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河水浑浊发绿,一眼瞧不见河底,但春日雨少,那水实际上却只不过腰深。
    林绍年在河里挣扎扑腾了两下,便傻愣愣地踩着泥沙站了起来,那狼狈的模样惹得岸上瞧热闹的百姓哄堂大笑!
    “哎呦,笑死人了,便是要寻死,你也该选个好地儿啊!”
    “就是,白受一回凉,却还是没能死成,哈哈哈……”
    “呵呵,若真铁了心寻死,便是脸盆里也能溺死人呢。”
    “就是,你到底死还是不死了,要真想死,就赶紧将脑袋扎水里憋着!”
    林岁晚看着这些或事不关己,或起哄嘲笑的嘴脸,心里突然很不好受。
    这个没甚胆气担当的富贵公子哥,其实也时常会给自己的小女儿买些新奇的吃食玩具,漂亮的首饰衣裳,还偷偷带她去过戏楼里看过戏。
    林晔亭拦住了脱了鞋准备下水的林岁晓兄弟。
    他转身去拔那差夫统领腰间的佩刀。
    那差夫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来挡,却被林晔亭用未戴镣铐的左手,轻描淡写地轻轻只一下就挥开。
    不过眨眼之间,那佩刀就被林晔亭“哗”地一声抽了出来。
    金戈之声刺人耳膜,锐利寒光摄人心魄。
    看热闹的百姓仿佛是被割了喉舌一般,瞬间噤若寒蝉,呆如木鸡,便大气也不敢再肆意地喘!
    差夫统领捂着痛得发麻的手腕,咽了咽唾沫,强笑道:“老将军,这离着京城可不远,您就是杀了我等兄弟,怕是带着家小也无法跑远。”
    第12章
    林晔亭左手握着三尺腰刀,右手抱着小孙女走到了堤岸边上。
    护城河河面上凌乱的风裹挟着岸边的枯草黄叶,不自觉围绕在林晔亭身边直打旋儿。
    林晔亭调动周身真气,往三尺长的百炼钢腰刀上注入了两分内劲,抬手随意一插,那腰刀便没入了将近一半的刀身在泥地里。
    “嘶……”堤岸上长年被人踩踏的泥地早就已经坚硬如磐石!
    原本就大气也不敢喘的百姓,此时更是被吓得连连后退了至少一丈远。
    差夫统领齐万山更是心疼不已,自己的宝贝搭档小伙伴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硬泥地给磕豁出了缺口。
    还有老将军这会儿管插,也不知道待会儿管不管拔?
    林晔亭却不管众人是何心思。
    他此时迎着河风浪涛,似守关迎敌悍勇神将一般,声扬十里道:“老夫戎马半生,宰过鞑虏,也杀过叛匪,屠过可足浑部五万金刚狼兵,也取过罗刹教匪首首级……”
    林晔亭看着水里的儿子,沉声呵斥道:“你若是真想寻死,为父便亲手成全了你,可你若还想活着,便自个爬上来!”
    林绍年还未回答,人群里便有声音惊呼道:“屠过金刚狼兵,取过罗刹教匪首首级……,这这,这老爷子难不成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破军将军!”
    “这如何可能!你莫要瞎猜,那位老将军乃堂堂武安侯,正二品京师营都指挥使,如何会沦落为囚犯?”
    “在下曾在京师营当过厢兵,有幸见过老将军两回,仔细瞧瞧,似乎还真是破军将军!”
    “武安侯府贵女不是被册封为贵妃娘娘了么,圣上为何要发落岳家?这到底是犯了何事?”
    “老将军戎马半生,为大旻江山立下过赫赫战功!即便是真有什么罪过,就不能功过相抵了?”
    “我打死你个竖子!老将军为保黎民社稷九死一生,为人更是忠肝义胆,岂容尔等污蔑!”
    “哎哟,停手,快停手!……我不过是假设,又何来污蔑!”
    围观的百姓闹成一团,也没人再去嬉笑林绍年的狼狈。
    他立在护城河里,被寒风冷水冻得狠狠打了寒战。
    林绍年只犹豫了片刻后,便神色怏怏地趟水上了岸。
    他走到林晔亭面前,低头诺诺道:“父亲,那、那水太冷,这刀太脏,儿子暂时不想死了。”
    “……”
    林岁晚险些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心说这理由当真是好充分呢。
    林晔亭也有些无语,但还是有始有终道:“没关系,你若是什么时候又想死了,直接告诉为父便是。”
    林晔亭给林岁晓兄弟使了个眼色,抱着孙女转身打算离开。
    林岁晓和林岁午也已经穿好了鞋子。
    两名少年抬脚走到林绍年身边,面上难得有些心疼地一左一右搀扶着自家亲爹,准备跟在祖父身后离开。
    原本乱作一团的人群里,此时却冲出来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他穿着一声藏青色劲装,身量魁梧高大,皮肤呈古铜色,容貌刚毅端正,一双略显忠厚的眼睛里,蓄满了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激动之色。
    汉子径直拦在了林晔亭面前,拱手见礼后,手作无措道:“老将军,您可还记得在下?!当年小人带着兄弟走镖,半路遇上了罗刹叛匪,若无老将军搭救,怕是早就成枉死城内的冤死鬼了!”
    林岁晚:“……”
    你若真去了枉死城,那咋们俩说不定已经混成熟人,哦不,熟鬼了!
    林晔亭看着他的面容,仔细端详了片刻后,才试探问道:“这位壮士可是姓秦?”
    中年汉子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在下!小人姓秦名雍,乃京城长风镖局总镖头……,没想到老将军还记得小人,老将军您竟然真还记得小人!”
    林晔亭摆手道:“壮士当年以一敌五,老夫便是不想记住也难,只是老夫如今忙着赶路,怕是不能与壮士叙旧了。”
    “老将军为何会……”
    瞥了几步远处正在拔刀的齐万山一眼后,秦雍急忙制止了话头,只讪讪改口道:“不知老将军这是要前往何处?”
    林晔亭神色坦然道:“老夫一家被贬迁至北疆,具体会被安置在何处,却还要到了北疆的州府衙门里报道后,才能知晓。”
    秦雍似是纠结了许久后,最终才下决心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道在下可否能送老将军一程。”
    林晔亭:“秦壮士,你这又是何必……”
    林晔亭正要拒绝,却被秦雍急急打断:“老将军万勿推辞!北疆遥远,今日一别,在下怕是再无机会报恩,恳请老将军一定成全。”
    秦雍神情十分真挚。
    只可惜林晔亭如今身陷囹圄,且做不得主。
    而做得了主的人,此时正撅着屁股拔刀呢。
    齐万山双手握着刀柄,双脚死死顶住地面,嘴里大喝一声,身上肌肉瞬间紧绷,面上也涨得通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上拔。
    原先看热闹的百姓还未散去,只是此时被起哄对象却换了人。
    “快了,快了,再用力!”
    “动了,动了,快出来了!”
    “嘿!出来了,出来了,出来有半寸长了,赶紧再使些力气!”
    齐万山被吵得一下子卸了力道。
    他气得破口大骂道:“当老子是在这儿生孩子呢!都他娘的住嘴!一群心大胆肥的瘪犊子玩意,再特么瞎嚷嚷,老子割了你们的口条下酒吃!”
    看热闹的百姓立马禁声,可面上却无多少敬畏之色。
    好些人甚至因为那句“生孩子”形容得太过生动形象,而忍不住憋笑,憋得面容扭曲!
    齐万山摆好了姿势,准本再次发力的时候,林晔亭却两步走了过来。
    他单手握住了刀柄顶端,似从筷笼里抽筷子一样,“唰”地一声又轻松将腰刀给拔了出来。
    林晔亭将刀身横放,刀刃朝着自己,递给齐万山后,语含歉意道:“借军爷佩刀一用却忘了归还,实在抱歉。”
    齐万山用衣袖将佩刀上沾着的泥土仔细擦干净,再检查了刀刃上没有缺口后,才耷拉着脸,不甘不愿道:“呵呵,无事,老将军下回别再借就好……”
    秦雍此时大着胆子凑了上来,将想要跟随护送恩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侧身背着人群,不动声色地往齐万山手里塞了两张银票后,才又低声恭敬道:“还请军爷通融通融。”
    齐万山在秦雍与林晔亭之间来回打量几眼,嘴角露出一丝明了真相的笑意,心里却在仔细衡量。
    有刘副指挥使的吩咐在前,他自然是不会主动为难武安侯府众人的。
    再加上这些人中有女眷幼小,还有一个已经寻过一回死的富贵公子……
    啧啧,既然有人主动凑上来护送,他自然乐得轻松,可是?
    齐万山盯着林晔亭,一字一顿道:“老将军,咱们此行,确实是去北疆,对吧?”
    这位可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破军将军,即便托着个小肉包袱怕是也能轻松以一敌十!
    若是再加上这么个所谓的报恩之人,到时候若是真起了什么逃逸的心思,他带着的这十名兄弟,怕都只能白给送死!
    林晔亭神色严肃,掷地有声地回答道:“老夫以半生荣誉起誓,此行必去北疆!”
    那行吧!
    齐万山同样自然而然地将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收进了口袋里,算是同意了此事。
    可当看见那叫秦雍的汉子抬手又从人群里叫了两名青年出来,那两名青年还分别牵着两辆马车时,齐万山还是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心说你个半路报恩之人,倒是准备充分得很呢!
    ……
    那两名青年据说是秦雍的侄子和儿子,分别叫做秦世杰和秦世亮,年岁瞧着大约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穿着差不多一样的藏青色劲装,眉宇间都藏着几分锐利。
    齐万山只随意打量一眼……,便能瞧出来,这三名所谓的报恩之人,想必应该都是走南闯北的练家子!
    不过,两人牵着的马车瞧着却十分低调。
    那马只是普通的河套云蹄马,分别是棕色和枣红色,瞧着牙口似乎都有些老,脚力倒是依然强健。
    马车也只是普通的油布篷乌木厢马车,不算扎眼,那做工却应该很是结实。
    林绍年在妻妾的陪同下,上了前面那辆马车,赶车的人是秦雍的儿子秦世杰。
    林晔亭带着孙子,孙女则乘坐后面那辆马车,赶车的人是秦雍的儿子秦世亮。
    既然收了银票,齐万山便也不多事,更不会再去探究什么,只骑着自己的黑毛老马走在了队伍最前面,手底下的十名兄弟则步行缀在队伍最后边。
    至于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齐万山暂时并无半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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