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新皇无知昏庸,高居庙堂不知思威,竟敢向军队开刀。西南镇远军、西北云字军,大楚儿郎鲜血遍染边境。
    愚不可及的新皇是宋遂远的噩梦。
    故此重生这一年没少在太子殿下跟前详述是非,三皇子倒了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结党营私的卫家。
    至于这次可能会落到太子身上的惩罚……再过不久,颂安府至芜州遭遇洪涝,说来危险之事,后方一贯安全。
    正好适合太子。
    话说回来,宋遂远手中摸着今年新编的藤席,指尖凉意温和,适合阿言。他道:“稍加修改,给阿言的小床铺上和尺寸的藤席。”
    随墨正要应是,阿言伸出一只爪子压在宋遂远手上:“嗷~”
    小床?阿言要睡大床!
    白毛滚滚、小小一只的猫,圆瞳清澈乖巧,轻轻嗷一声简直像在撒娇。
    随墨笑眯眯:“公子,阿言在感谢您呢!”
    阿言不可置信:“嗷!”
    愚蠢!
    随墨:“您看!”
    他们对峙起来,宋遂远轻笑一声,清浅温和的气声落入猫耳,生气的阿言瞬间想起正事:“嗷~”
    阿言要睡大床!
    它甚至飞快下地窜到内室,踩了踩宋遂远的床,响亮“喵”了一声。
    霸占了哈。
    “欸——”随墨想去抓阿言。
    宋遂远拦住随墨,让他下去准备藤席,自己起身入了内室。
    床上绸布颜色偏深,白色一小团格外扎眼。
    饶是阿言气势再恢弘,在宋遂远眼中,他那小身板在大床中央,只不过是占了丁点地方的小东西罢了。
    “你要睡这张床?”宋遂远垂目问它。
    阿言揣手趴下,猫眼舒服地阖起:“喵。”
    自然。
    宋遂远微微侧了下头,端详着那一小团道:“你有单独的小床,随墨安置得格外舒适。”
    阿言:“嗷。”
    不要。
    接二连三的试探,宋遂远发现它也不知是太笨还是太聪明,丝毫不懂隐藏:“阿言乃神猫……可以听懂人言?”
    宋遂远一向不信巧合。
    阿言揣着爪子稳如老猫,看起来单纯只是个比普通狸奴可爱聪慧些的模样,淡定道:“喵喵……”
    何止听懂人言,神猫会化人,吓不死你,略略。
    他不担心的。
    父亲说盛京越聪明的人,越不会信阿言其实也是人。父亲是他认知里顶顶聪明的人类,说的话自是真理。
    宋遂远呢,算他聪明吧。
    “小骗子。”宋遂远看他这模样,用指腹揉了揉两只猫耳。
    上一世这只白猫也被云世子送回了盛京,只不过一直是太子亲自养,后来挠伤了贤妃的脸被太子送回西北,刚送回去,第三日便收到了云世子来信,让太子提防贤妃与三皇子。
    彼时太子哭笑不得:“你看他如何说,阿言告知他卫氏存有不臣之心……他这性子随了舅舅,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宋遂远虽上了点心,却也更多是当成少年人的玩笑话。之后再听说白猫的消息,是云世子首战凯旋,军中传言四起,说云世子乃妖猫傀儡,妖猫口吐人言,为祸大楚,且会幻化世子模样,众多手下亲眼所见。
    三人成虎,宋遂远对妖物化人之说有几分保留,但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白猫身上定有秘密。
    养着玩,或许有意外收获。
    第3章
    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宋遂远总是多耐心。
    守着霸占床的小白猫睡着后,他在随墨不解的目光中吩咐道:“小床准备好先置在厢房。”
    夏雨声势浩大,去燥热,但困得人无处可去。
    这些日子每日出门玩乐的宋遂远百般无聊,只能带随墨沿长廊入了书房。
    与寻常读书人不同,他的书房空空荡荡。孤本一排,话本二三,几摞熟宣。
    随墨轻车熟路磨起了墨,宋遂远随手翻了翻放置在旁的纸张,重新取过一张纸:“今日画猫吧。”
    上一世鲜有人知,热衷收藏孤本画作的宋遂远本人,画技弱同孩童,可见毫无天赋。
    如今他坚信勤加锻炼可补足缺憾,但于常人眼中,便是不务正道。
    长指托笔,手腕使力,吸饱墨汁的狼毫在纸上顺从游走,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随墨视线随笔尖而动,逐渐发起了生无可恋的呆。
    公子执笔功力卓乎不群,只要他放弃画画。
    时辰荒度,阿言不知何时醒来,屋子里没人,他闻着气息跑进书房时,听到随墨支支吾吾的:“……公子,我觉得,我觉得不太像。”
    他仰起圆脑袋,两人正围着一张纸探讨着什么,宋遂远严肃沉思,随墨小心翼翼。
    他双眼一亮,轻点一跃窜上了桌子,欢快问好:“喵?”
    看啥呢?
    方才宋遂远画了一只黑猫,成品尚可,便想试着画一画阿言。
    这的确有点为难他。
    阿言上桌看到的是倒过来的画,小爪子哒哒绕了半圈,看着那一堆白色思考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喵喵?”
    是盛京辟邪用的挂画?
    哇,当真凶神恶煞。
    宋遂远何尝不知这副画到底如何,他只是在入神思考是从哪一笔开始出了问题,忽然看到被参考的本体,不免浮现了一丝心虚。
    他抱起小白猫,语气温和:“阿言睡醒了,床榻如何?”
    “喵~”阿言敷衍,扭着圆脑袋往桌上看,还想看没见过的辟邪画。
    宋遂远顿了下,放手随它去了,总归认不出来。
    随墨后退半步偷偷笑,屋外传来的声音正好盖过他的声音。原来是侧门护卫前来,随墨出去带了话进来:“公子,王三公子邀您至留香阁一聚。”
    留香阁,盛京最负盛名的青楼。
    小白猫耳朵一动,趴在宣纸上的小身体腾地站起来,圆瞳晶亮,一左一右刻着“要”和“去”。
    宋遂远见它这模样,眉心微动:“想去?”
    阿言麻溜爬上他的肩膀,一只爪子探向屋外,威武指挥:“嗷!”
    走!
    宋遂远则不紧不慢坐下,笑得不怀好意:“嗯?有多想去?”
    某些时刻,比如现在,阿言总能在这个今日新认识的宋遂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那种明明想要猫撒娇亲近硬是不说,让猫猜猜猜,猜对了有奖励,没猜到揍猫……
    猫能屈能伸,暖白圆乎的猫脸贴着他的脸颊蹭一下,再蹭一下:“喵~”
    ————
    酉时一刻,留香阁。
    马蹄声至,溅碎流光。
    方才靠近,只闻人声鼎沸,丝竹乱耳,穿透马车厢。宋遂远抱着猫掀开车帘,忽略四方骤起的私语,随着等候在侧的伙计步入楼中。
    与他的习以为常相比,阿言好奇地转着圆脑袋,四处乱看。
    三层主楼雕梁画栋,出檐深远,檐下连廊上,佳人奏乐,诗人举杯邀明月,百盏明灯如同皓月星河,此间人烟昌盛,道尽盛京繁华。
    自西北大漠草原长大的少年,像个土包子,进了门仍扒着宋遂远的肩头往后看,直到听到一声娇滴滴的“见过宋公子”时下意识回过头。
    楼内亮如白昼,风景独好,红袖客纷纷。
    与宋遂远打招呼的角妓名陈香落,弹得一手惊艳琵琶,她提着一壶酒正要上楼。
    而今当官看重体貌,故此寻常出入留香阁的官员或者富贵子弟,模样皆不差,然而不差与卓越,中间犹如天堑。宋大公子便是这“卓越”,且撇开相貌不谈,他的才名满天下,原先这楼里大半的姑娘都倾心于他,待他来了几次后,更甚。
    陈香落双颊泛红,含情脉脉地行着礼:“多谢您上回赠予的琵琶谱,奴……心甚喜。”
    宋遂远颔首:“陈姑娘多礼。”
    他的声音音质清润,低沉而温柔,私底下的随性慵懒藏了起来。
    阿言察觉其中差别,只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动了动耳朵,意味不明地“嗷”了一声。
    宋遂远的相好喔?
    他的脑袋瓜子想起,远在西北,军中那些痞子,在相好的面前就会这样。
    宋遂远抱着猫,与偶遇的好些个美人交谈一二,直至三楼才目不斜视走向常去的厢房。
    “方才王三公子进来,陈香落便捧着酒壶上上下下,这不就撞到了。”
    “下回我也去!”
    “好羡慕是姑娘……”
    “你们瞧,宋公子怀中猫多可爱。”
    “我总觉得,今日宋公子抱着猫,好似比前几次所见更温柔了……”
    厢房门开,入目只有一个衣着华靡、被珠玉包裹的一个白胖少年人,翘着腿在听曲,惬意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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