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广护瞧着杜知邑还算是好说话,又觉得赵乃明平日看着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可要真的拿乔起来,最吓人的还是他啊。
    于是又把求救求解围的目光转投向杜知邑。
    杜知邑对他这种人从来也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因他们而起,闵广护的确是无辜受牵连,跟着提心吊胆一场。
    别说眼下他对于赵澈那条受伤的腿束手无策了,他就是能保赵澈那条腿恢复如初,这一路回京也免不了悬着心,要担心自己回京之后受责罚。
    善心大发谈不上,但他搞出来的事,还是不要折磨别人比较好。
    杜知邑重踱回赵乃明身侧去:“王爷,天灾无常,闵御医已经尽力了。”
    赵乃明果不其然横一眼过来,是凶狠的,
    杜知邑撇撇嘴不以为意。
    赵乃明把那口气缓了很久,才冲着闵广护摆手叫他去:“你守在三郎身边,防着他病情有变,他若醒了,支使人来告诉本王。”
    闵广护连连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他倒恨不得这黑脸阎王一样的赵乃明快点从他眼前消失。
    打从刚才开始他就生怕这位常恩王非要入帐中去看一看惠王殿下伤势与情况,然后就杵在帐中不肯走,非要等惠王转醒。
    那受煎熬折磨的不是他们,是他好吗!
    赵乃明负手离去,背影是冷硬的。
    杜知邑心下长叹,转头同闵广护吩咐:“出了这种事,王爷心情不好,闵御医别往心里去。
    眼下最要紧的是惠王殿下的伤势病情,你只要尽心尽力救治殿下,王爷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闵广护又诶声应是,其余的话真是一个字也不跟杜知邑多说,而后目送了他追随着赵乃明脚步而去,竟长松下一口气来,之后才转身提步重回帐中,余下不提。
    ·
    这帐是临时搭起来的,正中安置赵澈那一顶原本该是赵乃明的,只不过给赵澈看病治伤要紧,就没有这些拘束和规矩。
    赵乃明现在用的这一顶,比帅帐要小很多,紧挨着安置赵澈所用那一顶,坐落在帅帐的做手边上。
    杜知邑跟他是一前一后进的帐中。
    守在帐外的自是二人心腹之人,把守住了门口,任何人不许靠近,更别说进出了。
    杜知邑一改往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那副模样,难得在赵乃明面前也神色严肃。
    人是坐下去的,正襟危坐。
    赵乃明见状,冷笑嗤了声:“这是做什么?”
    “知道王爷心气不顺,我就尽量别惹你生气了呗。”然则他的尾音还是那样的轻佻。
    赵乃明知道他自己的情绪是不对的。
    整件事情里,没有任何人有错,更没有人是对不起他的。
    相反的,他真的不算是帮凶吗?
    赵乃明合眼,杜知邑也不催他。
    良久后,他才吐了口气:“我其实是在气我自己。”
    杜知邑还是沉默。
    这种情绪是旁人无法开解的。
    赵乃明从小被过继到永王一脉,小小年纪,早早封王,看似是皇恩浩荡,莫大荣耀,可实际上呢?
    六七岁的小孩子是早就记事儿了的,他晓得自己父母是谁,出身何处,却要去做别人的儿子。
    那永王一脉早就死绝了,他被送去彭城的那年,也不过七岁而已。
    从那时候起,他就是孤身一人,生活在彭城。
    那对赵乃明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周遭服侍的人——还不都是昭宁帝安排的人。
    漫漫岁月长河中,人是长大了,心境也早不相同。
    他痛恨赵氏,也恨极了赵氏子孙的自相残杀。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做赵家子嗣手足相残的帮凶。
    这叫杜知邑怎么劝呢?
    赵乃明也好似无意与他扯这些,自己调整了好半天,拍了拍脸颊,那种外露的情绪终于有所收敛:“不得不说你是真有本事。整件事从头到尾看下来,怎么看都是天灾。
    赵澈伤得重,又不可能留下来细细查看。
    今日大雨,雨水冲刷,就算有人起疑心,这样的瓢泼大雨,什么痕迹也都没有了。”
    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有本事,还是借此冷嘲热讽,杜知邑还是听得出来的。
    就是这话说的明明可以更好听一些。
    要不是他脑子好使,真的会认为赵乃明在借题发挥,趁机撒气,拿了他来嘲讽一顿。
    他撇嘴:“王爷因惠王殿下重伤而情绪不佳,这是应该的,但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情绪如果持续太久,无论是对王爷,还是对我,都很危险。”
    危险嘛是旁人看不出的,但赵澈不行。
    赵乃明说知道的时候声音还是沉闷的:“打算什么时候给京城去信,告诉永嘉?”
    却不料杜知邑摇头说不必:“此事殿下交给我全权处置,成或不成,殿下不过问了。”
    赵乃明眉心又拢,眯了眼,旋即就想明白了。
    可也正因为想明白,才又忍不住冷笑一声:“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永嘉更思虑周全的女孩儿。”
    ·
    “倒也不是我思虑周全,只是行于险峰,不得不处处小心。”
    小香瓜去了皮切成块儿,赵盈分了一半给宋乐仪,又把自己拿一半拿出来跟徐冽分享。
    宋乐仪一个人吃不完,就索性分了一大半给薛闲亭。
    薛闲亭不爱吃这些,一口也没动。
    听她这话,才多看她两眼:“处处小心,又要主动招惹,我倒没见你何处小心。”
    “你不懂。”
    赵盈看都没看他,拿银签长扎了一块儿瓜,小口咬下,满口香甜。
    徐冽唇角微扬着,笑意藏不住,等她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帕子,递了过去:“只可惜殿下对我另有安排,我大抵是等不到常恩王爷他们回京,不然真想看一看惠王的脸色。”
    赵盈侧目看他,宋乐仪也跟着看他。
    这人时而心是最软的,时而又是最无情的,一切斗不过因赵盈而异。
    他和赵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会儿想的竟也是落井下石。
    宋乐仪观薛闲亭面色不善,实在懒得见这样的场合,甚至是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便诶的一声问赵盈:“那要是杜知邑他们真的失手了呢?”
    “他不会。”赵盈语气异常坚定,“回京路远,一次不成会有第二次,杜三不会叫我失望,所以我才根本不必过问,没得惹人注意,倘或走漏风声,大家都是万死莫辩。”
    第296章 自找麻烦
    事实证明赵盈对杜知邑的信任,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安营扎寨三日后,连赵乃明都不得不佩服起杜知邑睁眼说瞎话的功力——
    赵澈身上多处被砸伤,但用闵广护的话来说那都不是什么致命要紧的伤处,皮肉伤而已。
    只是赵澈身份尊贵,才显得格外要紧。
    私下无人时闵广护到他二人面前去回话,赵乃明再三逼问,他才说了句非常中肯的话——那些伤势放在平头百姓身上,压根儿就不值一提。
    要命的只有赵澈的腿伤。
    可是三天过去,闵广护也已经把赵澈的腿伤给稳定了下来。
    至少在第二天时赵澈就退了热,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连吃药都不用人强给他灌下去。
    而之所以说杜知邑这扯谎糊弄人的功力实在深厚,要说到前一天的事了——
    彼时赵澈自昏昏沉沉中转醒,人尚不知是否全然清醒,总之他原本就未见得有多透亮的那双眼,瞧着四下的人或是物时全是灰蒙蒙的阴沉。
    人醒了,伺候的人紧着就回了赵乃明,杜知邑自是跟着一块儿入的帅帐去见。
    腿伤了,赵澈似知道,似不知道。
    总之赵乃明和杜知邑二人进门转身过屏风,入眼所见就是赵澈身上的被褥被掀开的情形。
    那显然是他自己干的,底下伺候的小太监才不敢这样怠慢他。
    赵乃明一时沉默,连一向巧舌如簧的杜知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赵澈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左腿上,沉默不语,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好半天过去,赵乃明不动声色拿手肘撞了杜知邑一把,杜知邑心下无奈,又不动声色上前了小半步。
    只他还没开口,赵澈冷不丁问道:“我的腿,是废了吗?”
    这哪里像是十二岁的孩子。
    他过分沉静,也过问稳得住。
    这种话别说是问出口,就是在心头上过一遍,也是锥心刺骨的痛。
    可偏偏赵澈就这么问了,冷静到冷漠,叫人不寒而栗。
    帐中的小火炉上架着个薰笼,火星滋滋作响,一下下的都打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胆子小一些的小太监瑟缩着肩膀越发往后退,恨不得退离到帐外去。
    赵澈冷漠的眸瞥来,竟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谁。
    又或是透着这屋中所站之人,看向的,本就另有其人。
    赵乃明心头微沉,下意识去看杜知邑。
    反正他是真不太会扯谎,更别说安慰人。
    要他说,直截了当就告诉赵澈,对没错,你的左腿废了,终生残疾,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这辈子和储君之位就再也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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