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过于笃定,姜玺迟疑了:“……你当真没去过牡丹楼?”
    “臣听闻牡丹楼一盏进门茶要十两银子,是北里最贵的一家,殿下您看臣这一身大概值多少?”
    她的衣裳用的是最便宜的土棉布,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又旧又皱,扔路边大约都不会有人捡。
    再加上连簪子都只能用树枝充任,通身上下的打扮都显示出一股穷酸的气质。
    姜玺的神情有几分失望:“当真不是你?”
    “真不是。”唐久安真心实意答,“若要臣走进牡丹楼,除非臣得了失心疯。哦,难道说,有人在牡丹楼这么捆过殿下?”
    “没有!”姜玺满面通红,怒斥,“绝对没有!从来没有!完全没有!”
    唐久安原是随口一问,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考虑到这位殿下力气着实不小,便又撕下一幅锦帐,将人蛹加固得更牢些,然后命人送弓箭进来。
    宫中弓箭质地精良,弓臂涂以红漆,还缠着金线,华丽一如眼前这位东宫之主。
    那边姜玺深深呼吸,勉强收拾了失态。
    被捆成蛹,他倒也并不怎么着急,看着她试拉弦试弓力,有点好笑:“唐将军,你这么捆着我,还让我怎么学箭啊?”
    “殿下也说了,三品大员都被轰出了东宫,所以今日就轮到臣这边疆的小小六品来献丑了。臣和诸位前辈比起来只有一点野路子,还望殿下不要见笑。”
    姜玺哧地一笑:“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唐久安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慢慢对准姜玺。
    姜玺笑得灿烂,“哟,这招倒是新鲜,来,对准点儿,最好照着眉心,来啊——”
    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箭矢离弦,“笃”地一声,扎进柱子。
    距离姜玺的脸不到半寸。
    姜玺整个人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抱歉抱歉,手滑了。”唐久安放下弓。
    姜玺一口气才缓过来。
    他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敢对着东宫太子放箭!
    于是他重新开始嘲讽:“原来你也就这点本事啊唐将军……这种准头怎么上战场?”
    然后就见唐久安掏出一块手帕,蒙住眼睛,还在脑后打了个结。
    然后重新拿起弓,对准姜玺。
    锋利箭尖,在姜玺的瞳孔中放大。
    姜玺:“你干、干什么?”
    “殿下虽是臣的学生,但毕竟是储君,这么直接对着储君射,臣到底还是有点紧张。”唐久安解释,“看不见就好多了。”
    好个鬼啊!
    姜玺心中咆哮。
    唐久安摸索着张开弓,弓弦慢慢拉紧,牛筋弦发出微微的声响:“学箭之前先要观摩,臣现在教殿下持弓上箭的姿势,殿下看好了。”
    “你给我把手帕摘下来——不,你给我把箭放下!”姜玺疯狂挣扎,然而唐久安把他捆得比粽子还紧,半点也挣不动。
    “殿下莫要担心,臣曾经受神人指点,箭意通神,无论如何都不会射中殿下的。”
    骗鬼啊,你该不会是来行刺的吧?!
    姜玺大叫:“来人!快来人!抓刺客!”
    “人都走了,殿下。”唐久安提醒他,然后道,“一支箭能不能射准,还在弦上的时候其实就看得出来了。殿下请看这一箭。”
    她的手一松,箭矢向着姜玺飞射而去。
    “啊啊啊啊!!!”
    在姜玺的惊叫声里,柱子上扎进了第二支箭,贴着姜玺的脖颈。
    “唐!久!安!”姜玺的冷汗都下来了。
    “臣在。”唐久安第三支箭上弦,“臣的箭术如何?殿下可愿随臣学箭?”
    姜玺:“你疯了!”
    第三支箭扎进姜玺头顶,“啪”地一声,姜玺头上的玉冠落地,头发披散一身。
    唐久安依然不徐不急,第四支箭上弦,十分有耐心。
    “殿下可愿随臣学箭?”
    第3章
    朱雀大街正对着朱雀门,是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
    陆平站在树阴下,手里牵着两匹马。
    街面拥挤,这一人两马颇有点碍事,但没人敢说什么。陆平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宛若一尊铁塔,更别提背上还背着一把快有他人头高的长刀。
    陆平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看到唐久安从宫门里出来。
    天热,唐久安一手拎着自己的护臂和抱肚,头上顶着一片荷叶当帽子。
    陆平先把唐久安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然后把水囊递过去,最后盯着那片荷叶端详:“小安,这不会是你在宫里摘的吧?我听说宫里的东西动不得,哪怕踩坏一棵草都得治罪。”
    唐久安大惊:“这么小气?”
    火速把荷叶揉吧揉吧毁灭证据。
    “总之在宫里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一不小心脑袋就可能落地……”
    落日时分,暮鼓声发,大雍虽无宵禁,但许多人都赶着出城去,道路拥挤,两人只能牵着马穿行在人流。
    “箭术教得如何?太子殿下可还好说话?”
    “嗯,挺乖的,吓唬了一下就听话了。”
    再怎么顽劣也不过是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挨到第四箭终于肯学了。
    东宫属官们并不敢走远,看见姜玺拿着弓箭同唐久安走到殿外练箭,感动得涕泪横流。
    离开朱雀大街之后人才少些,唐久安正要翻身上马,忽然回头看了看。
    “怎么?落东西了?”陆平问。
    唐久安摇摇头,她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身后人流如织,不见异样。
    “可能是在鸟不拉屎的北疆惯了,骤然来到这繁华京城,有点不习惯。”
    陆平脸上露出憨厚笑容:“小安,就像你说的,这次是个绝佳机会,你一定会升官发财,得偿所愿的。”
    唐久安笑着往陆平肩上捶了一拳:“那就借我家小陆儿吉言啦!”
    两人来到城东桂枝巷。
    还未走近,便闻见阵阵酒香。
    “娘又酿了好酒……”唐久安脸上带着笑,但马儿迈进巷口,她的笑容便顿住。
    小巷深处有座小院,小院门口站着一名中年人,身穿四品官袍,面容隽秀。
    唐久安下马,上前:“父亲。”
    “听说你今日奉诏入宫了,我便来这里等你。”唐永年温言道,“三年未回,也不知道先回家看看。”
    唐久安:“家中有文姨打点照料,想必上上下下都好得很,我就不去叨扰了,住在这里正好。”
    “安儿,你是二十三,非是十三,莫要再使性子了。如今好容易从北疆回来,务必要当好东宫教习的差事,只要教成太子箭术,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以官身荣归,为父必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
    “好累啊父亲,”唐久安打了哈欠,“我一路披星戴月的,困得不行,先让我歇一歇,得空了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她说着便要推门,但大门从里面闩上了。
    “我已经同你母亲聊过了,她不会让你进去的。”
    唐永年道,“你是个姑娘家,又到了这个年纪,最最要紧的便是婚事。你是堂堂官家小姐,怎可住此陋巷?传出去也不好听……”
    唐久安回身走到唐永年面前,笑了笑:“父亲,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女儿难得跟他这样和颜悦色,唐永年一阵心喜:“什么忙?你只管说,爹爹一定帮。”
    “劳您驾,蹲下。”
    唐永年有点疑惑,但这是多年来女儿第一次张口,唐永年虽有点不情愿,还是依言蹲下身。
    “蹲稳了。”唐久安说着,一脚踩上唐永年的肩膀。
    她身手敏捷,腿又长,这一借力,轻轻松松便上了墙头。
    “谢啦。”
    声音再传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墙内了。
    *
    “居然是鸿胪寺少卿的女儿……”
    东宫,姜玺歪在椅子上,皱起眉头,“唐永年那个假道学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好端端的官家小姐又怎么会去边疆上战场?蠢才,你别是跟错人了吧!”
    右卫率都尉赵贺出身市井,乃是姜玺一手提拔起来的,一听这话,专业自尊很是受损,委屈道:“跟人找人乃是小的老本行,这三年来,但凡是殿下吩咐的,小的什么时候跟丢过?更何况那姓唐的不男不女,人群里别提有多扎眼,这要跟错,小的眼睛现挖出来给殿下喂鸟。”
    姜玺抬脚就把赵贺踹翻在地:“还有脸说,让你找个人,找了三年,影子都摸不着。”
    赵贺越发委屈了,他原是北里的一条小地头蛇,被当朝太子亲自挖掘来,就是为了找一个人。
    什么人?
    长什么样?
    高?矮?胖?瘦?
    姓甚名谁?
    做什么的?
    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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