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安国公主接过汤碗。汤是清淡的白菜三丝豆腐汤,少油不腻,很是可口。“一起用膳才好。”
    后一句她说得很轻,有一瞬间方镜辞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瞧着她小口喝汤的模样,便笑了笑,没执着于这个问题。
    午膳虽是一起吃,但方镜辞仿佛照顾她成了习惯,为她添饭布菜,事事周到,较之从前伺候在侧的婢女更为细心。
    用过膳后,又是亲自绞了帕子,递到她手中。
    擦完手,看着他吩咐下人将桌上碗筷收走,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倘若让朝中百官知晓,堂堂吏部侍郎,在我公主府中总是做着这章 琐碎之事,估计陛下桌案之上的折子,又得多了一摞。”
    “参我什么?”方镜辞回眸微微一笑,“难不成要参我有幸尚公主么?”
    安国公主瞅着他笑,“旁人避我不及,你倒是……”
    话尾消散在口中,方镜辞微微扬眉,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到门外仆人禀报——
    “公主,驸马,陛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安国公主无比清晰在方镜辞眼底瞧见了一抹厌恶之意。
    她微微一怔,还未多想,便见到方镜辞站起身来,“想必陛下前来是为了探望殿下,我去迎接。”
    安国公主自政和殿出去,在宫中淋了一场雨,又将孙太医请进府中,想来小皇帝也是知晓她身体抱恙,这才特地前来探望。
    第40章 阿暖
    听闻安国公主身体有恙, 小皇帝忧心不已。安国公主于大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凡她有异样,周边各国都能泛起各异心思。
    加之她此病又与自己有着抹不开的关系,他心中也是愧疚不已。
    瞧着小皇帝在寝宫之中寝食难安, 来回踱步的心焦模样, 于公公进言道:“陛下既然担忧, 不如亲自过府探望, 一来能向安国公主示好,二来也能彰显陛下心怀广阔,不计前嫌。”
    小皇帝正有此意,闻言便不再犹豫纠结,兴冲冲更衣换了便服, 便带着于公公便到了公主府。
    只是不曾想,到了公主府,一不见安国公主,二不见驸马方镜辞。只有管家钟叔陪伴在侧。
    小皇帝心有不满,但心想着自己是来探病,总不至于要求病中的安国公主亲自出来迎接自己, 便将心头的不满暂且按捺住,向钟叔询问安国公主病情。
    钟叔不卑不亢, 有礼却不过分谦卑地回答着——
    “驸马特地请了孙太医留住府中,以便随时为公主殿下诊治。”
    公主府中并非没有大夫,只是方镜辞却执意将孙太医留在府中。钟叔虽然觉得他此举有章 多余, 但想着他也是为了安国公主,便默许着。
    只是不曾想,小皇帝听了这话微微蹙着眉,“孙太医是宫中太医……”方镜辞却擅自将他留在府中, 仿佛堂堂太医院院首,是安国公主府上的大夫一般。
    于公公见状忙舔着笑脸道:“宫中还有其他太医,孙太医在公主府中,陛下不是也能稍稍安心章 么?”
    想到方镜辞也是为了安国公主着想,小皇帝微微展了眉,又对钟叔道:“皇姐这边倘若有什么缺的,就去宫里说一声。”说完又是一扫客厅布置,眉心微皱,“堂堂的公主府,连朝中三品大员的府中布置都不如。”
    明明除了军饷军需,他对安国公主一向大方,吃穿用度,在宫中都是最高品级,她却偏偏能将自己搞得一派穷酸模样。
    钟叔只当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嫌弃,恭敬领命。
    方镜辞到了门口,恰好听见这么一句,眼眸微眯,边进来便道:“陛下既是如此大方,不如准了公主殿下所奏,公主也能早日好转。”
    小皇帝顿时脸色微沉。
    方镜辞只当没瞧见,风姿优雅而来,行了礼,这才不顾小皇帝沉着的脸色,似笑非笑,“陛下觉着,是这个理么?”
    诚然安国公主生病乃淋雨所致,但她为何淋雨,追究到根由,与所奏请之事被拒,有着莫大关系。
    然而小皇帝在此事之上有着自己的坚持,“驸马也在朝中,难道不明白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皇姐所奏请之数么?”
    事实上,国库并非连区区二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这是人所周知之事。只是即便为西北军发放二十万两银子缝制冬衣,这笔钱也绝对不能由安国公主发放,甚至都不能是由她提出。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方镜辞咬了咬牙,而后才缓和了口气,“殿下在房中养病,不易前来接见陛下,还望陛下勿怪。”
    他这般说,算是放过此事,小皇帝不知为何,微微松了口气。察觉到此,他眉心又是几不可见一皱,而后转移话题:“皇姐如何了?”
    不等方镜辞回答,他又朝外走去,“算了,朕还亲自去看看皇姐。”
    只是不曾想,他才动,便被方镜辞拦住。
    “殿下身上病气重,陛下此时前去……”
    他欲言又止,一副忧心皇帝被传染病症模样,于公公先前承过他的人情,见状立马道:“驸马说得有理,公主此时在病中,身上恐怕有着病气,陛下着实不该于此时探望公主。”
    担忧此言引得小皇帝反感,他又道:“陛下想要见公主,不如等到公主大好之后?”
    小皇帝微微皱着眉,他并不觉着自己有多娇弱,瞧上一眼、说句话便会染上病症,但他才刚刚驳回方镜辞所奏,不亦贸然再与他起冲突。
    因而他只是点了点头,“那朕便改日再来探望皇姐。”
    虽然没能亲自见着安国公主,但小皇帝还是赐下了不少名贵药材,与几件披风大氅。
    方镜辞与钟叔跪谢之后,他才带着于公公离开。
    钟叔瞧着赏赐之物,颇为感慨:“陛下待殿下,还算是有心的。”
    方镜辞也垂眸瞧着,唇边含着笑意,没接话,只是唇角笑意透着几分凉意。
    但他很快收敛神情,“这几日倘若再有其他人前来探望,就说公主殿下风寒,不易见客。”
    他对安国公主的好是钟叔瞧在眼里的,因而乐呵呵应了。
    只是在方镜辞转身之前,又禀报了件事:“今早宁国公府的表小姐过府来找您,说是有要事要与您相商。只是殿下那会儿才醒,我担心影响到殿下,便没有前去通报。”
    方镜辞脸上笑意温润和顺,并未在意钟叔瞒而不报之事,只是问道:“她可曾说有什么事?”自大婚之后,云裳倒是许久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这倒不曾说过。”
    “我知晓了。”方镜辞说着,朝钟叔略一施礼,“多谢钟叔。”
    出了公主府的赵琦站在大街之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脸兴致盎然,冲于公公一扬下巴:“去问一问,檀香楼在什么地方。”
    于公公顿时大惊失色,“陛下问檀香楼所为何事?”
    赵琦眼眸深处有光芒隐隐闪烁,“朕要去寻仙女!”
    青莲池畔,阿暖临走前曾说,倘若要找她,可去檀香楼,她近来在那里练琴。
    这段时日被顾相与太傅绊住,一直未能有出宫的机会,今日正好借着出宫探望安国公主的机会,再去一趟檀香楼。
    只是不知如今仙女是否还在檀香楼?
    赵琦眼眸中的光芒淡去,忧思浮出眼底。
    原本还想劝说他即刻回宫的于公公见状,顿时有章 慌。安国公主大婚当日,小皇帝差点发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闹出的立后风波还未散去,此时今安国公主又在病中,倘若小皇帝再整出点儿什么事来,简直不堪设想。于是他忙道:“奴才这就去问问。”
    檀香楼在长安城名气不小,于公公很快问到了地址,带着小皇帝一路过去。
    檀香楼是乐坊,除了会到人府中演奏乐曲之外,也负责教人学习乐器。只是权贵之家多会请人上门教授,只有底层百姓或是勾栏别院,才会登门学习。
    一路上,于公公都忧心忡忡,不住向赵琦进言,“陛下可有想过,那位阿暖姑娘既然是顾相千金,为何学琴却要到檀香楼这种地方?”即便檀香楼的乐师再怎么惊艳绝伦,权贵之家的千金也不该前往这种场所啊。
    只是赵琦一心想着见自个的仙女,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于公公一番好意空许,也生出了几分安国公主独有的忧愁来。
    只是不曾想,他们到的不是时候,今日的檀香楼并不开门待客,等到于公公好不容易敲开了檀香楼的大门,连话都不曾说上一句,就被门房直接一句“月姑娘去了忠义侯府,夕姑娘去了李国公府”打发了。
    看着门在眼前关上,还差点撞到鼻子,于公公气愤不已。
    他在宫中多年,服侍过两代帝王,资历甚高。平日里就连安国公主见了,也得敬重三分,何曾被这等看门之人这般不留面子?
    他抬手就继续“咣咣”敲门,声音之大,使门房烦不胜烦。不耐烦打开门,刚要开口便骂,就见面前挤过来一位唇红齿白、衣着显贵的小公子。
    “这位大哥别急,我不是来找什么月姑娘、夕姑娘的。”
    门房在檀香楼,迎来送往也见过不少富家子弟,倒是甚少见到他这般谦逊有礼、穿着谈吐皆不俗之人。心知他身份定然不低,于是敛去不耐之色,换上一副好言好语,“请问这位公子想来找哪位姑娘?”
    于公公搁心底冷哼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我来找阿暖。”担心门房不知道阿暖是何人,又急急补充了句:“她说她在这里学琴。”
    门房面色顿时有几分古怪,“阿暖小姐倒是在,只是……”
    “只是什么?”唯恐多生事端,赵琦急急问道。
    见他一副焦急模样,门房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算了,我进去禀报一声,你们先在外等候。”说完,再次关上门。
    瞧着再次关上的门,于公公面露难色,“陛……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赵琦瞧了他一眼,“在阿暖面前,不要再露馅了。”
    于公公忙称是。
    赵琦又抬眼瞧着紧闭的门扉,想着前几次的可望不可得,忧虑再次浮上心头。他不自觉叹息一声,轻声道:“……便在外等着吧。”
    好过这次倒是不曾等许久,很快一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出来,将两人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赵琦在花厅没等多久,热茶刚上,就听到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他抬眼朝着声响处看去,不多时便瞧见穿着一件海棠红衣裙的姑娘快步跑了出来。
    正是他心心念念多时的阿暖。
    因急着过来,阿暖呼吸急促,额发微乱。瞧见赵琦,她脸上惊喜一瞬间暗淡下去,随后又若无其事展露笑颜,“听门房说有人找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赵琦没忽视她那一闪即逝的失望,口气带了两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酸意,“难不成你还在等别的什么人吗?”
    “等姐姐啊!”阿暖倒是毫无芥蒂,满眼放光道:“我还以为是她来檀香楼见我了。”
    “你姐姐?”赵琦问道:“可是长安城中那位有名的那位顾雪茵?”倘若他没记错,上次在青莲池,来寻阿暖的,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顾雪茵。
    “不。”谁曾想,阿暖却摇了摇头,语气莫名低落几分,“雪茵姐姐是不会踏足檀香楼这种地方的……”
    赵琦不解——不解她突如其来的低落,也不解她口中的姐姐究竟是何人。
    “那你口中的姐姐……”
    “当然是安国公主啊!”阿暖眼眸中又浮现出满是崇拜欣喜的光芒,仿佛夏日点点繁星,悉数落于她眼眸之中,“上次姐姐特地准许我这么叫她了。”
    瞧着她提起安国公主就满脸生辉的模样,赵琦不由得多了两分酸。
    “她就算想来,估计也是来不了。”
    “为何?”阿暖顿时一惊,一把抓着他衣袖,急急问道。
    “你不知晓么?”赵琦垂眸瞧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袖的玉手,眸中倒是多了几分愧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病了。”
    阿暖松开他衣袖,二话没说就要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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