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说着这个, 好像在说什么趣事一般。
    二奶奶是大房的媳妇,她口中的公爹说的自然是大老爷。
    她口中的小十七就是十七爷, 是大房的庶子。
    顾十七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排在他前头的顾十六是二房庶子,年前刚娶了媳妇,下一个就要轮到顾十七。
    二奶奶这样一说,二太太也恍惚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桩事。
    说起来都是去年的事了,当时二太太听过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
    如今听二奶奶一说,二太太这才对上了号,才知道原来去年小十七讨要不成的那个丫头竟然就是如今的甄姨娘。
    二太太心里便不大欢喜,嘱咐道:“这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以后不要再说了。”
    二奶奶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忙笑道:“瞧我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太太莫怪,以后再不会说了。”
    一行人提着灯笼走在夜晚的庭院里,只有衣裳窸窣的摩擦声和错杂的脚步声,很安静。
    二奶奶好像竭力想说点高兴的事,又道:“今日的喜事办得可真够热闹的。咱们这些人就不说了,七叔的同僚和下属还来了好些呢。我都没想到。也不知道七叔这是想讨老太太的高兴呢,还是就欢喜甄姨娘。不过呀,咱们的甄姨娘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又素来是个聪明伶俐的,也怪不得老太太和七叔都喜欢她。”
    这话二太太听着,心里颇不是个滋味。
    再者说了,纳个妾罢了,办个纳妾礼,再置几桌酒,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只是个妾,甄姨娘出身又低,是府上的奴仆出身。
    又不是正经娶二房。
    如今这样,动静委实大了些。
    二太太从一开始心里就不赞成,只是这是老太太发的话,二太太心里有话也不好说罢了。
    就听二奶奶笑道:“甄姨娘长得这么个模样,以后给七叔生下的孩子不知道多漂亮了。只要甄姨娘争点气,给七爷生个儿子,七爷有了后,不说到时候老太太有多欢喜,就说太太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我在这里提前恭喜太太了。”
    要说顾七的子嗣问题,确实是二太太心头一块心病。
    只是听了这话,二太太心里却也不大欢喜,脸上淡淡地道:“甄姨娘再争气,生下的也是庶子。到底和嫡子不能比。再者说了,还得看她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和造化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分叉口上,二奶奶一行得接着往前走,二太太一行却要往南去了,二奶奶站住脚,微一福身:“太太慢走。”
    二太太点点头,道:“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
    看二太太一行人逐渐走远了,钱妈妈一边扶着二奶奶往前走去,两个人一边说起话来。
    二奶奶高兴道:“二太太果然不喜欢她。”
    钱妈妈笑着“哼”了一声,道:“就算让那丫头拔得头筹了,可又怎么样呢?光是二太太不喜欢她这一条,就够她喝一壶的!”
    二太太是顾七的母亲,那丫头上头坐着这样一钟大佛,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刃,以后日子可得小心着过。
    钱妈妈道:“那丫头是老太太的人,光是这一条,二太太就不可能喜欢她。何况……”
    “何况,”二奶奶笑着把话接过去,“还有丁嬷嬷的事儿,先不说这件事上二太太有没有参与,便是没有,这件事也扫了二太太的颜面。呵,还没进门呢,就先惹了上头太太的厌,活该那丫头倒霉。”
    钱妈妈得意洋洋地道:“这说明那丫头命里不带福。呵,外头瞧着倒风光,真以为进了这个门自己就能享福了,怕是不能够!”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
    夜幕降临,喜房里成双成对地燃了好些个粗粗的红蜡烛。
    火红的烛光映着屋里的大红绸、红色双喜字、红被褥、红嫁衣,还有新娘子的红唇,红、红、红,触目所及都是红色,辉映着喜庆的气氛。
    喜娘不时地让丫鬟们出去观望情况。
    一时,刚出去的丫鬟脚步匆匆地回来了,一脸喜气地道:“姨娘,七爷过来了。”
    菱月估摸着时辰,喜帕早已经重新覆在了头上,这会子倒也稳得住,不慌。
    不一时,菱月听到房门开开的声音,一行人进得屋来,菱月只能听到动静,跟着七爷进来的人脚步稳而不乱,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这些人在门口就站住了,只有一道脚步,不疾不徐地一路向着里屋而来,最后在她跟前站住了脚。
    菱月透过喜帕的下缘,看到前方两步远处,一双玄色镶金丝云纹的靴子。
    低调中透着贵气。
    喜娘在一旁唱着:“请七爷挑起喜帕。”
    随着喜娘的唱礼声,一杆喜秤探了进来,菱月能看见喜秤前头系着的红丝缎,十分精致。
    喜帕用喜秤来挑,取的是称心如意的意思。
    喜秤慢慢挑起喜帕,菱月眼前的视野一点点放开。
    一双玄靴往上,是红色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对称的祥云图案,有着吉祥如意的寓意。
    视野完全放开了,面前的人终于完整地出现在菱月的视野里。
    菱月清凌凌地抬起眼睛,入府多年,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清楚明白地看清七爷的样子。
    从前在这些男主子面前,菱月怕招惹是非,一向只谨守着下人的本分行事,垂眸敛目,从不多看一眼。
    倒是多次听人在老太太跟前夸赞七爷的相貌。
    菱月只道是夸张之辞。
    既是在老太太跟前夸赞七爷,言辞夸张些,也是事理常情。
    如今才知道,那些人所言非虚。
    七爷一张脸面如冠玉,越发衬出一双极黑的眉眼,眉毛修长,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眉眼极有神,眼神也坚定,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
    菱月早知道他身量高,如今近看,更觉出对方身姿提拔,如同茂林修竹。
    俊眉修目,也堪称龙章凤姿。
    一身喜服,也一身的贵气。
    顾七把手上的喜秤放回丫鬟手上的托盘里。
    菱月已经从喜床上起身,她侧身一让,对着七爷盈盈一福:“七爷。”
    姿态柔美而顺从。
    顾七垂下视线看她。
    一身胭脂色的嫁衣,上面有着寓意吉祥的绣纹,在满室煌煌的烛光里,映衬出姣好的容颜和曲致的身段,有着典雅的美丽。
    顾七注视着她,一种旖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二人又都是一身的喜服,男的俊女的美,光是站在一处,就好看得仿佛一幅画一般。
    喜娘一脸喜气,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欢喜。
    就听顾七一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喜娘和两个丫鬟道了一声“是”,这便退下了,及至走到外间,菱月听见更多的脚步声,彼此错杂着退了出去,最后的动静,是房门关上的“吱呀”声响,随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菱月的一颗心不由得跳快了一拍。
    一个月的时间,菱月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到了时候,菱月才知道不紧张是做不到的。
    所有的感官一时间都扩展到了极致。
    菱月很清楚地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这样的喜宴,不喝酒是不可能的,可是很奇怪,刚刚有旁人在的时候,这点酒气好像只是七爷身上的点缀,现在这些人一走,这酒气好像忽然就浓烈起来,衬着对方一身的喜服,伴着这满屋子喜庆的红色,让人心头发慌。
    忽听顾七问她:“我刚才让丫鬟给你送晚饭过来,你吃了没有?”
    菱月定了定神,柔顺地点头道:“妾身吃过了,多谢七爷想着。”
    菱月答话的时候,螓首半垂,半含半露的一张脸娇艳欲滴,露出新嫁娘的娇美和羞涩。
    夜深人静,喜烛煌煌。
    顾七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
    他长腿一伸,在床头上坐下来,又伸手摸着旁边的红缎子,让菱月也过去坐下。
    菱月大概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顺从地在七爷旁边坐了下来,又谨慎地隔开一点点距离。
    顾七垂眸看着身边的她。
    一头长发乌鸦鸦的,上头只交错地点缀着一副对钗,钗头是花朵状的,点缀在发间,倒也好看。
    可是比起发间的花钗,这张姣好的容颜才更像是一朵娇花。
    螓首半含,无限娇羞。
    顾七侧过一点目光,他注意到,菱月唇瓣的颜色是和嫁衣一样漂亮的胭脂色,唇瓣和嫁衣相互辉映,有着娇艳的质感。
    顾七倾身过去。
    陌生的男性气息围拢过来,菱月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这一切,对方的呼吸就拂在脸旁,带来陌生的温度。
    菱月两只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她闭上了双眼。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嫁之前,梁氏塞给她一副嫁妆画,该知道的,菱月都知道了。
    这才是真正的仪式。
    跨过这个仪式,就真正地和从前的自己割裂开来。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未来,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因为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顾七忽然停了下来。
    他拉开一点距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怀中的人。
    菱月紧闭双眼,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顾七心想,她太过紧张了。
    其实他还没有真正做些什么,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还完整着。
    顾七琢磨了片刻,往后退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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