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打发人来请您去府上喝茶呢。”
    姨太太便是谢云初的表姨,萧幼然的母亲萧夫人。
    “帖子里可说什么事?”
    春祺摇头,林嬷嬷在一旁接话,“左不过是前夜的事。”
    谢云初起身入内收拾,“那我去一趟。”
    嘱咐林嬷嬷看好孩子,登车前去萧家,路上林叔骑马随行,便说起先前谢家补给她的两间铺子,
    “那两间铺子的帐已盘完,原先一个做笔墨生意,一个做书斋,每月账上流通总共不过一千两,一月下来也只挣百来两银子,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将铺子打通,重新装潢一番,针线上的人及掌柜的都已就位,就是货源目前不太理想,要价太高,您看怎么办?”
    “先咬牙买下最好的绡纱,至于货源我来想办法。”
    对于那两个铺子,谢云初早有主意,她急需银子筹建新的漕运货栈,必须得挣快钱,这段时日她绞尽脑汁吸取前世的经验,最后决定开一间高档的成衣铺。
    王书淮这不是要去江南吗,她打算安排一小厮跟着他南下,寻到绡纱的货源,再源源不断运来京城,别看京城成衣铺子遍地,规模却不大,无非是量体裁衣,等好了送去各府。
    谢云初却临时起了个主意。
    她打算做出一批高档的成衣,用最好的绡纱,请最好的针线娘子,每一款式数量有限,售价高昂,售完不补,物以稀为贵,趁着即将到来的七夕节,吸引客流。
    绡纱金贵,工艺复杂,每年能运来京城的绡纱十分有限,她要设法垄断货源。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贵妇们相互攀比,从丈夫,孩子到穿衣打扮,无所不及。
    谢云初打算做官宦夫人的生意。
    她绘制了些图案,交给林叔,“先吩咐裁缝师傅,按照我的图案,把这四个款式,各做出一套给我瞧瞧。”
    “好好准备,时日不多了,咱们定在七月初七开张。”
    林叔接过春祺递来的包囊,策马赶回铺子。
    谢云初这厢赶到萧家,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早早候在门口,殷勤地将她迎进去。
    萧家于谢云初而言,跟第二个娘家似的,她母亲离开后,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表姐萧夫人,萧夫人时常来谢家探望他们姐弟,少时只要是萧幼然有的,她也缺不了,谢云初心里拿萧夫人当娘看。
    萧夫人在门口等着她,搂着她直喊心肝,
    “我的儿,多亏了你,替你那个糊涂姐姐谋算,否则她哪里能驾驭住那样一个郎君。”
    说到萧幼然,萧夫人直叹气,“她若有你半分城府,我也就不担心了,她也就看着厉害,实则吃亏的都是自己。”
    先将人引入正房坐定,谢云初劝慰她,“其实,姐姐只要想开,日子也好过,甘蔗没有两头甜,朱世子是独子,家里没个妯娌兄弟跟她争家产,无非是婆婆刁难些,聪明一些应付过去,也不是难事。您瞧我,日子不也这么过?”
    萧夫人想起谢云初的处境,“你也别羡慕你姐姐,你有一桩顶顶厉害,是旁人望尘莫及的,你家书淮争气,假以时日,你必定是阁老夫人。”
    谢云初一想到丈夫,现在也觉欣慰,她还指望什么呢,丈夫出类拔萃,洁身自好,步步高升,着实是无可挑剔,不过面上还是要客套几句,
    “回头若做不成阁老夫人,我找您算账。”
    “错不了。”萧夫人搂着她笑。
    喝了茶,吃了些时新的瓜果,萧夫人与她说起正事,
    “我今日请你来,并非为了幼然,实则是有一桩要事要告与你知。”
    谢云初忙问,“何事?”
    萧夫人忧心忡忡,“有一桩陈年旧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父亲当年之所以与你母亲不合,实因他心里有人。”
    谢云初听到这,微微惊愕。
    “那是他恩师老太傅明家的女儿,可惜你父亲早早定了亲,对方也许了人家,二人失之交臂,可是近来我打听到,那位明夫人回了京城,她原先远嫁沧州,丈夫病故,膝下只有一庶女,嫁去了江南,她便独自一人回了太傅府旧宅。”
    “大约是听说你父亲还不曾娶妻,前段时日有心人在你祖母耳边提了一遭,你是晓得的,咱们住得近,谢家的事自有人传入我耳郭里,我得了消息,立即告诉你知。”
    “初儿,你得做好准备。”
    谢云初神情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其实我也盼着父亲再娶,后宅没个女主人,实在不像话,上回入宫,皇后娘娘还提到这话呢。”
    一提到皇后,萧夫人哎哟一声,“我倒是忘了,老太傅曾是陛下的老师,明夫人与皇后也是相熟的,她只消往宫里去一趟,难保皇后不当个媒人撮合此事。”
    “初儿,你真的能接受你爹爹再娶?”
    谢云初慎重道,“郎有情妾有意,由不得咱们,姨母,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下这位明夫人的品性,只要她人品贵重,何乐而不为呢,若是主母空悬太久,我担心陆姨娘生变。”
    以她对陆姨娘的了解,这个女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若是弄个主母来膈应陆姨娘,替她压制这对母女,谢云初倒是乐见其成。
    萧夫人正打算留谢云初用午膳,结果一婆子火急火燎赶来,顾不上进屋,立在门口哎哟一声,
    “太太,表姑奶奶,谢家出事了,云佑少爷不知何故与老爷吵了起来,谢老爷正气得要将他赶出家门呢。”
    谢云初脸色一沉,
    萧夫人更是拍案而起,“他敢,走,初儿,咱们去谢家。”她拉着谢云初就要往外去。
    谢云初却还算镇定,她拦住萧夫人,“姨母,这是谢家的事,您别插手,以防连累了您,我自个儿去便好。”
    “不行,”萧夫人怒容难消,“你们俩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我心头肉似的,哪里能容他欺负,我必须去给你们俩做主。”
    谢云初鼻头一酸,二人顾不上吃饭,只在马车里吃了些点心裹腹,便匆忙赶来谢家。
    萧夫人来的路上,还遣人去知会萧怀瑾,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娘家人撑腰,谢云初为萧幼然两肋插刀,萧夫人亦要做他们姐弟的后盾。
    两府隔得不远,不过片刻便到,一行人绕过照壁,由下人引着径直去了谢晖的书房。
    谢晖书房后方设一敞轩,敞轩宽阔,东面接着庭院,南面有游廊通往书房,其余两位临水,各有曲栏相护,此刻那亭子里跪了两人。
    陆姨娘穿着一件素色的褙子,梳着一个柔美的垂髻,只一支青玉簪子挽发泪水涟涟,捂着脸跪在地上直哭,在她身侧一温厚的少年含着泪挺直腰背不语。
    丫鬟仆从均被赶来外头,谢云初二人进去时,只见谢云佑满脸戾气坐在厅外的栏杆处,而内室则时不时传来几句喝声。
    “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谢云佑丝毫不给父亲面子,明火执仗地回,“是,我是个不孝子,你就是个好父亲了吗?没有可恶的父亲,哪里来的不孝子?”
    谢晖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又是一只茶盏隔着窗棂砸到亭子里,谢云佑坐着八风不动,压根不放在眼里。
    直到瞧见谢云初和萧夫人联袂而来,愣了下,“姐,你们怎么来了?”
    屋里的人听到这话,动静顿消。
    陆姨娘等人也张目望来。
    萧夫人瞧见自己疼到大的孩子被人口口声声喊滚,心口绞痛,连忙扑过来将谢云佑搂在怀里,哭天抢地,“我苦命的孩子,自小娘不疼爹不爱,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了这么大,还要被人赶,成,佑儿,你这就收拾行囊跟我走,姨娘做牛做马养活你,大不了我带着你讨饭去,也绝不受这窝囊气!”
    谢云初听了这话,想起自幼姐弟俩相依为命长大,一路跌跌撞撞,吃尽苦头,也不禁潸然泪下。
    片刻,那厢谢晖整理衣袍出来,立在台阶上对着萧夫人长揖,“惊动夫人,实属惭愧。”
    萧夫人冷哼一声,“祭酒不必如此,有什么事说出来,别动不动赶人,佑儿并非年幼,她上有长姐,还有我这个姨母,若是有不当之处,也有人训斥他,不值当祭酒动怒砸东西。”
    谢晖满脸难堪。
    大约是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老太太,不一会二太太黎氏也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赶到这里。
    “你要砸死他,先砸死我!”
    谢晖越发脑筋发胀,摊摊手摇头,
    “这是何苦。”
    折腾半晌,一行人坐定,众人纷纷问发生了何事,谢云佑主动说明缘故,他指着那陆姨娘道,
    “我今日巳时路过书斋,瞥见谢云舟鬼鬼祟祟往后院去,心中生疑,遂踵迹而去,哪知撞见他悄悄折去陆姨娘的偏院,给他娘送了些吃食衣裳之类,这倒是不打紧,我却听到那陆姨娘谆谆告诫她儿子,说什么‘你只管好好读书,只消考上进士比那谢云佑强,咱们便赢了,无论如何,你得将他比下去,让你爹爹瞧一瞧,谁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孩儿,娘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你可一定要争气呀。’”
    谢云初听到这,便知道谢云佑上了陆姨娘的当,她问弟弟,“然后呢?”
    “然后…”
    谢云佑气音一哽。
    那头陆姨娘将手掌挪开,露出一张可怖的脸,只见她左半边脸鲜血淋漓,隐隐可见一个深红的刀疤,众人唬了一跳。
    谢云初皱着眉看了一眼谢云佑,露出担忧。
    陆姨娘哽咽着道,
    “少爷一气之下冲了进来,拿着刀就要来砍我,若非舟儿在场,我今日怕是命丧黄泉,我承认,我出身卑贱,不值当少爷尊敬,可到底也替你爹爹孕育了一双儿女,你少时的衣裳还是我亲手逢的呢,少爷怎么能动则喊杀呢。”
    谢云佑梗着脖子反驳,“胡说!”他指着陆姨娘与谢云初道,“姐,这陆姨娘恬不知耻,竟然侮辱我轻薄她,这个毒妇为了陷害我不择手段,我固然动了怒,想给她一点教训,可我没想伤她,不料她瞧见我腰间的匕首,主动拉扯下来,拿着刀往自己脸上就是一割,嫁祸于我!”
    谢云初扶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陆姨娘着实是个狠角色,为了算计,竟然把自己搭进去。
    谢晖也是脸色阴沉沉的,指着陆姨娘那破败的脸,斥责谢云佑,“你个混账,要晓得这桩事传出去,你的前途毁了,我的老脸也被你丢干净了!”
    谢云佑老神在在笑着,“爹,这女人是我娶的吗?您自个儿弄了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进门,竟然怪在我头上?”
    谢晖语塞,老脸胀得通红,眼看他又要发作,谢云初及时插话问道,
    “现场难道没有丫鬟伺候?父亲,我不信陆姨娘所说,她明显陷害弟弟。”
    “弟弟性子您是知道的,即便有些调皮,却从不屑于撒谎。”
    那头二婶黎氏接话,
    “事发时,那丫鬟被陆姨娘支开,去后院洗衣裳去了,没有人证。”
    谢云初看着谢晖,“父亲,不管有没有人证物证,陆姨娘骗过您,您难道信她?”
    这时陆姨娘推了推身侧的谢云舟,少年颤抖着身,将脸埋得很低,犹犹豫豫开口,
    “还请父亲替母亲主持公道……”
    谢云初明白了,谢晖是顾忌着谢云舟。
    那头陆姨娘嘤嘤啜泣,长睫含泪要落不落,只一双含情目水汪汪望着谢晖,挪不开眼。
    “老爷,是妾身害了云舟,这段时日我们母子在府上是何情形,老爷您是明白的,妾身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舟也是您的骨肉啊,这些日子他被人处处打压排挤,吃不下饭,无心读书,都瘦了一圈了,妾身可以不要公道,可是您要替云舟做主。”
    谢云佑挪来一锦杌,端端正正坐在陆姨娘身侧,似笑非笑道,
    “姨娘,我劝您别拐弯抹角,您不就是瞅着新夫人即将进门,心里不高兴了,想算计算计我,一面设法将我踢出局,一面替你儿子讨些好处,比如弄些家产补偿或者占据荫官名额之类的?”
    陆姨娘脸色一变,她清凌凌盯着谢云佑,仿佛初次认识他般。
    谢云初与萧夫人交换了眼色,原来谢云佑看穿了陆姨娘的把戏。
    陆姨娘顿时语塞了,只委屈地望着谢晖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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