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了他两年,是不想听那些老顽固拿什么祖宗家法往我身上扣。
    现在是辛恭他自己请去,君子有成人之美,天子自然更该有。”
    她一面说着,从那一摞折子旁边又拿起来另外四本:“你也看过,全是他自请离朝的折子。
    人都说事不过三,他都写了四道折子送到我面前,我再不成全他,反而是不敬孝温皇后了。
    至于韦承光和左高阳——我知道你看不上这样的人。”
    徐冽才翻了下眼皮:“倒没什么看不看得上。他二人一在京兆府,一在御史台,跟我打不上什么交道。
    不过方才在后面听着,韦承光心机深重,城府颇深,这种人不是不能办实事的,只是不能登高位,掌大权。
    叫他做个办事的臣也挺好。
    左高阳就……”
    他不免摇头:“宋阁老常说,似此类人,委实不该在朝为官,无才无德,辱没朝廷罢了。”
    ·
    天子金口一开,就准了辛恭辞官请去的奏本。
    他自己非要辞官不干了,赵盈是成全他回家孝敬父母双亲的孝心,推恩封赏都不在话下,不过那些都是虚的。
    偏偏朝中没有人敢上折子替他说话求情,更没人敢拿孝温皇后与高祖遗训说事儿。
    这也不是天子罢他的官,是他自己要走,一连六七日都不来上朝,辞官的奏本写了四道呈送御前。
    那谁还能替他说情啊?
    连辛恭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推恩封赏,赵盈还另赏了他黄金百两,说什么许他衣锦还乡。
    他今岁才二十八,正值当年,什么衣锦还乡不都是最讽刺的说法吗?
    辛恭气的在府中恨不能把赵盈拨来的赏赐全摔了,要不是王氏拦着,这捅出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恐怕他也担待不起。
    辛程来的时候,王氏正吩咐丫头们收拾行李,准备择日启程。
    辛恭听说他来,大手一挥直说不见。
    分府而居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这些年兄弟俩在京城,也是互不干涉,平日里走动都极少。
    辛恭和王氏大婚那天,辛程都没有比别的宾客来的更早些。
    辛氏兄弟不和,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苏梵劝过,也为此写过书信送回河间府。
    一个家族,从内里先乱起来,那就离走向衰败不远了。
    惊动了河间府的老太太,兄弟俩倒收敛了小半年,后来还是这样子。
    似乎生来就不对付,谁也看谁不顺眼。
    如今长大了,远离家宅,在京中为官,长辈们离的远,说教的那些话也不过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苏梵见是如此情状,后来索性书信也不再写。
    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再为这两兄弟着急上火气坏了身体,是不大值当的。
    辛程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混不吝的辛程,一点儿也不像是做了尚书的稳重人,更没有半点儿即将成家立业的沉稳样。
    他是闯入府中来的。
    门上当值的小厮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拉扯他,就那么一路跟着,劝着,直到人站在了辛恭的书房里,小厮一脸惊恐的告罪:“老爷,这……这奴才,奴才这……”
    “你去吧。”辛恭面色阴沉,摆手打发那小厮退下去。
    小厮一时如获大赦,拱手一告礼,恨不得飞身跑出书房去的。
    “二哥来看笑话?”
    辛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那里去:“你是不是真的没脑子?”
    辛恭嘶的一声,拿舌尖定了定上颚:“如今大家分府而居,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这话,不合适吧?”
    “你假清高什么?”辛程剑眉紧锁着,连声音都不是一贯的温吞含笑,而是阴冷到了极点,“皇上登基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不——早在皇上登基前。
    辛恭,知道我为什么一入京,就急着跟你划清界限吗?”
    辛恭抿紧了唇角,缄默不语。
    辛程负手而立,连坐一坐都不肯:“临进京之前,我去告诉父亲,让他无论如何规劝阿叔,警告你入京之后收敛些。
    你是君子吗?
    你从来都不是。
    自幼在河间府,仗着自己的出身,你背地里做过多少阴损之事,后来又叫我给你背了黑锅,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全都不知道?
    那些都不打紧。
    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我纵是担了个纨绔之名又如何?
    辛氏一族有你一个‘君子’也足够,倒不至于我这个宗子加上你这个孝温皇后嫡支后嗣,一并没落了。
    可是辛程,上京,始终不是河间府。”
    “你现在跑来说教我?”辛恭听了一番,咬牙切齿的反问回去。
    说教?
    要不是同出一门,辛程是真的懒得搭理辛恭一个字。
    “皇上对你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你自己要作死,也别拖累辛氏满门。”
    辛程从始至终都黑透了一张脸:“自此离京去朝,回了河间府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国公爷,当个富贵闲人,再不要提什么孝温皇后后人,更不要再说什么河间府辛氏如何光耀——光耀辛氏门楣的是我不是你,挣了从龙之功,再保辛氏两朝不衰的是我,不是你,听懂了吗?”
    到后来,辛程咬着牙,欺身上前两步去:“打今儿个起,你若再有这般狂悖言论,孟浪言行,我真的会杀了你。”
    ·
    叫辛恭去朝的旨意前脚发下来,裴喻之辞官请去的折子后脚就送到了赵盈的御案上。
    刚好那会儿宋怀雍和辛程他们都在宫里,原本也是为了辛恭离朝,朝臣和百姓的那些不太敢摆到明面儿上的议论,以及后续安抚辛恭他爹诸如此类的琐事才进的宫。
    结果裴喻之这道奏本一送进宫,众人都傻眼了。
    还是宋怀雍最先回过神来:“要照这么看来,裴喻之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左右是比韦承光与左高阳二人难得的多。”
    徐冽看了赵盈一样,跟着摇头说未必:“他的重情重义,又用在了何处呢?这算什么意思呢?
    辛恭去朝,明里是他自请辞官,实则是皇上对他这次煽动朝堂极为不满,兼他近几年行事多有狂妄之处,再容不得,才将他放逐出京。
    裴喻之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禁军副统领一干就是八年时间。
    他也是御前行走的人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宋怀雍也不与他争辩,只是侧目去看赵盈:“但是才发落了一个辛恭,要是再准了裴喻之辞官之请……”
    辛程顺势把话接了过来:“恐怕这件事情就压不下去了。”
    赵盈最想做的,无非是叫虞令贞顺理成章的做虞令贞,而不是顺应朝臣所请,做回什么狗屁赵令贞。
    辛恭拉帮结派,朋煽朝堂,现如今那些依附着他闹事的消停了,韦承光与左高阳更是直接倒戈,反过来矛头倒指着辛恭,说起辛恭的不是。
    把辛恭逐出朝堂,是最好的结局。
    都不用等上三年五载,这事儿只要再过上三五个月,再也不会有人去说什么赵王殿下从虞姓,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
    原本是可以平息下来的。
    只有一直没开口的薛闲亭,与众人意见皆不相同:“他这么喜欢依附辛程,也不用罢他的官。
    他不是想辞官请去吗?折子上不是说这些年在禁军中,没有一日敢放松下来,成日紧绷着,实在辛苦,请皇上体谅他吗?
    那就体谅他。”
    赵盈眼尾渐次有了笑意:“裴喻之,有个庶出的弟弟吧?”
    徐冽愣了一瞬,点头说对:“被他打压了好多年,一直不得出头,他爹也是偏心太甚,毕竟他母亲尊贵,裴府上下心全都是长歪了的。
    裴桓之也算是可惜了吧。
    他跟我是同岁的,我考武状元那年,见识过他的身手。
    自幼在裴家没有出头之日,还能练就一身好武功,可见是下了苦功夫,勤加练习的。
    不过现在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
    他不清楚,杜知邑却清楚得很,沉了沉声:“裴桓之在兵部供职得有五年多了,几年前北国与南境起了战事时候,他原该被派出去,是裴喻之从中作梗,他没去成。”
    一个禁军副统领,说话的分量自然要更重些。
    “他这样打压庶弟,也足可见裴桓之能力在他之上了,他是真怕裴桓之有出头之日,锋芒毕露,更盖过他啊。”辛程不免长叹。
    薛闲亭冷嗤一声:“这个禁军副统领他不想干,多的是人削减了脑袋想干。
    裴家是有功之臣,裴桓之是庶子又怎么了?
    庶出的孩子也没比嫡出的孩子少条胳膊少条腿,裴喻之的母亲,那位广邑郡主若还在世,裴桓之不也叫她一声母亲?
    嫡母就不是母了?
    论出身,裴桓之也是裴家后人,真要看重裴家祖上功劳,荫封裴喻之跟荫封裴桓之,都是天子隆恩,推恩裴家,难道他爹还能跑到宫里来哭诉一场,天下人还能指着天子鼻子骂一句忘恩负义不成?”
    “你是说——”
    宋怀雍恍然大悟:“那裴喻之呢?辞官去朝,还住在京中……”
    “他不是喜欢跟着辛恭吗?”赵盈压了下眼皮,“让舅舅在河间府挑个闲散差事,说起来好听的那种,打发他去。
    辛恭袭爵,是个富贵闲人,裴喻之不是喊累,说想休息吗?
    叫他滚去河间府陪着辛恭钓鱼赏花吧。”
    第368章 晋州祖宅
    还不到晚膳时分,赵盈已经起驾回了上阳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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