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从谢兰臣那儿听说高霖造反, 下意识便摇头道:“这不可能,前两天,我还收到了高霖送给昭儿的生辰贺仪, 一并送来的, 还有二十几个造船的工匠, 来送贺仪的人并无异常。他就算真要造反,为父皇复仇,也该先和我商量才是。”
    谢兰臣道:“大半个月前,高霖突然拿出一份李闲云的证词, 证词上说,先皇是被今上忤逆, 活活气死在行宫的。随后,高霖又亲自写了篇檄文,声讨今上颠倒黑白, 谋朝篡位, 还意图借水匪之手谋害先皇唯一的子息, 这才触怒上天, 降下荧惑守心。檄文最后还说,不诛今上, 不足以慰先皇,亦不足以慰天。
    “英王和裕王受檄文感召,很快便联合高霖, 以‘代天罚逆’为旗号,起兵造反。真正起兵的是英王和裕王这对叔侄,高霖则在后方, 为两人提供大量的金银, 和兵器粮草。”
    谢兰臣边说, 边把自己收到的密信,递给魏姝查看。
    魏姝飞快地扫过薄薄的两页纸,神色渐渐变得不可置信,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高霖手里真的有李闲云的证词,这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魏姝又回忆了一遍收到贺仪那天的情形,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异常:“上次在漳州,高霖的干儿子来送钱,缺了最近两年的税银,说是最近两年矿上的税收,尚未来得及全部兑换成金银,待兑换完毕,便会送来。这次送贺仪,高霖的人又特意提了此事,说税银仍未清算好,还需要再等。”
    魏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两年的税银,怕不就是英王和裕王军费的由来。
    或许之前每年的税收,也有被高霖给暗暗扣下的。毕竟封地的所有事宜,包括税收的账目,都是高霖一手经办,他想要动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魏姝皱眉道:“他和张公公两人,少时便陪伴在父皇左右,是父皇最宠信的心腹,我太信任他了。”
    高霖是她的属官,高霖谋反,她必然会受牵连,只怕此刻皇叔对她的问责,已经在路上了。
    谢兰臣道:“还是先找李道长来问问吧。”李闲云的那份证词,可是这场起兵的关键。
    魏姝也疑惑高霖手中的证词是哪儿来的,之前李闲云明明告诉自己,他也不清楚父皇到底为何猝死,怎么到了高霖那儿,就变成父皇是被皇叔气死的了。
    高霖竟然敢公然拿出证词,魏姝也不觉得会是伪造的。
    谢兰臣早在收到密信后,第一时间便让谢闵抓来了李闲云。就在魏姝思忖间,李闲云已经被带了进来。
    李闲云一听说高霖造反了,当即便哭丧着脸,把高霖如何逼迫自己的事一一说了,然后又哭着想为自己求情,谢闵却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很快便又把人拖了下去。
    魏姝听完李闲云的话,多少猜到些高霖的心思,不由自嘲道:“高霖是觉得我不会为父皇复仇,所以才不和我商量,私自行事。”
    谢兰臣忽然问她:“公主想复仇吗?”
    魏姝当然想,如果她父皇真的是被皇叔害死的话。
    之前在神京的时候,她没有能力复仇,只能先护住昭儿,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现在到了西北,她是有了借势西北的机会,可她如果借谢兰臣的手复仇,魏氏江山就会变成谢家的江山,她不知道父皇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复仇……
    尤其,父皇未必就是被皇叔害死的。
    至于这次高霖造反,魏姝不会阻止,但也不会支持,最多把高霖从自己封地扣下的税银,当做是赠予他的罢了。
    高霖性情偏执,不管父皇是怎么死的,大约是一定要皇叔给父皇偿命的。但裕王和英王,说是为父皇报仇,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魏姝自己和昭儿身份敏感,难保这两人除掉皇叔后,不会也把自己和昭儿视作威胁,转过头来对付他们……
    魏姝心里有百般的顾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谢兰臣也不纠结非要一个答案,转而又说起别的:“高霖手中尚有一半的证词不曾公布,想来暂时并没有拉公主下水的打算,不过终究也是个威胁。
    “照公主所说,高霖一心要今上偿命,如果英王和裕王能帮他达成所愿还好,如若不能,难保他不会把我们也拖下水。也难怪高霖这次送贺仪,还附赠了二十几个工匠,这是让我们尽早造好船,做好筹备呢。”
    建造一艘千料战船,时间从三个月到三年不等。花费的时间不同,成品的好坏自然也不同。用三年造出的大船,可能三十年后依然可以下水使用,但赶工三个月造出来的,可能也就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寿命。
    但显然,高霖留给西北的时间并不多。
    谢兰臣说的,魏姝也想到了,她道:“我会尽快给皇叔上一道折子,言明高霖拖欠税银,恐有二心,请求皇叔帮我讨要。我远在西北,耳目闭塞,只要赶在皇叔责问之前,递出这道折子,便能证明高霖造反的事我并不知情。”
    顿了顿,她又说:“王爷放心,我和昭儿不会连累你的。”
    谢兰臣闻言却叹了口气:“原来在公主心里,我是那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丈夫吗?”
    魏姝当然希望他不是,反问道:“那王爷会永远陪在我和昭儿身边吗?”
    谢兰臣仿佛被问住了,想了一下才说道:“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但眼下——”
    他缓缓把魏姝揽进怀里,“我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公主可以多依靠我一点的。还有,公主也该对西北多些信心,便是皇上真要问责什么,西北也不惧的。”
    *
    魏姝当天便写好了折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神京。
    至于李闲云,魏姝倒不怪他背叛,人在生死之际,会畏惧很正常,魏姝不会因为这个苛责别人,可李闲云却不该事后隐瞒了她这么久。若能早知道高霖手中有证词,或许她现在就不会这般被动。
    但鉴于李闲云身份特殊,日后少不了还有要用到他的时候,谢兰臣便把人带走,单独看管了起来。
    接下来,魏姝能做的也就只是静观其变,还有,为昭儿筹备生辰宴。
    小孩子的生日本用不着大办,但这是昭儿第一次在西北过生日,之前满月周岁的时候,谢家都没有人在场。老太太便差人来和魏姝商量,想在嘉王府办昭儿的生辰宴,同时,也请族里的人都来认认昭儿。
    由于设立公主府的事,老太太并没有过多为难,礼尚往来,魏姝便答应了老太太的要求。但徐子期和魏婧的婚事便在下一月,王府最近一直忙着婚礼事宜,魏姝怕忙中出错,便分派了公主府的人,专门准备生辰宴的事。
    说到徐子期,现在已经是“谢子期”了。徐子期认祖归宗后,用回了原名谢赟,之前的名,则用做了字。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在昭儿生辰宴的前一天,公主府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本该备嫁的魏婧,此刻却出现在魏姝面前,支开所有人,问魏姝道:“姐姐知道高霖谋反的事吗?”
    魏姝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皇叔的问责,倒先等来了魏婧。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回道:“我早就知道高霖有二心,有一笔税银,他一直拖着不肯给我送来,前几日我才写了折子,请求皇叔派人帮我追讨,没想到他竟然先造反了,那岂不是用的我的钱?亏我父皇之前那么信任他。”
    魏姝又故意问道:“说起来,他是以什么名义造反的?”
    魏婧仔细打量魏姝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以为她真的不知道此事,心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但高霖造反的名义,涉及先皇,魏婧自然不敢直说,只含混道:“我也不清楚。我今天收到母后送来的信,说我的嫁妆马上就要送到西北了,母后在信里提了几句高霖造反的事,但说的并不详细。我想到高霖是姐姐封地上的属官,便来提醒姐姐一句,神京现在可是都在传说,高霖是受姐姐指使呢?”
    魏姝不以为意道:“神京的流言蜚语我也管不着,但皇叔应该不会信吧?之前洪廷假扮水匪,劫走我的嫁妆,也有不少人传说,洪廷是受皇叔指使,我眼下这情况,可不是正和皇叔同病相怜,皇叔应该能体谅我的。”
    魏婧被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要说父皇能体谅,那她今天就不该跑来公主府;可要说父皇不能体谅,就是在默认洪廷确实是父皇指使的……
    魏婧说不过魏姝,索性也不再绕弯,直接说道:“姐姐,你我都是大安的公主,有魏氏江山在,才受了这么多的福泽荣华,现在正是回馈的时候了。”
    魏姝微微皱眉:“如果你说的回馈,是让我写信劝降高霖的话,我很乐意,但高霖会不会听我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高霖,”魏婧摇了摇头,“高霖的事,我知道姐姐鞭长莫及,可这个时候,大安不止有内乱,更有外患。说句不好听的,‘内乱’再乱,至少这天下还是魏氏的天下,可一旦‘外患’趁机进犯,保不准江山就要易姓了,我想便是先皇还在,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的。
    “姐姐何其聪明,想必不用我多说也知道,如今对大安威胁最大的‘外患’,当属西北。为了大安不会在这时候受西北侵袭,雪上加霜,也为了证明高霖确实不是受姐姐指使,请姐姐把昭儿送去神京吧。”
    “你要我送昭儿去做质子?”
    作者有话说:
    补了一千多字
    第66章 66、尤丹
    “你要我送昭儿去做质子?”
    魏姝简直不敢相信, 魏婧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她难道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会和谢兰臣复婚的吗?
    当初就是为了昭儿不留在神京为质, 她被逼无奈才和谢兰臣复婚, 现在到了西北, 却还要打昭儿的主意,真是天涯海角都不放过他们母子了!
    魏婧当然没忘记,魏姝是为什么和谢兰臣复婚的。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请求,太过过分。可她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母后今天送来的那封信里, 满满都是对她的指责和抱怨。
    母后在信里说,出现荧惑守心之后, 父皇的脾气便一日比一日不好,并且时常疑神疑鬼,最近又遇上英王等人起兵, 父皇愈加暴躁了, 几次斥责母后说, 当初提议把自己嫁来西北, 以为可以稳固大安和西北的关系,还能让徐子期取谢兰臣而代之, 可过去了这么久,却半点儿进展也没有,责怪都是母后当初乱出主意。
    月前, 魏婧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二皇兄,又恰好办坏了一桩差事,父皇更是连连斥责, 一次气极, 甚至还对皇兄动了手。其他皇子见二皇兄被父皇厌恶, 便也纷纷跟着落井下石,以致二皇兄竟被父皇圈禁了起来。
    母后在信里说,父皇的心结还在西北,惩治二皇兄不过是为西北的事迁怒罢了。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魏婧办事不利,才会连累皇兄处境艰难。
    随后母后又在信里写道,眼下恰好有一个能弥补的机会:
    父皇已经决定派人来西北,责问魏姝高霖造反的事。同时,不管高霖是不是受魏姝指使,父皇都要带走昭儿,留京为质,以此牵制西北。
    母后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交代魏婧无论如何,一定要协助来人,顺利带走昭儿。
    这是他皇兄眼下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了。
    可父皇和母后两人,都把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这样强硬地派人来带走昭儿做人质,无异是在逼西北也造反。
    父皇会下这样的命令,或许是被荧惑守心乱了心神,可怎么连母后也没了往日的精明,不知道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明明只要再等等,她和大夫人已经商量好,只要等到下个月,她和徐子期成亲的时候,事情便会有转机……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父皇派来西北的人已经出发,不日便会到达西北,魏婧根本没有时间再给母后回信联系了。
    她只能赶在人到达西北之前,先劝魏姝答应送昭儿做质子。只要魏姝能主动答应,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不能……
    魏婧深吸了口气,看向面前满脸冷色的魏姝,继续硬着头皮继续劝道:“我知道,因为靺鞨和亲的事,姐姐对父皇心有怨怼,可是最后,父皇不是也准许姐姐和嘉王复婚了吗?
    “而且,姐姐现在有嘉王的爱护,甚至还在西北有了自己的公主府,连老太太都尊重姐姐,姐姐过得并不比在神京时候差,也该消气了。”
    要知道,魏姝如今拥有的,可都是自己上辈子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东西。
    一开始,得知魏姝被老太太和大夫人赶出王府,魏婧心里还隐隐同情她,觉得她比自己预想中更快受到谢家阖府厌弃,可魏婧万万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才把魏姝赶走的老太太便突然改变主意,要给魏姝建一处公主府……
    魏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这要魏婧如何不妒忌?她可是连在神京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公主府。
    魏婧继续道:“我可以代母后向姐姐保证,等昭儿到了神京,一定会好好照顾保护他的。还请姐姐以大局为重,不说我们是大安的公主,便只是个普通人,为了自己的母国故土,牺牲一些个人的利益又算的了什么呢……”
    魏姝勉强听她说到现在,再也忍耐不住,打断她道:“大安担心西北进犯,难道西北就不担心大安进犯吗?大安有千料大船,想要进犯西北更加容易。为了双方安定,互不侵犯,既然大安要昭儿做质子,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要把二皇子送来西北?”
    二皇子是郭皇后唯一的儿子。
    魏婧下意识便否定道:“中宫嫡子怎可为质?”
    “有何不可?”魏姝嘲讽道,“他是中宫嫡子,昭儿难道就不是我和王爷的嫡子?同样都是大安的公主皇子,怎么牺牲的是别人时,就理所应当,轮到你们自己,反不行了?”
    魏婧被魏姝讥讽的目光,看得满面涨红,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我没有说不行……只是二皇兄身份特殊,是父皇唯一的嫡子,父皇只怕不会同意,不过可以换其他皇子来,我会替姐姐说的。”
    “正是因为他是皇叔唯一的嫡子,才只要他。”魏姝道,“这时候大安内忧外患,上还有荧惑守心的诅咒,换一个嫡子过来,西北和大安便会永结于好。让我想想,应该至少有一半的可能,皇叔会同意吧。”
    岂止有一半的可能?
    二皇兄如今正受父皇厌弃,人都被圈禁了起来,若这时候西北真提起互换质子,永结于好,只怕父皇连犹豫都不会有,立刻便会答应。
    魏婧心下一片焦急,下意识喊了声“姐姐”,正要再劝魏姝打消互换质子的念头,魏姝却不想再同她多费口舌,冷冷打断她道:
    “我不管让昭儿去神京为质,是谁想出来的,如果是你、或郭皇后想出的,趁早打消,如果是皇叔的主意,那你和你母后,最好现在就劝皇叔收回成命。否则,我势必要二皇子同样来西北为质。”
    魏姝说完,也不管魏婧作何反应,直接扬声对门外道:“送客!”
    “平宁公主,请吧。”两个老妈妈很快走进来,半请半拽地把魏婧送了出去。
    虽然赶走了魏婧,魏姝仍觉得心中不安,又叫来张公公嘱咐道:“最近昭儿的奶娘恰好病了,府里上下又为昭儿生辰宴的事忙碌不已,我怕底下的人会疏忽昭儿,这几日,便由你和织云便轮番看护昭儿,不要让他离了你们的眼。”
    *
    另一边,魏婧被两个老妈妈一直送到府外,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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