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一个人最亲的或许是父母,或许是子女,但最了解这个人的一定是妻子或丈夫。
    乔芝韵是过来人,深有体会,她担忧地看着女儿,“旁的事我没有资格说你,但婚姻相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定要多为自己着想。你责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一个人如果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
    “而当初的我,便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这一席话仿佛是春日的阳光驱逐了冬雪的冰寒。
    两个人面上罩着那一层客套的面具被揭开,她们终于能正视彼此。
    谢云初太有感触了,她前世何尝不是和离前的乔氏,而乔氏勇敢出走寻到解脱,而她最终香消玉殒。
    “多谢您的提醒,我知道要怎么做。”
    婚姻不止一个归处,她谢云初也可以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至少在寻到自己快乐的同时,也要给孩子开一扇天窗。
    谢云初心里如是想。
    乔芝韵不知道谢云初与王书淮之间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多问,只淡淡点了下头。
    谢云初最后看了一眼那羊皮囊,朝她欠身一礼,“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请江夫人保重。”
    乔芝韵的心刺痛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好。”
    她看着谢云初起身,余光注意到她绕出屏风,小心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外,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无声坠在掌心,她克制着没有哭出声,抬手拂去一层又一层泪痕,深深吸着气。
    满肚子的话,问不出口,也没有资格问。
    当年的义无反顾,铸就了一道永远也无可逾越的鸿沟。
    她没有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但她与两个孩子终究是错过了。
    乔芝韵独独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心情平复,方拿着那个羊皮囊起身离开了茶楼。
    谢云初回到春景堂,听得里面传来热闹的喧笑,连忙搭着丫鬟的手臂上了抄手游廊。
    这时里屋迎出一人,只见她怀里兜着一个食盒,手中还牵着一稚儿,满脸盈笑立在春风里,
    “你这是去哪了,害我好等,我给你送了新做的积翠糕来,你再磨蹭,我今个儿又得在这住了。”
    谢云初看着那张温柔怜爱又满是嗔怒的脸,心底那空缺的一块忽然被填满,她连忙迎过去,大声道,“那您就住在这,我求之不得呢。”
    明夫人将食盒交给林嬷嬷,连忙一左一右拉着她们母女进门,“我倒是想,就怕你家书淮嫌我碍事。”
    谢云初嗤了一声,“你管他作甚,对了,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我父亲惹您不快了?”
    眼下已是下午申时末。
    明夫人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哪里是他惹我不快,是我惹他了。”
    谢云初讶异道,“您做什么了?”
    明夫人眉眼生动描述着,“前日他给两个孩子交待了课业,今晨去检查,那佑儿不过是写错了几个字,你父亲便大声责骂他,我听了不舒服,等孩子一走,我便悄悄寻了个典故给他,请他解释我听,他当我跟他玩闹,说的不上心,于是我便把他责骂佑儿的话还了回去,这下好了,点了炮仗啦,他说我溺爱孩子,慈母多败儿之类,气得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国子监。”
    明夫人摊摊手,“我这不闲了么,便来寻你,”
    珂姐儿踮着脚来勾明夫人的手,明夫人立即蹲下,“来来来,看看外祖母给我们珂儿带了什么好吃的,”边说便拉着孩子上了炕床,先给孩子净手,将孩子搂在怀里给她掰红果吃。
    明夫人格外温柔,珂姐儿喜欢她,勾着小脑袋便要去亲她,明夫人笑着躲开,“我的乖儿,外祖母面颊涂了脂粉,吃不得…”
    谢云初立在博古架旁,目光融融地看着她们祖孙,好半晌没有说话。
    第56章
    自上回与王书淮说开,谢云初白日不再送食盒去官署区,夜里也不曾准备参汤。
    她让林嬷嬷带话给明贵,“以后二爷要什么主动吩咐便是,咱们做的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意。”
    上一辈子王书淮几乎从不主动告诉她喜好,问什么都说好,她便小心翼翼揣摩试探,将自以为好的东西送到他眼前,他不稀罕,熬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位丈夫心里想什么。
    这回说开后,也没必要再端着贤妻的架子。
    随意一些吧。
    总归他对她也不会再抱什么希望,何必再惺惺作态。
    这一日夜里,明贵得了消息,满头大汗将话转告给王书淮,
    “爷,您夜里这参汤还喝么?二奶奶的意思是担心不合您的口味,您若是想喝什么想吃什么便吩咐小厨房做,她这边就不擅自做主了。”
    王书淮撑额假寐,听了这话,唇角扯出一丝乖戾的冷笑。
    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不必了。”
    比起虚情假意逢迎,他宁可她坦坦诚诚面对他。
    二月十二是王书淮休沐,晨起习练回来,明贵提着个食盒将早膳摆在西次间的八仙桌上。
    王书淮入内换了衣裳出来,瞥了一眼便看到其中有一碟水晶脍。
    他将一碗燕窝粥喝完,又吃了几块春卷,始终不曾动那碟菜。
    用完早膳净了手,回到桌案继续翻阅江南送来的邸报。
    明贵进来收拾碗筷,瞥了一眼那碟子完好的水晶脍,啧了一声,
    “二爷平日不是极喜欢吃这道菜么,近来怎么不动筷子?”
    “这是桂嬷嬷拿手好菜,不输二奶奶的厨艺呢。”
    王书淮眉心抽动了一下,佯装没有听到。
    明贵暗自叹了一声,王书淮已许久不曾去后院,可见小两口闹别扭了。
    明贵收拾好八仙桌,又过来替他擦拭书案,
    春光绵长,漫过窗棂斜斜投入一束至案前,照亮了那个镂空的象牙千工球,象牙透光散发一层橙色的光晕,明贵看着惹眼忍不住拿铁钩子波动了一下,一层又一层不同的纹路在明媚的光线下转过,转到最里面一层时,他隐约瞧见一个字从眼前一晃而过,明贵猛地一眨眼,
    “咦,二爷,您瞧这球心里还刻着字呢?”
    王书淮正在聚精会神翻看邸报,头也没抬道,“什么字?”
    明贵将那球抱起,站在阳光下来回拨动,凑近看了许久,“好像是个‘初’字。”
    王书淮微微愣了下,他抬起眼皱眉道,“初字?”
    怎么会刻个初字。
    明贵将象牙球递给他,“您眼神好,自个儿看吧。”
    王书淮第一次把玩时就发现里面有刻字,当时没细看,听了明贵这么一说,将之接过,用铁钩缓缓拨动,果然看到最里面那个同心结之间刻了个字,是个隶体“初”字,线条优美韶润,有一种婉约大气美。
    整个鬼工球每一层均是寓意夫妻和美,这样一个字必定与雕刻的主人有关,也不知是什么人缺了银子卖了此物,最后又被王书旷等人买回来。
    王书淮对这个球忽然便失了兴趣。
    别人的东西,与他无关。
    回完书信,王书淮出了一趟门,下午申时收到消息说是国公爷在书房等他,便回了王府,进去时见自己祖父拧着个鸟笼气定神闲地坐在他桌案前。
    “淮儿。”
    “祖父,您怎么来了?”王书淮连忙施礼。
    国公爷示意他坐下,将鸟笼也搁在他桌案,笼子里是一只金丝雀,羽毛五颜六色,煞是灵动,它对着那个精美繁复的鬼工球叽叽喳喳叫。
    国公爷伸出手逗了逗鸟,“江澄进京了,你可去江府拜访过?”
    王书淮想起了江夫人,“去过一次。”
    国公爷道,“江澄有一小女儿,今年十七,不曾婚嫁,陛下的意思是将她留在京城,你祖母念着书煦不曾定亲,对江澄女儿有意,我来问问你。”
    王书淮想起谢云初与江夫人的渊源,断然摇头,“不行。”
    国公爷讶异,“为什么?”
    “江澄是两江总督,于你在江南推行国政有助益,他那个小女儿我昨日在宫中见过,生得娇俏可爱,与煦儿十分登对,陛下都开了口,如今只等你祖母点头了。”
    将江澄两个女儿留在京城,便可放心让这位两江总督回江南,这是皇帝对封疆大吏制衡的惯常手段。
    王书淮眉心紧皱,“祖父可知云初生母当年与谢祭酒和离之事?”
    这事国公爷还真不知道。
    当年议婚,只听说是谢祭酒的长女,生得端庄貌美,其余的没细在意,他一直以为谢云初母亲过世了。
    王书淮迎上他探究的眼神,“她和离回了金陵,后来改嫁给江澄为妻,便是如今的江夫人,若是将她的继女嫁来王家,你让云初怎么想?”
    国公爷闻言眉头皱得死死的。
    “陛下和你祖母那边如何交待?”
    王书淮扶额,“我来想法子。”
    国公爷犯愁,“此事棘手,你祖母听说你媳妇过两日生辰,有意让江澄的女儿进府,跟煦儿打个照面,故而方才传了口讯给你三婶,意思是给你媳妇操办寿宴。”
    王书淮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国公爷看他这模样满脸纳闷,“你不会不知道你媳妇要过生辰了吧?”
    王书淮神色一言难尽,没有吱声。
    国公爷冷笑一声,继而语重心长看着他,“忙归忙,媳妇也要照看些,她怀着孕,你好歹送一份厚礼,叫她心里舒坦,若是一点心思都不尽,枉费她替你操持后院多年。”
    王书淮垂下眸,将一切情绪掩在眼底,“孙儿知道了。”
    国公爷诸多孙子中,最看重王书淮,对他也十分了解,打量他的面色道,“你近来是不是遇到了烦难之事?脸色总是阴沉沉的,难看得紧。”
    王书淮喉咙微哽,漆黑的瞳仁如深不见底的渊,他轻描淡写开口,“没有。”
    国公爷知道这位长孙心思深,口风紧,他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开口,不由叹气,“亏初丫头受得了你这性子。”
    国公爷正打算走,目光不知怎么落在紫檀笔架旁那个鬼工球上,鬼工球通体成乳白色,外罩着一层淡淡的姜黄包浆,国公爷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此球工艺精湛,忍不住伸手拿在掌心把玩,
    “这球跟你祖母书房那个极像。”
    王书淮脑海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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