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相处久, 竟然莫名其妙地同化成了相似的人。
    将近两个月的流放之旅并未让他们?历练出一颗和光同尘的凡心。
    衣食无忧之后,三?人身上那浮华骄奢的本性又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明明早就没了昔日的尊贵身份,三?人却不约而同地还当自己是长在豪宅后院里的富贵牡丹花呢!
    理直气壮地认为北疆这穷乡僻壤, 半点也配不上他们?那天生高贵的根脚。
    三?人乘坐老陈头?的牛车时要抱怨一回。
    进到县城的车马篷子里后要捏着鼻子嫌弃一回。
    就连路过一处卖麦芽糖的摊子,看?见摊主那不算干净的指甲缝隙,也要撇嘴挑剔几句。
    林晔亭祖孙和赵拙言父子早就习惯了无视他们?。
    林岁晚更不会?在意?,她咧着豁牙帮子, 甜蜜蜜地舔着小?竹棍上的琥珀色麦芽糖浆。
    周红英却烦不胜烦,心说自己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傻,非要带上这三?个矫情货!
    好在走到西门码头?边上的时候,这三?个矫情货大约是被远航归来的商船震住了,难得?没再挑三?拣四?地讨人嫌。
    靠在码头?上的两艘商船大小?差不太多,都是乌墨色的船身, 米白色的船帆,远远看?去就跟两头?巨型鲸鲨似的, 高大得?让人心惊胆战。
    其中一艘大船上挂着霍氏商号的旗帜,应该是刚从南洋那边的小?国回来,载着许多异族他乡特有的稀奇玩意?,引得?码头?上不少人围着瞧热闹。
    成箱的货物被穿着厚棉布坎肩的力夫从大船上卸了下来,隔着木板子也瞧不出个究竟。
    可有些稀罕物不好装箱,不得?不大大咧咧地摆在了众人眼?前。
    比如那关在笼子里的绿毛孔雀、几根将近两米长的淡黄色象牙、还有不少镶嵌着珠贝云母的精美摆件。
    林岁晚心想?北疆或许也算不得?穷乡僻壤,摆脱了低等温饱,有能?力追求奢靡享受的富人应该也有不少。
    不然这一大船稀奇又金贵,中看?又不中用?的玩意?儿卖给谁去?!
    另外一艘大船上未挂旗帜,模样低调得?恨不得?能?隐身。
    那船上也不知运的是什么货物,只瞧见力夫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船下搬,然后迅速装车,又迅速运走。
    那有条不紊的高效模样就跟纪律严明的军人似的。
    林岁晚等人也围着瞧了一会?儿的热闹,见那绿毛孔雀扑腾着翅膀被抬走后,才像其他人一样无趣地散开了。
    成衣铺子和笔墨书籍铺子就在码头?附近。
    因着望海书院带来的客源,两处铺子的生意?都十分兴隆。
    书生袍款式单一,但料子颜色却不同。
    周红英有心想?买那织锦绸缎的,不过被赵拙言拦下了。
    他低声道:“书院里大多都是军中子弟,奢靡之风并不盛行,给晚晚他们?几个买两身细棉布的书生袍就行了,太华丽了反而打眼?。”
    那成衣铺子的掌柜十分会?做生意?,除了书生袍外,配套的皂靴、书箱、巾帽都有。
    周红英口舌伶俐,很会?还价,跟长着一双笑眼?的掌柜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后,硬是将林岁晚和赵华维的紫金藤小?书箱讲成了不要钱的添头?。
    不过比起买书籍和笔墨纸砚花的银钱,别说书箱了,就连林岁晚那三?百文一身的小?小?书生袍都成了添头?!
    一个雕刻着猴子捞月的小?砚台,一块不好不坏的松香墨,一大一小?两支紫竹竿狼毫,再加上三?本开蒙书籍,就一共花了十三?两银子。
    林岁晚兄妹三?人一人一套买下来,足足要五十两左右。
    林晔亭准备掏钱结账,却被周红英挡了回去。
    她一会?儿说感?谢林晔亭这些年来的接济,一会?儿又让林晔亭成全她这个当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总之就一句话,今日若是不让她出钱,那就是林晔亭祖孙四?人在跟她见外!
    林晔亭丢了祖宗传下来的世?袭罔替的爵位时,都能?波澜不惊、从容不迫,这还是头?一回被人热情又强势地用?言语给拿住。
    赵拙言拍了拍妹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妹夫啊,你明日还要给大堂兄预支买砖买瓦的银子呢,省着点花吧,哎,真是不会?过日子!”
    买好了该买的东西,走走逛逛差不多快到了午时的时候,众人又去福满楼包厢里吃了海鲜宴。
    兴和县靠海,各式各样的鱼虾螃蟹并不算贵,点满了一桌子的菜,算下来也不过是半套笔墨砚台的价钱。
    在存储和物流都不发?达的古代世?界,杨贵妃想?吃颗家乡的荔枝都得?跑死?几匹马,附加成本高到只有达官贵人才配享用?。
    赵华莹当初在盛京的时候为了买一盒极品干贝还跟人较过劲儿,如今新鲜的鲍鱼海蟹摆在面?前,她心里或多或少竟有些恍惚。
    再想?到码头?上瞧见的稀奇玩意?,赵华莹莫名对北疆生活升起了几分火热的向往。
    可捏了捏腰间比脸还干净的荷包后,那火热的向往又瞬间冷却,一时间就连鲜甜的蟹肉吃在嘴里也没滋没味起来。
    福满楼几里外,姜五郎正跟一名负责押粮的旗总,在宽敞的仓库里清点货物。
    那旗总不是姜五郎的手下,是他拿了自家姐夫的令牌,从兴和县守备营里调来帮忙押送军粮的将士。
    此人姓卫,名三?溪,据说他头?上还有两名兄长,分别叫做卫大江与卫二河。
    姜五郎默默吐槽,心说卫三?溪的爹娘给儿子取名可真省事!
    好在他们?只有三?个儿子,这要是有四?个,按照江、河、溪年纪越小?越往细了取名的规律,那卫老四?不是得?叫卫四?沟了?
    姜五郎清点完货物后,提着半袋子苞米粒,咬牙骂道:“好你个田抠门,老子好心照顾了你万石粮食的大买卖,你特么地就送了我半袋苞米粒的添头?!当真是个嘴大如斗,魄门如豆,吃多漏少的恶心玩意?!”
    魄门是屁//眼?的文雅说法。
    卫三?溪乃庄户出身,见惯了村里泼妇莽汉各种问候下三?路的吵架方式。
    如今也是才知道,原来似姜五爷这样的斯文贵人,埋汰起人来,竟然和村里的泼妇莽汉走的是同样的路!
    姜五郎骂完后,扭头?叮嘱道:“卫旗总,王爷交代过了,这一万石青州稻,呃,再加上这半袋子苞米粒,后日之前必须要运到东山大营里,推车的力夫已经侯在外边,你们?兄弟何时能?动身?”
    卫三?溪穿着玄色铠甲,握着锋利陌刀,正色道:“兄弟们?披甲执锐,随时可以动身。”
    姜五郎定了个出发?的时间,想?到码头?上的热闹,他似故意?说漏嘴般,嗤笑道:“如今大旻动荡就在眼?前,军粮乃重?中之重?,之前王府里有幕僚向王爷谏言,建议北疆境内应严禁奢靡之风,那些拿粮食牛马换取珠贝象牙之人都该重?罚!呵,霍家当真是好胆,也不怕迟早有一日撑破了肚皮,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卫三?溪不过一旗总,他知道这些话不是他这么个小?人物能?听得?的。
    可提到霍家二字,他又忍不住听了个仔细,心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在春末微凉的天气里,硬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枣花村里。
    林岁晓兄弟依然每日跟着祖父去宅基地上帮忙,并没有因为马上要参加考核而临时抱佛脚。
    林岁晚琢磨着自家两位兄长应该是对自己的学识武艺很有信心的。
    不过林岁晚更有信心,她好歹内芯里是个百年老鬼,这要是一不小?心在学业上吊打了一众小?朋友,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啊。
    赵华维带着小?外甥女用?湿帕子擦干净各自的书箱,然后又一起拿去太阳底下晒干。
    小?胖子笑得?十分自信,跟他爹一样厚脸皮道:“晚晚,我阿爹说我虽然不似他那般旷世?奇才,但勉强也算天资聪颖,你以后要是听不懂先生讲的功课,就问我啊!”
    林岁晚将自己的小?砚台、小?毛笔、小?墨条依次放进了书箱里,闻言只轻蔑地勾了勾唇。
    呵!狂妄,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有百年心智的真正天才,看?你还敢不敢说这话。
    林晔亭祖孙三?人帮忙挖好槽基,开始筑基砌磉时,林岁晓兄弟也迎来了三?月初八的考核日子。
    林岁晚和赵华维这种拿着举荐名额入学的插班生,也要在今日办好文书手续。
    周红英没跟着一起去,赵华莹三?人也留在了家里。
    赵拙言赶着驴车跟林晔亭一起带着四?个求学的后辈,在太阳还未冒头?只挣扎着射出第一缕金丝的时候,就早早出发?去书院了。
    第53章
    辰时初, 山门开。
    峨冠博带的学子呼朋引伴地依次踏入书?院,前来参加考核的新生却还?要先登记,领了门条才能进去。
    海风张扬, 负责登记的助教连夜找人在守门的麒麟石兽旁边搭建了一个?挡风的茅草棚子。
    也不知是找的人不靠谱,还?是夜里赶工有怨气。
    临时搭建而成的茅草棚子, 四根柱子有两根是歪的,三面篱笆墙上有六个窟窿眼儿。
    那颤颤巍巍随时会倒的模样,还?不如旁边卖豆浆油条的移动小摊看着结实。
    卖豆浆油条的老夫妻往常都?是在麒麟石兽旁边不远处叫卖,今日自觉将?摊子摆远了一些。
    倒不是怕影响了新生登记,主要是担心那棚子倒了,会砸翻自家的油锅。
    茅草棚子里摆着一张榆木书?案,从?窟窿眼儿里漏进来的海风吹得名册纸张不停地翻飞起舞。
    负责登记的助教是个?大约有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穿着一身宽大的宝蓝色绣祥云暗纹的士子服,头发用一根玉簪子束了一半,另一半披散在肩上, 容貌只能算端正,气质却十分不凡,瞧着颇有些仙风道骨,放荡不羁的味道。
    他有些狼狈地压住了翻飞的纸张, 抬手招呼正要踏进山门的几名学子道:“耿文?长,你们几个?过来,排成一列站在那里,帮我挡着点风。”
    耿培延跟他几个?好友面面相觑,想拒绝却又?不敢。
    几人视死?如归地走了过来,哆哆嗦嗦地进草棚子里成排站好, 那带着几分湿气的海风吹得他们心里哇凉哇凉的。
    考核和插班的新生在草棚子外排成了长队,此时正好轮到林岁晚, 她后边依次还?排着赵华维、林岁午、和林岁晓。
    林岁晚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棉布书?生袍,原本只是素色,但外祖母嫌它太过单调,在衣领上绣了一圈深绿色的水草纹作装饰。
    头上戴着墨色方巾帽,过肩的长发用头绳扎成了一颗矮丸子,零散的发丝也全?都?整整齐齐地梳到了帽子里。
    林岁晚手里拿着一张他外祖父的名帖,离着茅草棚子还?有两米远,便行了个?弟子礼,口齿清晰道:“学生林岁晚,今年六岁,得赵夫子举荐,欲入开蒙院进学。”
    林岁晚说完,担忧地瞥了一眼快歪成了七十五度的柱子,只小小地上前了两步,并不敢踏入危房里面去。
    她踮着脚,撑着腰,双手伸得笔直,姿势别扭,态度却十分恭敬地将?名帖递了过去。
    “……”
    助教一脸无语。
    耿培延几人险些憋不住笑。
    林岁晚和赵华维这种有举荐名帖的开蒙院插班生不用考核,登记确认后,助教用宣纸写了张门条,上书?名讳年岁,再?盖上望海书?院开蒙院的印章就完事,明日可以直接来上学,记得别迟到就好。
    林岁午和林岁晓登记好后也领了门条,不过那门条上只写了名讳年岁,却未盖章,据说过了今日便作废。
    林岁晚四人登记好后,助教让他们在茅草棚子边上等一会儿。
    卖油条豆浆的摊子旁边还?有个?买鱼汤细面的棚子,搭建得非常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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