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珂姐儿长大,若是她不嫁人,咱们也别逼她。”
    谢云初笑着应下了。
    四太太扔了这么一番话给王书雅再也没管她。
    固然她对王书雅倾注了不少心力,若是王书雅当真豁得出去,四太太也狠得下心。
    四太太对儿女向来好,却不会任由儿女践踏她的好。
    王书雅起先还当娘亲只是吓唬她,接连数日四太太不搭理她,甚至连中秋节这一日也没好脸色,
    “总归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承担一切后果。”
    王书雅心里便有些慌了。
    谢云初这边遣齐伟去探那霍营虚实,齐伟盯了那霍营几日,只见那霍营白日在书院读书,夜里便邀三两好友去酒楼喝酒,言谈间甚至炫耀自己与王家姑娘相识,即将鲤鱼跃龙门,好友们不信,那霍营便信誓旦旦说是可以约王书雅出来一见。
    后来霍营果然遣人给女子书院递了信笺,里面是一幅讨姑娘家欢心的簪花小楷。
    王书雅顾念着母亲的话,自然着人将东西退回去,面上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不许再来往,心里却有些放不下。
    那霍营见王书雅迟迟不上钩,心里焦急,他便继续在贡院与书院相接的那条林荫道徘徊,一面盼着有机会遇见王书雅,一面又伺机新的目标。
    如此数日过去,果然被他逮着了机会,又遇见一官宦女子,那官宦女子看着风度翩翩的霍营,眼神便有些挪不开,谢云初找准时机,立即悄悄带着王书雅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不动声色从那霍营身边路过,王书雅亲眼看着霍营将自己拒绝的那幅簪花小楷转赠了旁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气的要下去与他理论,却被谢云初给拦住了,
    “你这么一闹,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的事?他非良人,你心里明白就好,往后切莫再轻易为人所骗。”
    王书雅面上躁得慌,讷讷点了头,这下彻底歇了心思。
    王家担心这霍营败坏王书雅名声,自然是想了法子把人赶出京城,打发去了外地,此是后话。
    自皇帝下定决心征楚,王书淮出入宫廷,神龙见首不见尾。
    直到八月底一日,王书淮回得很晚,将半睡半醒的妻子搂入怀里,颀长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后背,低喃道,
    “孟鲁川不甘心为我所败,一意孤行要与大晋决战,西楚朝廷反对意见甚嚣尘上,文武不齐心,乱成了一锅粥,正是咱们一鼓作气的好时机,拿下西楚,扼住陇西咽喉,我大晋与西域通商便可畅通无阻,西楚有几片水草甚好的马场,如此咱们大晋也不必再愁良马,今日廷议,不日便要发兵西楚,陛下委我提督军务,我很快就要离京了。”
    他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从未被什么羁绊过,如今看着这个柔软的小女人,心里生出浓烈的眷恋。
    谢云初闻言眼皮耷拉了一下。
    上一世王书淮便是二次征楚,用了一年时间彻底拿下陇西与益州,谢云初知道他迟早都会赢,心里就没太当回事,只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在他怀里懒动了下身子,
    “我知道了,我明日会给爷准备行装。”
    王书淮听她不在意的语气,心里微微发堵,他在这里恋恋不舍,她倒是睡得安稳,忍不住将她摇醒,
    “一同出征的还有兵部两位郎中,及五军都督府十几名将帅,今日晚边大家伙在酒楼喝壮行酒,席间有人透露,说是每每远行,妻子总要遣心腹盯着,生怕他们在外头乱来,云初,你可有什么打算?”
    谢云初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道,“我没有什么打算。”
    王书淮一贯洁身自好,她何必操这份心,送上门的他都不要,又怎么会去外头找。再说了,这种事只要男人想,女人压根管不住。
    王书淮胸口一闷,薄唇贴着她后颈,来回轻吮,呼吸沉重又压抑。
    濡湿在她脊背游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云初意识慢慢回笼,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朝他看了他一会儿,“二爷心里若不舒坦可直说,这又不是你第一回 出征,我已习以为常,当然二爷离开后,我照旧回去寺院替你祈福,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
    她的语气并无明显起伏。
    王书淮薄唇轻抿,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今日酒席间,同僚们提到出征,总埋怨家里妻子哭哭啼啼,相较之下,他每次离京时,谢云初表现都十分镇定,王书淮目光幽黯盯着她,脑海不由冒出一个念头,
    “云初,若我战死,你会改嫁吗?”
    谢云初嘟哝了下,这下彻底清醒了。
    这个话题一直是她心里的结。
    她死后,他肯定会续弦,即便那个人不是谢云秀,也会是旁人。
    纵使王书淮心里有她,随着时间慢慢冲淡伤口,他迟早也能心平气和与旁人过日子,国公爷和长公主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需要一位贤惠的妻子,替他操持偌大的家业。
    换而言之,如果他战死,她会守着王书淮的牌位过一辈子么?
    原先她没想过,如今看着王怡宁跟高詹心无旁骛寻欢作乐,或许等时间慢慢淡去,遇见了一可心人,她也会接受对方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
    她还年轻,她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她还有使不完的银子,何苦抱着一个牌位苦度余生。
    看开一点,格局放高一点。
    没有谁不可替代。
    迎着面前目光灼灼的男人,谢云初认真道,“你别给我改嫁的机会嘛。”
    王书淮听着她深思熟虑后的答复,脸一沉,气得掀帘而出。
    第101章
    乌沉的天空聚了一层又一层云团子,有雨沫子稀稀疏疏飘下来。
    王书淮立在黑漆漆的廊庑下,心口又闷又胀。
    已过子时,夜已深,灯盏里的烛火已消,天地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有什么细碎的东西被打破,零落一地,怎么都捡不起来。
    王书淮这辈子的情绪都不如今夜这般起伏。
    谢云初听得他出了门,坐在床榻上有些发懵。
    王书淮这样心性坚韧的人,别说是她要改嫁,便是这会儿要死要活,她相信他也能泰山崩于前而变色,正因为晓得这个人坚不可摧的心性,所以便实话实说了。
    再说了,气他几句,他去了战场不就更能惜命么。
    却没料到还真能把他给气走。
    谢云初还没有哄男人的经验,也没打算哄,倒头睡下了。
    又在昏昏入睡之际,王书淮携着满身的湿气回来了,一回来便拉住她胳膊不放,“谢云初,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发沉的嗓音将谢云初的睡意给喝退到九霄云外,谢云初两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硬生生翻身坐起,裹个被子跟个游魂似的杵在那里,百无聊赖瞪着他,“你至于吗?”
    “这会儿我死了,一年后你难道不续弦?”
    “我不会!”男人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阴鸷幽黯,深不见底。
    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清冽的松香,一股脑子灌入谢云初的鼻尖,谢云初打了个激灵,正色看着他。
    随后发出轻轻一声嗤,
    前世闷声不吭未做反驳,这一会子倒是比谁还坚贞。
    这种事说得再好听,也只是说说而已。
    就拿她自己来说,她都不一定做得到给王书淮守节,王书淮撑得了一年两年,撑不了五年十年,孤枕难眠,谁不乐意有个人作伴。
    前世她介意的并非是王书淮续弦,而是恼恨王家没等她死便张罗续弦人选,不过这些事如今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谢云初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好脾气安抚道,“我不过是气气你,想让你爱惜身子,莫要亲身涉险,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谢云初越是轻拿轻放,越显得他无理取闹,也说明她不紧张他。
    旁的女人吃醋使性子,他的女人大方得很。
    王书淮不可能去弄个女人来试探妻子是否吃味,只能自个儿在这里生闷气。
    他俊脸阴沉,坐在床榻不动,身影落寞似孤山。
    谢云初见他如此,又觉得好笑,慢慢挪过到他身后,哄着道,“没了你,我去哪儿寻这么出色的丈夫,瞧,年纪轻轻内阁阁老,又护得住我,我这不是不希望你出事么?”
    谢云初越安慰,王书淮心里越堵得慌,他回眸冷飕飕觑着她,
    “这么说,遇见另外一个护得住你年纪轻轻的阁老,你便改嫁?”
    谢云初没好气地揪了他腰间一把,拔高了嗓音,“这个坎是过不去了,是吗?”
    她腔调恨恨的,小脸绷得极紧,凶巴巴瞪着他。
    王书淮看着她动气的模样,眉目一怔,心里空白的那一块忽然被填满。
    谢云初只当他还在较劲,脾气上来了,忽然揪住他胸襟将人往后一推,压在他身上,
    “王书淮,你个大混蛋,深更半夜非要闹得我睡不着是吗?”
    谢云初一肚子苦水,一面锤一面骂,“少在我这里道貌岸然,嘴上说得好听,回头娶得比谁都快。”
    “我活着谢云秀还盯着呢,等我死了,岂不一窝蜂涌上来?”
    “届时你顾着扑蝶摘花,哪还记得我是怎般模样?”
    “去问问你祖父,还记得你祖母的样子吗?”
    “我告诉你,你敢死,我就敢改嫁!”
    王书淮从未见谢云初跟他闹过脾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任由她施为。
    只是谢云初说着说着,眼里蓄了泪花,如晶莹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王书淮心头一慌,立即坐起身将她搂得更紧,
    “好了,我不会死,别怕,我会惜命的。”
    谢云初想起了往事,心里有一瞬的难过,闹了过后,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收了泪,打算挣扎起身,王书淮长臂箍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在怀里。
    谢云初推他,他跟岩石似的推不动。
    “初儿,我不在,照顾好自己…”
    “书院渐渐步入正轨,能聘人的便聘人,莫要事必躬亲。”
    “漕运码头的那边我早叮嘱人看着,市署我也打了招呼,你别担心。”
    “我走后,齐伟和明阑都留下来听你使唤…”
    离别的情绪在暗夜里发酵。
    谢云初眼眶红红的,垂下眸不说话。
    王书淮覆上她眼角,濡湿的泪意凉凉地沁在他指尖,她一抽一搭,杏眼被泪水洗刷过,带着一丝懵嗔,他的姑娘何时这么迷糊过,王书淮一眼沉沦在她的娇嗔里,最先吻上的是她湿漉漉的眼睫,舌尖一根根吮过去,谢云初心猛地打着哆嗦,这回却没推开他。
    醇厚的气息在她鼻翼眉尖眼梢处处萦绕,呼吸渐渐焦灼,四处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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