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和薛闲亭就坐在点将台身后的高台上,场上正有一玄衣男子身姿英挺,手中长枪转动,只一招,便将对面马背上二十出头的青年挑下马来。
    “好功夫。”
    薛闲亭不免惊叹。
    京中选拔省去了好多步骤,是以用的是车轮战术。
    她听舅舅说起,兵部报名的人极多,但对战下来也只取前十名,等上了金殿由昭宁帝考问兵法谋略,定下名次,再依名次供职入朝。
    云郎之把这个车轮战定的诡异,譬如场上那玄衣男子,胜一再战,战胜复战,校场对战三日,他何时落败,何时下场,待下场时总计他胜场,且算他对战之绩。
    败于玄衣男子之手的其余众人,仍旧采用这样的方式两两对战,每人落败下场时得一胜场战绩,待三日考评之期过后,依各人胜场多少为标准,择出前八名来。
    这三日中若有表现突出,但胜场稍逊的,姜承德他们三个手上还有两个名额,可以额外提上来。
    如果等对战结束,没有表现优异的,这两个名额选不出人来,则再按胜场场次后推两名,总计十人,登太极殿面圣去。
    至于各地选拔上来的,各州都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兵部也明说了,选用什么样的选拔方式,由各州自行定夺。
    所以京中车轮战是为应急,各州选上来的是为朝中缺将而慢慢选拔人才。
    赵盈点着手背出神须臾而已,薛闲亭侧旁惊呼:“这样好的功夫,是要拔得头筹的。”
    他是习武的,其实也上马能战,赵盈回神再往校场去看,玄衣男子高头大马之下,已又跌落一人。
    她咂舌:“这么会儿的功夫,这是第二个吗?”
    “第三个。”薛闲亭侧目看她,“怎么走神?”
    赵盈心道好家伙。
    徐二是跟在她身后的,乔装了一番,扮做司隶院巡查的模样。
    赵盈没回头,只是冷声问他:“是这人功夫太好,还是与他对战的皆不堪一击?”
    身后人似有迟疑。
    赵盈才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全神贯注,目光紧紧盯着场上玄衣男子,似连她问话都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
    徐二思绪才被她拉回来:“那人身手……我看着很眼熟。”
    眼熟?
    赵盈眯了眼:“曾在江湖上打过照面?”
    徐二抿紧了唇角:“他身手与路数,出招之狠戾,都像极了玉面貔貅。”
    再听到这个名字,赵盈也吃了一惊的。
    一旁薛闲亭下意识把胳膊往赵盈身前护了一把。
    赵盈按在他手背上,推开他的胳膊:“能确定吗?”
    当日刘荣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后,她也嘱咐过徐冽,派人留心探查,无论京中还是外阜,试图寻到玉面貔貅的蛛丝马迹,但徐冽派出去几波人手,杜知邑也在那三教九流的场所里命人探查,竟三月无果。
    后朝中多事,她才暂且将玉面貔貅之事搁置下来。
    却不曾想,今天,在朝廷武举选拔的校场上,从徐二口中,她竟又听到这个名字!
    徐二仍犹豫:“我只是数年前和玉面貔貅交手过两次,之后他自江湖销声匿迹,经年过去,单就这样看着,我……不敢确定。”
    “安排你上场去与他过上几招,有更多的把握确定吗?”
    徐二一咬牙:“有,能确定个七八成!”
    七八成也够了。
    赵盈站起身来,这回换了薛闲亭按下她:“我去跟高良骞说。”
    她脚步收住,眼珠一滚,默许了薛闲亭的话。
    她重坐回去,眼看着薛闲亭快步往点将台方向去,也没上去,站在下头招手叫高良骞,高良骞迟疑一瞬便真的就起身下高台,二人低语一阵,高良骞又匆匆回位去,附在姜承德耳边又嘀咕了一番什么话。
    姜承德回头,正是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赵盈稍眯眼,试图看的更真切一些。
    薛闲亭去而复返,叫徐二:“你去吧,却要记得点到即止,别惹出事端。”
    徐二说好,要走时赵盈才把人叫住:“不必点到即止。”
    “你要干什么?”
    “玉面貔貅既是武艺超群的绝顶高手,点到即止未必试得出,徐二又不打算武考中名,出手狠辣一些没什么,有我担着,高良骞不会多言。若真是玉面貔貅——”
    她站起身,身量还是矮了些,但气势端的足,横一眼扫过去:“若真是他,逼他出了杀招,你能全身而退吗?”
    徐二点头说能:“他伤不了我。”
    赵盈这才说好:“那就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着。”
    薛闲亭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但徐二已经提步下高台往校场去,他拧眉:“高良骞不敢多言,姜承德可敢。”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赵盈双手环胸又坐了回去。
    刘家早就倒了,肃国公府也不复存焉,如果场上黑衣男人真是玉面貔貅,他自江湖销声匿迹数年,朝廷几次发下海捕文书他都安然躲过,甚至就躲在京城,现如今还敢大摇大摆来参加武举。
    到底是什么人藏着他,养着他?
    赵盈的视线飘向姜承德坐的位置去,如果是他,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在军中有了一个徐冽,他就要推出另一个“徐冽”来。
    武举入朝,军中建功,一切都自然又顺利。
    徐二是用剑的,马上对战玄衣男人用枪,他显得吃亏些。
    二人坐于高头大马上,一左一右成对峙之势。
    不多时却见玄衣男人弃枪取剑,薛闲亭啧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活脱不就是又一个徐冽吗?”
    赵盈对武功一道不通,但场上形势明显比之前所有对战都要激烈,连场下等待上场的众人也时时喝彩。
    她问薛闲亭:“你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喝彩声突然就没了,四周静谧的可怕。
    她再往场上去看,徐二双腿照着马肚子重重一夹,手中长剑转了势,朝玄衣男人面门而去。
    怪不得周遭噤声。
    点将台上高良骞拍案而起,姜承德却不动如钟。
    男人向后闪身,正是要躲过这一剑,徐二剑锋再转,自上而下,剑锋带着摄人寒芒刺向男人腰间。
    步步紧逼,玄衣男人显然也恼了。
    手中长剑出,竟连徐二那一剑也不躲,径直刺向徐二心口去。
    就这?
    赵盈讶然:“江湖上的高手,便是杀招,也不该如此吧?”
    薛闲亭却眉头紧锁。
    果然徐二先收剑势,玄衣男人剑尖向上一挑,方向虽变,可长剑仍旧擦着徐二左臂过去。
    “剑气也是能伤人的。”
    薛闲亭握拳,把徐二拉动缰绳的动作看在眼底,呼吸微滞:“他受伤了。”
    赵盈闻言心中一紧,再看徐二还要再动,她坐高台上,没办法插手场上对战之势,声一冷:“你去告诉高良骞,让徐二退下来!”
    薛闲亭正要起身,那头姜承德已经站起来,往点将台前端挪去几步,朗声笑着打断了对战局面:“司隶院的小校尉想下场试上一试,却也要遵循点到即止的规矩,永嘉殿下还在高台上坐着,这样杀招毕露,岂不丢了你上司的脸?还是一旁退下吧。”
    徐二深吸口气,见如此自不好再提剑去战,放朗声回了一个是,驾马退到一旁下了场。
    他回赵盈身边去的时候看起来一切如常,赵盈面色微寒,待他站定,她一抬手,在玄衣男人长剑擦过之处轻拍一把。
    徐二果然吃痛倒吸了口气。
    赵盈冷笑:“逞能?”
    “是我一时大意,疏忽了。”
    死鸭子嘴硬。
    “先回去看你的伤势。”
    她作势要走,徐二却叫住她:“殿下不看了?”
    赵盈横他:“不看了。”
    徐二唇角拉平,情绪低落。
    薛闲亭路过他身边时在他肩膀上轻拍一回:“没事,回去再说。”
    ·
    周衍本以为赵盈要在西郊练武场最少待上半日,没想到不到午饭时就回了司隶院,而且瞧着她身后的徐二情绪不高的样子,他迎上去两步:“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让人去请个大夫来……”
    “殿下,只是剑气所伤,擦破了一层皮,不用请大夫,我自己有金疮药,上了药养两天就没事了。”
    赵盈冷哼一声提步往正堂去。
    周衍惊诧:“你受伤了?”
    徐二眉眼低垂不吭声。
    薛闲亭摇了摇头,领他二人跟上了赵盈的脚步。
    等进了门,见赵盈面色不善,翘着二郎腿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他心下无奈:“江湖人,大多如此,你置什么气?”
    赵盈却不理会,径直把目光投向紧跟进来的徐二:“跟了我,你还算江湖人吗?”
    “不算。”徐二声也是沉闷的,“是我大意,让殿下担心了。”
    他想通了赵盈在恼什么,转而叫周大人:“烦请周大人帮我请个大夫来。”
    周衍一时也觉得无奈,一面说好,一面出门去交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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