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富贵儿那只傻鸟机灵点,别把桑寻弄得精神错乱了。
    她离开了,就剩下桑寻和那只鸟大眼瞪小眼,他侧头看着它,它也歪着头看着桑寻。
    一人一鸟不知道看了多久,富贵儿忍不住说了句:“鸟也会尴尬的,你看够了没有?”
    桑寻移开目光,抬手抱了下头,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头去看它,反复三次,他深呼吸了一下,富贵儿以为他终于要开口说话了,然而他又沉默了。
    富贵儿终于忍不住抬起翅膀扇了他一下,然后被他护体的灵力波动弹飞撞到车顶。
    它从地上爬起来,整只鸟原地暴涨数倍,一只鸟把车里塞满了。
    它低下头,狠狠踩了下他的身前的空地,骂道:“老子真想跟你打一架。”!
    第20章 梦境
    雨下了一夜,汽车营地也就看起来新鲜,住起来非常折磨人,一晚上都在听雨声,好多人被吵得睡不着。
    元雅一直在打游戏,景春原本在发呆,放出神识,偷偷去看桑寻。
    然后忍不住两眼一黑。
    这傻鸟生怕刺激不到桑寻似的,不是在挑衅,就是在无能狂怒,甚至还变大恐吓他。
    不过好在他护体的灵力好像挺强,这傻鸟竟然还是打不过他,怪不得暴躁。
    景春心一直揪着,生怕桑寻还没消化完,先精神错乱了。
    他来人界本来就是养护灵体的,别没养好,反而更糟糕了。
    元雅打游戏打累了,躺着直了直脖子,余光瞥到景春在发呆,不由问了句:“你怎么这么爱发呆啊!”
    景春收回神识,笑了笑:“有吗?”
    “有啊。”元雅点头,思忖片刻道,“其实大家都很好奇你和桑寻的关系的。说起来挺不好意思,我以前还觉得你挺讨厌的,感觉你好像除了围着桑寻转没别的事可干了。”
    景春心道,其实也没错,严格算来,她这辈子本来就是因为桑寻而生的,确实除了桑寻,她也没别的事操心了。
    “现在不这样觉得了吗?”景春倒是更好奇为什么改观。
    元雅摇摇头,“现在就觉得其实和桑寻都还挺简单的,就……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其实有时候她有一种直觉,景春和桑寻就像两张贴满标签的白纸,每个人的看法都好像很有道理,但问题并不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上,而是猜测者身上。
    景春由衷敬佩人类丰富的情感,神族相对来说凉薄许多,倒也不是没有爱恨,只是起心动念容易造成因果罪业。
    因而修得越久,便越圆融自洽,不起波澜。
    所以虽然景春有时候挺讨厌扶桑的沉默,但也不大记恨他。
    她倒是承认自己还没有修得神性。
    景春笑了笑:“其实我以前还挺讨厌桑寻的。”
    “啊?”元雅觉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这俩人据说幼儿园开始就一直一个班,进了三中从初中部到高中部,都是影形不离,之前学校论坛一直戏称这俩是连体婴
    ,讨厌景春的还会说她是少爷的挂件。
    “他挺孤僻的,不爱说话,我以前……”景春斟酌了一下用词,换了人类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以前没什么朋友,只能跟他玩,就很希望他能多理理我,但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很生气,还想过又机会狠狠报复他,但他那样的,我又能报复什么,现在想想挺傻的。”
    景春想起不周山的日子,好像被漫无边际的孤单笼罩着,每天都怨气满满,但也不知道是心绪变了,还是记忆已经淡化了,她开始觉得那段日子很平静,连孤寂都变得柔和朦胧起来,好像她其实也是喜欢那样的日子的。
    元雅脑补了一下,忍不住笑:“那你们后来为什么还是一直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除了他,也没有人可以一起玩,就那么一直待着了。待久了发现他除了不爱说话,都挺好的。长大了就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不爱说话,知道他的过去,了解所有的因,反而又觉得他挺让人……心疼?”
    元雅用一种夸张的调侃的语气说:“完啦,你坠入爱河啦!”
    景春笑出声:“或许……是吧!”
    这还是景春第一次承认,如果富贵儿在,一定会狠狠嘲笑她。
    这夜里景春难得梦到以前的事。
    自从化神后,轮回的记忆就变得很淡很淡了,已经到了记不清的地步。
    但这次却梦到很久远的一世。
    那一世,她是在古时一个冬日出生的,她一向是个庸碌的人,每一次的轮回,似乎都过得挺凄惨。
    这一世也一样,没有煊赫的身份,没有任何昭显她有过人才能的异象,她只是个普通的军户之女,姓周,父死母丧,长她七岁的阿兄照顾她。
    唯一的优点可能是样貌生得出挑些,但地位低微,又逢战乱,模样好反倒像是一种诅咒。
    刚十几岁的时候,因着容貌出挑要被地方的官老爷进献给军爷,阿兄使了好多银子才把她赎出来。
    但阿兄被征召入伍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打点,她突然之间要一个人讨生活,饿殍遍地的边陲小镇,她守着家徒四壁的草房子,邻居阿婶护着,勉强度过了三年。
    阿兄在军中立了功,擢升中郎将,战事快结束,派人
    回来寻她。
    她在途中生了场大病,烧坏了眼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等同失明。
    她摸了摸阿兄的铠甲,可惜看不到阿兄的英姿了。
    阿兄跟着中山王,身份水涨船高,后来一道入了京,封了官。
    她饿得面黄肌瘦,早就脱了相,又是个瞎子,但那一年的媒人,还是踏破了门槛。
    因为不知道谁说,周卿的胞妹,有凤凰命格。
    本是个可笑的事,却不知怎么传开了。
    她求阿兄:“我不想嫁人,以后陪着阿兄就好,有一间房容我栖身我就知足了。”
    阿兄拍了拍她的脑袋:“知道了。”
    他把上门的媒人一概打发了,顾念她孱弱的身体和越来越糟糕的眼睛,想要辞官归乡,带她寻医治病,但几次辞官都被驳了。
    又是一年冬,皇帝要他代天子巡抚边城。
    那里刚打过仗,流寇仍在作乱。
    阿兄安置好她,倏忽提了几个青年才俊,问她可有中意的。
    她蹙眉,抬眸想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徒劳朝他伸了下手,摇头:“阿兄,我不要。”
    阿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便罢。”
    阿兄遇刺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传回来。
    有兄长友人来家里,告诉她:“还不明白吗?他是被你拖累的。”
    圣上意欲重用他,但他却几次三番因为妹妹想辞官,朝臣想要拉拢他,他却一再拒绝结姻的请求。
    本是一腔疼爱胞妹的情谊,旁人都说,阿兄贪图她的凤凰命格,故而一直不舍得将她嫁人,称他狼子野心。
    她并不知道,很多人都劝过阿兄,把她进献天子,可解困境。
    阿兄说过,在这权力中心,多的是身不由己,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又不知道该怪谁。
    于是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阿兄被刺了十二刀,但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日即将回京。
    他回来那天是昏迷着的,太医出宫替他诊治,她凑上前,想看一眼阿兄,凑得很近了,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那么没用,却有人会认为她可以带来富
    贵,真是可笑。
    太医说阿兄不行了,活不过这个春天,她不信,衣不解带地守着,阿兄醒了,敲了敲她的脑袋,骂她傻,她只是默默掉眼泪,说:“对不起。”
    若是没她拖累,恐怕他早就平步青云了,她分明是一颗灾星。
    “阿兄,我有中意的人了,等你好了,代我去说亲,好不好?”
    阿兄笑着说好,问她是哪家的公子。
    她随口说了句九皇子。
    那是陛下最得意的儿子,先太子被废黜后,最有希望的储君人选。
    阿兄不合适和任何朝臣站在一条线上,若非要站队,只有皇帝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兄愣了片刻,大约是猜到了些什么,抿着唇,很久都没有说话。
    阿兄再次提了辞官归乡,称自己恐没几天可活了,想携妹归乡养病。
    毫无意外,依旧没有成功。
    但阿兄身体奇迹般地渐好了,太医都说不可思议。
    她又提了婚事,阿兄松口了,九皇子不日便下了聘礼。
    只是没到出嫁的日子,宫里起了宫变,陛下驾崩,九皇子仓皇登基,国丧期间,婚事便搁置了。
    边境突然动乱。
    阿兄又被新帝派去打仗,因着新君怀疑宫变是阿兄挑起的,疑心他连嫁妹都是早就谋算好的。
    战事吃紧,传回来的消息都不大乐观,她焦急如焚,身子一天天弱下去,本就孱弱的身子,很快就油尽灯枯了,临终前她透过窗子,模糊地看向遥远的碧蓝的天空,想:四方神明庇佑,愿阿兄能平安归来。
    拿什么来换呢?她什么也没有了,连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便许诺,信女愿永困苦厄,万世不渡,求阿兄能平安,余生顺遂。
    后来她想,许是灵验了,她入不了轮回。
    阿兄把她的尸首葬在了家乡。
    草木初初发芽,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站在故乡的柴门前,遥望家门口那条黄土路,历经风雨。
    路边的小花开了又谢了,蔓草荼靡,野兽来去,日升月落,四季更迭,可好像时间永恒定格在了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阿兄得以回来了一次,他又立了战功,擢封骠骑将军,独身归乡这天
    ,却一身素衣,满身落拓,他看着鼓起的坟包出神。
    坟头的草,已经长得齐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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