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一早就吩咐过周衍,把庄家的人直接扔进了牢里,然后他就一直没再走。
    大概是半个时辰前,也不知道是动了哪根筋,跑到辛家去拽了辛程,又回了司隶院府衙门外一块儿等着。
    赵盈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他是好早前拽上辛程来等的,心下无奈,眸中却柔和许多:“走吧。”
    二人把路让开,又跟着赵盈进府中去。
    周衍也没回家。
    这时辰早就该下职的,他一直在等赵盈回来。
    不用问,还是徐冽干的好事。
    赵盈想拿白眼剜人,突然又觉得徐冽其实也很可怜,想了想,忍了回去。
    周衍看看徐冽再看看辛程,索性当看不见一般,三两步至于赵盈身边去:“崔慈之起了热,茂深不敢做主,和臣商量,臣把人从暗牢放了出来,请了钱大夫来看。”
    这都是小事,他自行处置都没什么,赵盈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才跟又着问道:“人怎么样?”
    “身上的伤都是小事,就是惊吓过度,暗牢太阴冷,身上带着伤又处于高度惊恐之中,钱大夫说是忧思惊悸,也开了方子,调养两天就没事,殿下觉得呢?”
    其实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到干干净净。
    崔晚照都不行。
    她刚来京城是什么样,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连表姐都会说,原来清河崔氏嫡长女也不是个经不起风雨磋磨的娇花,都是不得已装出来的。
    崔慈之看似是只大兔子,但他真的无辜吗?
    赵盈始终认为,既得利益者永远没资格称无辜。
    她没什么心情理会崔慈之,随口吩咐:“你看着办吧,他的事我就不管了,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周衍心软,八成把人好吃好喝供着,给他养好伤。
    但赵盈的确是懒得管。
    周衍诶的应了,稍退开三两步,本来还想再跟上去,转念一想,收了脚步,目送她领着徐冽和辛程往大牢方向而去。
    徐冽嘴角抽动,到底没开口。
    辛程又撇嘴,拿手肘撞他胳膊,努着嘴使眼色。
    徐冽视若无睹,目视前方,仍不开口。
    他咬牙:“殿下为什么要对崔慈之也下这么狠的手呢?”
    赵盈身形似一顿,但也只须臾而已,脚下又生了风出来:“我一贯行事如此,难道我把他请回司隶院来当座上宾的?”
    一句话噎回来,辛程觉得讪讪,哑口无言。
    徐冽横了他一眼,终于好心开口,替他打了个圆场:“他既然病着,殿下若觉得心烦,不如把人……”
    “你的将军府是什么去处,这些杂碎垃圾都往你的府邸安置?”赵盈好像心情突然不好,连徐冽一并呛了,“庄家的人不配,崔慈之就配了?
    父皇旨意是押解崔钊行一家三口入京,他也是人犯,你们还真当他无辜呢?”
    她驻足,对抄着手回头看他两个:“你们俩,都是世家高门出身,这就是世家,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在崔晚照那件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对士族世家的存在深恶痛绝,深以为这是一种相当扭曲的论调。
    可是在清河崔氏整个丑闻里,又不得不承认,尽管崔慈之什么都没做,哪怕他什么都不知情,他也不能被当做无辜者摘出去。
    辛程显然愣了下的。
    成国公府若有行差踏错,他身为宗子,当然也跑不了。
    徐冽倒还好些。
    不过徐冽如今自立门户了。
    他拿眼角余光扫量去,唉声叹气,收回目光:“殿下说得对。”
    徐冽眼角抽动。
    有病吧?
    辛程这种人长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真是因为他会投胎,生在了河间府辛氏,还偏偏做了宗子,若不然一天怕要被人暴揍八百次都不解恨的。
    赵盈摇着头,转身就进了大牢。
    辛程才要提步,徐冽一抬手,用力按在他肩膀上。
    他挣扎了下,没挣脱,皱着眉看徐冽:“干什么?”
    徐冽冷冰冰瞥着他,盯着看了有一会儿,看的辛程心里直发毛,刚要再问,人已经松开手追上赵盈脚步而去。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也追了上去。
    他自问七巧玲珑心,也很有些大智慧的,进京之后所见所识的这些人,除了杜知邑外,他真没觉得有谁是他比不过的。
    而徐冽,是另一个例外——他看不透杜知邑是因为杜知邑太狡猾且聪明,想让人看到什么,不想让人看到什么,拿捏的太到位了。
    徐冽算不上顶聪明的,也不足够狡猾,甚至不能算圆滑,可他就是看不透徐冽。
    一眼望去,是一团黑。
    目之所及,全是乌漆墨黑,怎么看的清呢?
    这种人对辛程而言,所幸是友非敌。
    ·
    徐冽和辛程都以为赵盈是寻崔钊行来的,却没想着她径直往庄家人的牢房方向而去。
    庄家的人真真正正的平头百姓,据赵盈调查来的消息,当年庄氏给崔钊行做外室之前,是在茶楼卖唱的女孩儿。
    庄氏颇有些姿色,嗓子也好,弹了一手好琵琶。
    赵盈就想着,寻常人家哪有银子供养女孩儿学琵琶,所以庄氏根本就是被精心调教过,然后当做摇钱树摆出去的。
    所以后来她做了崔钊行的外室,根本不足为奇。
    庄家全家就趴在庄氏身上喝血,靠她一个人养活一家子,清河崔氏再日渐式微,也不至于连这点银子拿不出。
    这样的一家人,不是清河崔氏一段旧事,无论对赵盈还是对辛程徐冽之流来说,多看一眼都是不愿意的。
    五六十岁的人上了年纪,男人腿脚还不大利索,两鬓花白,不过不像是常年劳作的庄稼人。
    赵盈只扫去一眼,看个大概,也知道即便在庄氏死后,这家人也没少从崔钊行那里捞好处。
    养尊处优称不上,但生活无忧,吃喝不愁是肯定的事儿。
    多可恨啊,也多精明啊。
    庄氏之死,崔慈之身世秘密,庄家人一定捏了什么证据,叫崔钊行不敢对他们痛下杀手,赶尽杀绝,反而任由他们趴在清河崔氏身上吸血若干年。
    赵盈啧声。
    牢房里的人有了动静,最先挣扎着往牢房门口靠过来的是庄家大儿子庄青子。
    他见贵人,自惭形秽,不敢多看,匆匆低垂眼眸:“公主殿下,那些官差说,说带我们回京城作证,可我们不应该是犯人的,公主殿下怎么把我们关在大牢里面?”
    应该是读过几本书,肚子里多少有一些墨水,说起话来虽不是文绉绉,但不至于一开口就是市井气息。
    赵盈挑眉:“不是犯人吗?是谁告诉你们,几十年前的旧案,就不算命案了呢?”
    庄青子明显肩头一抖,他心里害怕,就开始往后退。
    赵盈冷笑:“做了就是做了,再过一百年,你们也是做了,所以把你们投在牢中,你觉得冤枉?”
    第259章 太过清闲
    做过的事推不掉,到什么时候都要承认。
    这句话十几年前,他们就听过。
    那时候是庄氏刚死,他们找上崔钊行去闹,但其实他们这些人,手里都是不干净的。
    大齐明律不许官员狎妓,可是各地都会有暗娼门子,野路子上来的也会有,全都是有专门的人培养来的,而他们家,就是做这事儿的。
    有人出银子给他们使,到各地去挑选姿色身段都上乘的女孩儿带回清河郡,再花重金培养,之后就变成了达官贵人们的玩物。
    至于他们,当然是从中获利。
    当年庄氏之所以能学来一手好琵琶,也是因为这个。
    他们家就那么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孩儿,最开始庄家爹娘就想把她变成摇钱树,靠她的姿色来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求到了主家跟前去,叫庄氏跟着那些女孩儿一起去学了好多本事。
    主家是看在他们一向办事周全且勤勤勉勉,也从不敢多拿一分银子,就抬了手给了这么个恩典,没动庄氏,由着她去了。
    庄氏别的东西学的都慢,只有琵琶,她似有极高的天赋,学的比那些女孩儿都要快,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所以当年庄氏过身,孙其找上他们,就是以此做要挟。
    而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庄氏这个摇钱树虽然死了,以后却能依附在清河崔氏身上,过程虽然出了问题,结果是一样的,那原就是他们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呢?
    孙其说,做过的事,推来不掉,只要做过,就会有痕迹。
    庄青子读过几本书,脑子也转得快,很快的先搜集了崔钊行去母留子以及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孙其作为帮凶,威胁苦主的证据。
    当年想的是给自己留条退路,毕竟崔钊行和孙其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性可言,且要杀他们一家,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易。
    把庄氏半边儿身子推入高门之前,他们是真没想过那高门里人心能脏成这个样子。
    不过也没想到,那些证据,一捏就是十几年。
    恍惚不过眨眼工夫,结果崔慈之都长这么大了。
    赵盈是从庄青子的眼里看到这些不一般的情绪的,她眯了眼:“你们家里,如今是你说了算?”
    庄青子便连连点头:“爹娘上了年纪,小人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小人说了算。”
    “那二十年前呢?”
    庄青子心下咯噔一声:“公主殿下您……您这儿还追究二十年前的旧案吗?”
    “孤可以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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