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就敢承认了?
    赵盈失笑摇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把柄捏在手里。
    这话也不会是冯皇后告诉你的。
    贵人聪明人做久了,如今是被吓傻了吗?”
    她缓缓站起身来:“今日出宫,赵姝和赵妩孤就一并带走了。
    如今孤住在宫外,倒也很惦记两个妹妹。
    公主府已然建成,这些日子我正好搬进去。
    足够大,也足够气派,够赵姝在府上玩闹好一阵子的。
    至于贵人你——你也清闲了这么久,不如每日到清宁殿去侍疾吧。
    孤会叫人把清宁偏殿收拾出来,既要侍疾,你搬过去住吧。”
    “赵盈!”
    眼看着赵盈要走,孙贵人腾地站起身来,一向沉稳的人,脸上难得有了慌乱:“你真不怕天下人知你出身?你只不过是个……”
    野种两个字,她到底没敢说,喉咙一涩,自己岔过去:“赵家江山,是你窃来的!赵氏宗亲肯听从你,扶持你,是因你身上终究流着赵氏的血,可你不是!”
    赵盈回过头,皱着眉头把孙贵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终于确认,这女人是真的不太愿意赴死的。
    不然也不至于口不择言,这样没脑子的话也说得出来。
    “你说这些话,都还要假借冯皇后的名义,黔驴技穷,你到底能拿孤怎么样?”
    赵盈叹气,还是摇头:“你与孤总算共事一场,从前种种,不得不说,孤也有要谢你之处。
    你肯老实一些,安分一点,孤总要给你身后体面,推恩孙氏一族。
    偏偏你贪心不足。
    也是,人不都是贪心不足的。”
    赵盈再没有理会孙贵人半句,吩咐人去抱上赵濯和赵妩,也一并带上赵姝要出宫。
    赵姝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离开母亲,又哭又闹,没有半点天家公主的体面,吵吵嚷嚷,吵的赵盈头疼不已,也实在懒得耐着性子哄她,几乎是叫人把她绑了丢进软轿,抬出了宫去的。
    至于把孙贵人挪入清宁偏殿,封禁昭仁宫,那就是另外一宗事了。
    李寂最早是被孙贵人收买的,但是宫里当差的小太监,能从籍籍无名一步步往上爬,做了孙符的徒弟,他就是最活泛也最有心眼子的人,晓得该为自己择什么样的主。
    孙贵人挪去清宁偏殿,就是李寂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余下的一概都不再提。
    ·
    赵盈的公主府坐落在距离司隶院两条街的古井胡同上。
    说起来也是挺巧的,那从前是赵荣禄的公主府。
    赵荣禄死后,先帝同失爱女,下令府中一切维持原样,他自己偶尔都还会微服出宫,到此处小住一两日,思念爱女。
    本来赵盈在司隶院后宅中住的也好好的,那里是她精心布置过的,极合她心意。
    不过近来宋昭阳总是说,连云氏也劝她。
    这么大个人了,也该有个正经宅邸。
    等到册立皇太女,她本该搬到东宫去住,要说起来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可是东宫上一任的主人是赵承奕,叫他们谁想来都觉得膈应恶心,估摸着赵盈也不肯搬进去住。
    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选了公主府,比照皇太子的规格布置起来,也是个正经事儿。
    如此她才选了赵荣禄从前的公主府,令工部比照东宫规格布置修缮一番,早两天前就已经搬了进去,留在司隶院的东西也陆陆续续都送了过来。
    宋乐仪已经在她这儿住了三天了。
    赵姝被绑着抬进府中,小宫娥把她从轿子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哭晕过去。
    宋乐仪人都看傻了,快步往赵盈身边迎过去,一双水汪汪的眼角闪了又闪:“这是什么意思?赵姝怎么哭成那样?你把她怎么了?”
    赵盈却冷笑:“不是我把她怎么了,是她的好母妃要把我怎么了。”
    她一面说,揉了把眉心,叫人把赵姝带下去安置,转头就吩咐书夏:“你去看着她,不许她离开自己的院子半步,人醒了打发人来告诉我。”
    她是打算把赵姝带出宫软禁起来吗?
    怎么进了一趟宫,又出了这么多的变故?
    宋乐仪忧心忡忡,却一直等到伺候的小宫娥尽数退下去,只剩下挥春和她身边的云兮在,她才拉着赵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还说这程子总算平静下来。
    如今国丧也过去,再过些日子常恩王要完婚,大哥和晚照姐姐也要成婚,京城该一团喜气了,也冲一冲先头的阴霾。
    你这进宫一趟,怎么又生出变故来?
    孙贵人?孙贵人她怎么了?”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一并进了内院去,一路上赵盈大致将孙贵人行事说与她知晓。
    宋乐仪一时听闻竟也不是生气的,后来偏又生出无限的感慨来:“这人说来真是奇怪,她费尽心思,还去翻阅史书记载,等着你入宫说这样一番话。
    可元元,倘或你不进宫见她呢?岂不是白费工夫。
    她明知道你有这样的念头,说来是孤注一掷,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活不成了,总要给赵姝和赵妩留条后路,但这干的叫什么事儿?”
    进了屋中落了座,宋乐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回想往日种种,越发叹起气来:“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是慈母心肠,恐怕我连赵姝和赵妩也一并不肯留,只是可恨她这样要挟我。”
    赵盈递了个果子过去:“还要挑拨离间。”
    说起这个,宋乐仪咦了声:“你又怎知不是冯皇后告诉她的呢?”
    赵盈便笑了。
    冯皇后可比孙贵人格局大多了。
    也许是她这一生都没有儿女牵绊,才更加放得开吧。
    冯皇后把母亲当做死敌,记恨了这半辈子,但是当日肯帮她,给赵承衍投毒,既有对赵承奕的报复,也是为了活下去。
    她的身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禁忌。
    从前对赵承奕是,现如今对她更是。
    冯皇后连拿这事儿见罪于赵承奕都不敢,又何况是她呢?
    她已经掌权了,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况且现在把这种事情告诉孙贵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既没有好处,她便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口,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
    至于孙贵人如何知晓——
    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宋乐仪见她许久不说话,便也没有再追问:“那你现在把赵姝和赵妩都带出宫,是打算把她们两个也软禁在你的公主府吗?”
    “孙氏我把她扔去清宁偏殿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等着她给赵承奕殉葬那天,在这之前,她自是走不出清宁偏殿半步了。”
    赵盈往身后靠过去:“赵妩襁褓婴孩,倒没什么。赵姝却被孙氏养的鬼灵精。
    我思来想去,暂且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合适不过。”
    只是……
    “可你如今行事,她必定恨极了你,今后怎么办呢?”
    她是不能把赵姝软禁在永嘉公主府一辈子。
    但是等到孙氏死后,青灯古佛常伴,又有什么不能的?
    “我要是说先前本打算给她个安稳余生,表姐信我吗?”
    那就是现在不打算给了。
    宋乐仪呼吸微滞:“那自然是信你的了。我只是觉得,皇上接连折损三个儿子,赵婉是不值一提了,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死后,她亲娘获罪,养母又获罪,便没有人再把她放在眼里。
    可赵姝不一样啊。
    她母妃从前荣宠一时,赵濯虽然出嗣,但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血,那是赵姝的亲弟弟。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啊?
    或轻或重,只怕天下人议论。”
    她话音落下,按着赵盈手腕又说:“知道你最不怕天下人议论,我这不也是替你犯愁,只觉得你为难。
    明明该前路平坦,怎么行事还是有诸多磕磕绊绊的。
    要不然明儿我陪你往道观去,祈个福求个平安顺遂,咱们去抽个签子解来看看吧。”
    “我可不去。”
    她最不信的就是那个。
    什么天命不天命,她都死过一次,还不是从地狱里挣扎着又爬回来。
    “孙贵人一往情深,惦记着天子,撇下幼女要去侍疾。
    赵姝和赵妩也是我的妹妹,在宫中无人照拂,我把她们接到公主府照看,有什么不妥的吗?”
    赵盈撇嘴,把两手一摊:“赵姝也十一岁了,再过上几个月,天子驾崩——也许都用不了几个月时间。
    孙贵人殉葬追随先帝去了,赵姝自幼和孙贵人相依为命,对她母妃感情甚笃,一夜看破红尘,非要出家修行,我虽然心疼她,却也拦不住。
    到时候无非在京郊给她建个庙,许她住在里面,带发修行。
    可这出家人便不该再过问红尘俗世,也不该再见红尘中人。
    到时候叫人守在外头,不让人扰她清修就是了。”
    她一面说着,又伸了个懒腰:“我真不想这样的。
    还记得两年前,赵澈刚打伤我,我醒过来后你进宫看我那天,小姑娘眉眼弯弯,横冲直撞的跑到我宫里,那会儿多可爱多活泼啊。
    她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我,我搬出了宫,可只要我回宫去,她就总要粘着我,大皇姐长大皇姐短的。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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