说便好,旁的事本王会替你作解。”
    心一狠,青瑶低着头道:“回王爷,王妃刚安置不久,您可是要进去?”
    “本王不进去。”
    没她首肯,他怎么敢踏入半步呢。
    目光凝着月光又看了会儿,他从袖口掏出来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青瑶:“明早王妃醒后,把这个给她。”
    “遵命。”青瑶福身,双手接过。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即而转身走入卧房,手里的长明灯光线不强,但足以她看清那双勾魂眼。
    荆微骊坐在榻上,墨发如瀑,亵衣雪白,柔软的锦被叠在腰腹处,显然也是刚坐起来不久。
    “把东西给我看看罢。”
    她没忍住,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照缨/裴少戈:这个家没我得散!
    第36章 婉转音
    ◎不宣之于口的喜欢,过于胆怯◎
    翌日一大早, 喜鹊蹄鸣。
    看着矮桌对面的人,樊封单只手拖住下颌,嘴角怎么样都压不下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家阿骊总算赏他一个一起用早饭的机会。
    手里的竹箸抖了两下, 实在是不能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荆微骊抬眸,忍无可忍道:“这早饭王爷可是不想吃了?”
    “吃, 当然吃。”樊封哪敢说不啊,立刻端起碗认真喝粥。
    趁着他喝粥的功夫,荆微骊终于也端不住架子, 开始有意无意地偷瞄他。目光从男人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背上缓缓挪动,沿途经过他结实的臂膀,再到线条硬朗的喉结与下颌线, 最后是那张唇。
    淡淡的色泽, 一张一合。
    终于, 她的视线太直白,男人只得失笑着打断:“阿骊,看哪里呢?”
    慢慢飘走的思绪戛然而止,荆微骊红着脸定神,眸光跟他对上, 语气相当横:“你管我看哪里。”
    樊封挑挑眉, 添上一抹无以复刻的慵懒,还带了丁点儿贵气的痞。
    这顿早饭很快吃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要是荆微骊不开口,樊封又怕贸然出声哪句话说错又惹得她不快, 便也秉持着“敌不动, 我不动”的心思直到最后落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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