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先别躺下。郎君吩咐,得先为你擦干头发。”
    栴檀的话似最后一记重锤,砸得贺七娘生无可恋。
    当时的她,呻..吟一声躲进了被中。
    现在的她,这一躲,便一直连着躲了方砚清直到如今。
    好在,他好像也一直在外忙碌,许多时候都未曾待在邸店。这样来看,她倒也算不得故意在躲他?
    这般宽慰着自己,忽视掉外头吵得人头疼的康令昊,贺七娘打算去倒杯茶,润润干了大半天的嗓子。
    外头,方砚清一贯清朗温润的嗓音已是隔着门扉,幽幽钻进她的耳朵。
    噌噌噌地倒退好几步,贺七娘躬下身子,蹑手蹑脚地将耳朵贴上房门,偷听着外头的动静。
    “康郎君,伤势可有好些?”
    “哟,狐狸。小爷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凶巴巴小娘子,还真有些本事。”
    外面的对话听得贺七娘眉头皱起,这康令昊还真是改不掉他爱乱取诨名的坏毛病,狐狸、凶巴巴小娘子什么的,简直太不尊重。
    担心方砚清会因此生恼,贺七娘打定主意稍后定要将康令昊骂一顿之余,将耳朵也更贴近门扉一些。
    可方砚清的语调听上去毫无恼意不说,甚至,隐隐听上去还愈发客气了。
    “康郎君谬赞了,能帮上忙已是善极。”
    “不过,康郎君是有事要寻贺家娘子吗?这……堵在她门前,属实不大合适。”
    “哦,小爷要找她算个账。”
    “是吗?是贺家娘子此行往伊州需付的银钱吗?不知还有多少,我可先付给郎君。”
    “不是不是,这是我跟中原小娘子之间的事,你掺和进来干什么?”
    “郎君有所不知,我与贺家娘子在家中时就很是相熟,便是我先付给郎君也并无不妥,还是我来吧,不知是多少?”
    “不是,你这狐狸,我说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少掺和!”
    “话虽如此,但康郎君这般堵在门前,着实不合适,不若跟我一道,我们……”
    “不是,你这人听不懂人话的吗?你起开……”
    听着康令昊语气愈发激动,且门缝中透进的人影晃动不止,贺七娘担心他会没个轻重伤到方砚清,忙是腾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
    “康令昊!”
    一打开门,正巧见着康令昊一手将方砚清推得倒退两步,贺七娘怒上心头,高声斥道。
    “康令昊!你想干什么!”
    向前跨出一步,贺七娘横/插/进俩人之间,将方砚清护在身后,柳眉倒竖,瞪着讪讪收回手的康令昊。
    “不是,中原小娘子,这狐狸一直拦着我,我只是想叫他让开。”
    下意识笔直站好,康令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了挠脑袋。
    他完全搞不清,这只中原来的狐狸,怎么就轻轻一推,便连脸都变得更白了。
    狠狠瞪一眼手足无措的康令昊,贺七娘忙不迭去查看方砚清的情况。
    见他面色泛白,忙低声追问他可有哪里不适,顺道,又是扭头瞪了康令昊一眼。
    “无碍,七娘,我方才纯粹是自己没能站稳。”
    方砚清冲贺七娘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
    “也是我的不对,只想着康郎君一直站在这处守着不合适……是我急躁了。”
    “同二郎你无关,明明都是他的错。”
    确定了方砚清无碍,贺七娘转过身,一手叉腰,一手时不时在虚空处点一点康令昊,冷声教训着他。
    “二郎和栴檀娘子救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你还给他们取那失礼的诨名,你觉着合适吗?”
    “还有,你且看看二郎这般文弱的样子,当得起你动手动脚吗?你也不怕你粗手粗脚,弄伤了他?”
    被贺七娘教训得厉害,康令昊每每想要出声辩驳一句,都被她瞪得慌忙避开眼,不同她对视。
    等到她训得差不多了,叉腰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康令昊这才嗫嚅着挤出一句反驳。
    “那,那我也不知道推他一下,他就这样了啊……”
    “你还狡辩!”
    见贺七娘气得似是要动手,方砚清忙是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劝道。
    “七娘勿恼,勿恼。康郎君只是性子直率了些,无碍的。”
    “二郎,你怎的尽是维护他?分明是他无礼在先。”
    冲康令昊使了个眼色,见他点点头,无声念了句“狐狸,多谢”后,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方砚清稍一用力,抓紧掌下圈住的手腕,止住贺七娘转头打算去追的动作。
    埋怨地瞪了方砚清一眼,贺七娘说出口的话,带了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嗔怪。
    “我是为着给你出气,结果,你反倒还去维护他。”
    “好~是砚清失礼,不懂二娘的维护之情,还请二娘勿怪。”
    险些被故作殷勤小意的方砚清逗笑,贺七娘轻哼一声,挣了挣手臂,想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收回。
    结果,方砚清却似全然未觉,只依旧浅笑着引了她往他的屋子那头走,并柔声向她解释道。
    “今日出门,新得了蜜糖制成的果子,听人说味道极好,想来你也会喜欢。”
    明还隔了身上的羊皮袄,贺七娘却觉得一阵一阵撩人的热意正从手腕处传来,一点点钻进她的心里。
    跟在身后,她这才一点点抬起眼眸,稍显放肆地注视着方砚清的背影。
    伊州风烈寒凉,一阵风席卷,便有一阵散不去的凉意侵蚀。
    所以,这会儿的方砚清也已穿上了同内里袍服颜色一致的,玄黑色的皮毛裘衣。看上去,很是雍雅、贵气的模样。
    明明大家都穿的是御寒的厚衣,但怎么,他穿着就是一点都不臃肿呢?
    贺七娘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看一看自己被羊皮袄裹得平板板,毫无一点线条变化的胸腹,嘴角往下瘪了瘪。
    要么,她也去弄件好看些的袄子穿?至少,得看上去像个女的才行吧?
    “七娘?”
    “啊?啊!没事,哈哈,我刚想别的事去了。”
    贺七娘跟着方砚清进了他的房间,这才发现,远松和栴檀二人正一人占据着屋内一角,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心中那少许担心与方砚清独处的尴尬霎时消散,贺七娘抿抿唇,只作已经全然忘了那晚的事,乐滋滋地由方砚清引到坐榻上坐下,吃起了他新得的蜜糖果子。
    见她喜欢,方砚清勾唇一笑,又往她手边递了一盏茶,轻声劝着。
    “用些茶水,润润嗓子。快要用晚食了,你也少吃些。”
    “嗯,多谢二郎。”
    咽下果子,贺七娘接过茶,灌了一口后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整个人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说到晚食,我这几日出门打听阿耶的消息,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边用炙肉时都要放那安息茴香。我之前从未吃过那个味道,第一次闻见时,我还打了好久的喷嚏。”
    人一轻松,便也有了闲聊的兴致。
    贺七娘雀跃地同方砚清讲着她这几日在伊州见到的,那些让她觉得新奇的事情,而方砚清则是一一应和着她的话,时不时还说说自己的想法。
    等到茶和果子都用得差不多,眼瞅着又到了晚食的时辰,贺七娘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她的分享,笑眯眯地接过远松为她包好的果子,同方砚清道别。
    正要出门,身旁相送的方砚清忽地出声,问道。
    “七娘现在还未打听到贺家阿叔的消息,这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慢慢停下步子,贺七娘垂眼思索了片刻,转而扬起灿烂的笑脸。
    “二郎,我打算暂时留在伊州了。我要在这里,等我阿耶回家!”
    ————
    送了贺七娘回房,方砚清在转过身的一瞬,敛了眼底的笑意。
    忆起先前在她门前,贺七娘教训康令昊时不经意显露出来的亲近与维护,方砚清眼底晦色更显。
    “远松,去办两件事……”
    目送远松领命离开,方砚清这才转了转手中的戒子,将目光投向邸店外的浓黑夜色,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七娘:阿妈,什么情况?
    某折耳根:没啥,给你介绍一对“父子”~绿茶爹和野生傻儿砸~~
    第18章 018
    ◎是不是能比现在更好看些◎
    伊州今日的风,格外凛冽。
    稍有逗留,就能吹得人连睫毛上都给挂落一层黄土。
    又是一日,无功而返的贺七娘匆匆奔进邸店,躲在门后拍打身上的尘土时,方砚清他们一行也正从外头进来。
    她抱着灰扑扑的风帽,看着远松率先撑起一柄油伞,挡在下了马车的方砚清身前。
    见后者迈过门槛时玄色衣摆稍动,却连同脚上踩着的靴子上,都干净得不见一丝黄土。
    怔愣低头,贺七娘下意识看眼自己,缩在灰蒙蒙看不清原色鞋履里的脚趾,有些难为情地动了动。
    恰是此时,听到方砚清出声叫她。贺七娘忙是将风帽藏到了身后,而后抬头冲他点了点头。
    “七娘也刚从外面回来?”
    方砚清同她说话时的神情,一如往昔温煦。
    可贺七娘这会并不想再待在这里。
    抿唇冲他笑了笑,也不给方砚清再继续开口的机会,她目光躲闪,语速飞快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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