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闲亭背着她从荷花池边回的集英偏殿。
    他的背从来是令人安心的。
    赵盈深吸了口气:“他是想跟我说,凡事总会有办法,我没办法,还有他们,不要老是这样,什么都一个人撑着,扛着,我不用这样。”
    宋乐仪咬了咬下唇:“元元,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他生气,但他不会发作了。
    短短数月,心境就全变了。
    当日太液池小宴,得知她要相看驸马,他把不满全都写在了脸上,甚至会质问她,还打算去相看谁,心里到底有没有人。
    现在就不会了。
    赵盈知道他能听见,冲着宋乐仪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嘘的嘴型,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宋乐仪心里不舒服。
    小的时候总觉得赵盈和薛闲亭就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等到赵盈长大了,该嫁人的时候,除了薛闲亭,谁也配不上她。
    不单是论出身,要紧的是薛闲亭会护着她,宠着她,事事依从她。
    长大一些,父亲请了女夫子教她读书,她学会一个词——佳偶天成。
    却从来也没想过,赵盈和薛闲亭会是有缘无分。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薛闲亭叫醒了睡的昏昏沉沉的两个姑娘。
    赵盈揉了揉眼,推了宋乐仪一把。
    昨夜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好在两个姑娘靠着树睡的也不久,脸上妆容还算精致,头发也没散乱,站起了身,把裙摆稍稍整理,倒也看不出失仪。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不过城门已经开了,有要出城去采办的,或是到港口码头来送货取货的,大多这时辰出城,赶在天亮的时候回城,不耽误早起的第一批生意。
    薛闲亭揉了揉肩膀,宋乐仪还惦记着昨天的尴尬,怕他们两个别扭,就笑着问他:“尊贵惯了,也没吃过这个苦,熬了一夜,浑身不舒服吧?”
    他面无表情说没事:“姑娘家身娇肉贵的,你别打趣我,等进了城,先好好休息一天……”
    “咱们没那么多时间。”赵盈理好了裙摆,叫了他一声:“你知道地方吗?”
    他说知道,侧身让了让,引着二人一路进城去。
    城门值守见这样年轻漂亮的郎君,带着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例行盘问之余,总是要嘴欠上两句:“小公子好福气啊,这娇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呀。”
    薛闲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赵盈心道要坏事。
    他昨夜里憋了一肚子的火,一晚上没地方撒,大早上起来就没放脸子,这会儿来惹他,那不是老虎嘴边拔毛吗?
    于是她忙拉了薛闲亭一把:“兄长,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吧,姐姐身体不好,请医问药要紧。”
    那小衙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嘴贱惹了人不快,再看这年轻郎君黑着一张脸,要吃人的模样。
    三个人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他真是到死该不了嘴欠的这个毛病!
    这会儿见有人替他开脱,哪里还敢多嘴,陪着笑脸就放了行。
    过了城门,薛闲亭叫她们两个且等,他往右手边儿一家成衣铺子而去。
    再回来时,手上多出两顶幕篱。
    他递过去,冷言冷语的:“带好了,别再跟我说什么不打紧的话。”
    第128章 许家
    扬州城西玉井胡同,三进三阔的宅院精致而又华贵,整个格局也尽显江南特色。
    这宅院主人姓许,祖上也出过做官的人,现如今许家老爷的亲祖父,昔年辞官致仕时官拜五品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高官显贵,但毕竟是京官,又在兵部,手里握有实权,是以也留下一些人脉给后代子孙。
    等到了许老爷这一代,再没有了登科拜相的心思,便久居扬州府,做起经营来。
    倒也希望底下的孩子们能争口气,再出个京官来光耀门楣,只可惜这经商的精明劲儿个个学得不错,但谈及做学问,总归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也唯有许老爷膝下嫡次子许宴山早年间四处游学,学成归来后,科举高中。
    但他自己又不知道是犯什么毛病,连族学中请回来的名家夫子都说,他聪明,极有前途,若再考,便是连中三元也不是不成,偏他中举之后再不肯下场去考。
    为这个,他父亲不知打了他多少回,庶长兄因此得了意,他母亲气的成日在家里哭。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这事儿勉强算是揭过去,家中众人再不敢轻易提起,现如今才算好了一些。
    薛闲亭带着两个姑娘拜访许家,他面生,门上当值的小厮从来也没见过他,可看他锦衣华服,又知许宴山昔年游学在外,结识许多好友,便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门房里等,打发了人往宅子里去传话。
    时辰尚早,这时辰登门不是什么正经规矩礼数。
    不过宋怀雍早就给许宴山送过信,才不显得十分唐突。
    小厮还专程奉了茶,话却并不多问一句的。
    许宴山亲自出门来迎,可见重视。
    见了面互相打量,薛闲亭觉得此人不错,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且他气度不俗,倒有些清流贵公子的意思。
    许砚山也在审视着他。
    宋怀雍其人最是光明磊落一君子,他有许多朋友,出身最好的当属宋怀雍,毕竟人家姑姑是今上心头肉,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当年初始,他为此甚至一度避嫌,不同宋怀雍打交道的,后来才知是自己心胸狭隘,错看了人。
    那是个最谦逊,最有礼的人。
    便是宋怀雍回京后,二人也不曾断了联系。
    这次突然接到宋怀雍书信,说是他有个好友,家中妹妹染病,京中名医束手无策,便是他请了宫中御医诊脉,也没法子根治,故而他这个朋友带着两个妹妹四处求医。
    如今途径扬州府,他想着既在扬州府有自己这个朋友,便只当是方便行事,毕竟带着两个姑娘,总住在客栈里也不成样子,于是写信告知,怕要叨扰他几日。
    许砚山是个心善之人,听闻这样的事情没有不肯的,忙就回明了他父亲,在府中准备下院落住处和一应伺候的使唤丫头来。
    不过这么早就进城……
    许砚山还是客气寒暄了两句:“想是连夜赶路,舟车劳顿,这样早就进了城,昨夜里恐怕也没休息好,府中早将一应打点布置妥当,还请贵客随我来。”
    他倒极有分寸,不问出身,不问名姓。
    薛闲亭拱手:“我姓薛,表字从悠,安之说起过,许兄比我年长数月。”
    他自报了姓与字,却不提名,也未曾提及出身门庭。
    姓薛。
    许砚山望向他身后,端坐在官帽椅上带着幕篱的两个女孩儿。
    身量还小,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知幕篱之下是何等容色。
    可只观周身气度,也只是富贵无极的人家娇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
    京中姓薛的,他自然知道广宁侯府,可广宁侯府只得了一个世子,从没听说过有女孩儿,别人家……
    许砚山抿唇。
    宋怀雍来信不曾言明,这个薛从悠又含糊其辞,看来是隐姓埋名而来,刻意回避了出身家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他不便探究,侧身把路让开:“我表字泽修,也不要一口一个许兄,倒显得见外。”
    他一面说,一面头前引路:“知道你带着女眷,我们家也是人多,内宅院里男男女女一大家子,怕姑娘家住进去不方便。
    二进院东侧连着一处小院子,平素就是招待客人用的。
    我母亲听说是安之来信,特意交代托付,专程又将那处院子收拾了一番,我陪着你们去瞧瞧,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咱们再现改了吧。”
    表面上的客套话,薛闲亭是极会说的,只听他笑道:“贸然登门,已经十分打搅,哪里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舍妹身染怪病,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贵府不嫌晦气,还精心安排住处,我们兄妹心中已是万分感激了。”
    倒是个会说话会办事的。
    许砚山略想了想,总这么客气也没什么意思,这求医问药,恐怕就要住上好一段时间,他家里人情复杂,所以根本就没打算叫这几个人多接触他家里人,没得再给人看笑话去,或是那几个不知事的弟妹冲撞了贵人而不自知。
    于是他沉默下去没再多说什么,只带着人穿庭绕院的,不多时便将人引至二进院东侧所连的满庭芳处。
    乍然见了那石雕匾额,宋乐仪不免多看了两眼。
    竟这样有缘分。
    一路往里走,她更觉得那许夫人是个妙人。
    大抵江南水乡的女子总是那样温柔又善解人意。
    方才听许砚山说,这地方是许夫人着意重新布置过一番的。
    此时入内,满园花香,四下里生机勃勃,在这萧条秋日之中,竟也叫人感受到几分春意。
    应该是为着她和赵盈。
    想着女孩儿家小小的年纪,身染怪病,要跟着兄长四处求医,怕心情低落,郁郁寡欢,安排下这满园芬芳,各色名花,实在是叫人心情大好的。
    人家既是一番好意,她总要有所表示,便牵了牵薛闲亭袖口:“兄长,我很喜欢这些花和盆景。”
    小姑娘开口说话,声音是温和的,不是那样娇滴滴的糯哝,更像是端方有度的大家闺秀,温婉清丽。
    许砚山不免多看了一眼,觉得不妥,才又匆匆收回目光。
    薛闲亭只好替她道谢:“多谢令堂费心安排,目下时辰太早,本该等过会儿带舍妹去拜见。
    可我来前四处打听,知道扬州府有游医,今日进城后,实在放心不下这件事,且先到贵府见过,便要带舍妹出门。
    令尊与令堂那里,还请你先替我告个失礼,等明日安置下来,一定亲去拜谢。”
    许砚山说无妨:“我母亲从不计较这些虚礼,也叮嘱过我,一切以……薛姑娘身体要紧,哪有什么拜见不拜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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