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最后一根稻草
    “辩护人可以回应检察员的意见。”审判长说道。
    “根据检察员的辩护意见和回应,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如下:
    辩护人认为,危险驾驶罪的‘犯罪情节较轻’,不应以是否发生交通事故为划分标准。
    对于虽然发生交通事故,但事故后果并不严重,且被告人积极赔偿、认罪、悔罪的,综合考虑全案情节,仍可以认定为犯罪情节较轻,对被告人依法可以宣告缓刑。
    本案中,被告人周开东的汽车被公交车追尾时处于停止状态,且案发时间是在凌晨六点左右,路上车少人稀,事故双方均未受到较大财产损失和人身伤害,也未殃及他人,因此社会危害性较小。
    周开东在驾车之前已休息约五个小时,应属于‘隔夜醉驾’,尽管该情节不能成为其‘出罪’的理由,但反映出其醉酒驾驶的意愿并不强烈,其之所以醉驾与其对自己体内酒精尚未完全代谢、仍处于醉酒状态的认识不够存在重大关系。
    另外,被告人周开东在发现雾大能见度较低时,为防止发生交通事故而主动停车,体现出其具有防范交通事故危险的主观意愿。
    案发后,周开东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积极赔偿另一肇事方经济损失并取得谅解。
    综合所述,被告人周开东犯罪情节较轻,主观恶性较小,有悔罪表现,没有再犯危险,对其宣告缓刑对其居住社区不会产生重大不良影响,因此,辩护人认为可以适用《刑法》第72条第一款的规定,对其宣告缓刑。完毕。”云乔回应道。
    ……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方轶正在与宋辉和隋夏等人讨论案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云乔打来的。
    “师父,案子赢了,二审法院真的改判了。”方轶刚接通电话,云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她兴奋的像个孩子一般。
    “哦?二审怎么判的?”方轶心中一动。
    “合议庭采纳了咱们的辩护意见,撤销了一审刑事判决,以危险驾驶罪,判处被告人周开东拘役一个月,缓刑二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一千元。缓刑!”云乔兴奋的嗷嗷直叫。
    在开庭前,她心里一直很忐忑,不知道师父方轶定的辩护方案好不好用,直到宣判那一刻她才明白,运气果然在自己一方。
    “行啦,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挂啦!”方轶说完挂了手机。
    因为云乔说话的声音比较大,宋辉距离方轶最近,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暗发笑,笑话云乔没见过世面,赢个案子至于嘛,大惊小怪的。
    如果云乔要是能听到宋辉的心声,一定会大声吼道“至于”。
    这个案子云乔心里不托底,甚至她已经想好了在二审法院维持原判后,如何去说服当事人接受现实,可结局却出现了大反转。
    与那些自己对结果有一定把握,甚至胸有成竹的案子相比,云乔觉得这个案子的结果简直就是一个大彩蛋,如果不是她对方轶有充分的信任,她甚至都想推掉这个案子。
    “这小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赢了个案子这么兴奋。咱们继续。”方轶微笑着说道。
    众人看的出来,方轶接完云乔的电话后心情大好。
    ……
    杜庸拿到故意杀人案的案卷后,带着程都去了看守所,会见被告人荣阳。
    被告人荣阳二十八岁,身材并不高,大约一米六五左右,身体消瘦,皮肤黝黑,头发白得多黑的少,猛一打眼看起来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杜庸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对面的荣阳一直目光呆滞,看起来脑子很不灵光的样子,甚至杜庸都怀疑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但当杜庸提到他姐姐荣娟和母亲的时候,荣阳眼神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后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永远也流不完的泪水。
    片刻后,荣阳讲述了自家的故事。
    被告人荣阳是被害人吕艳兰之子。
    在一九九零年的时候,吕艳兰身患脑中风致左半身不遂,无法正常生活,后经治疗病情有所缓解,但在四年后病情再次复发,并伴有类风湿等疾病导致四肢疼痛、抽筋,无法正常行走。
    荣家除了儿子荣阳外,还有一个女儿名叫荣娟,她比荣阳大八岁。在吕艳兰得病前,荣娟已经外嫁到了邻县下面的村里,荣娟的婆家生活条件一般,荣娟夫妻二人在县里开了一家服装店,维持生活。
    吕艳兰病倒后,一开始荣娟经常跑过来帮忙,但是总这么跑她也受不了,家里孩子和服装店都离不开人,住的又远,父亲荣树友也劝她不要再来回跑,后来她实在跑不过来,便来的少了。
    此后,一直由荣树友和荣阳父子照料吕艳兰的生活起居,并负责吕艳兰的求医诊疗。荣家家贫,负担不起高额的医疗费,吕艳兰不堪忍受长期病痛折磨,更不想看到家人被负债压垮,便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若不是邻居过来串门,及时将吕艳兰救下,她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
    此后,父子二人将家里的绳子、刀子和尖刀等都收了起来,以免吕艳兰再次自杀。日子虽苦,但是荣家父子在外打些零工,一家人也能勉强度日。
    二年后,荣阳父亲荣树友病故,原来荣树友身体有病,但是家里贫穷他舍不得花钱医治,只是偷偷买些便宜的止痛药。
    荣家少了一份收入,生活更加困难,荣阳一天要打三份工来维持生计,累的几次晕倒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吕艳兰不想再拖累儿子,多次产生轻生的念头。
    四月份的时候,吕艳兰请求儿子荣阳为其购买农药。荣阳明白母亲的心思,便劝母亲不要多想,一个人咬着牙继续为了生活奔波。
    五月份的时候,他打工的厂子倒闭,老板卷钱跑了,近百名员工三个月的工资没了着落。就是这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成了压倒荣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荣阳和工友们跑了几次劳动局,但是老板跑路,厂子里的设备和房产都已经被银行申请法院查封,债主一波接一波,没人接盘,员工只能走干巴巴的劳动仲裁程序,大家都明白,最后只能得到两张无力的a4纸,根本改变不了现实。
    第971章 贪婪和无畏
    荣阳没有哭,没有闹,他崩溃了。
    在吕艳兰的再三央求下,荣阳最后顺从了母亲的请求,去农药店买了两瓶农药,并将农药勾兑后拧开瓶盖含泪递给了母亲吕艳兰,吕艳兰喝下农药后挣扎了一阵,中毒身亡。她的眼中满是解脱,做人太苦了。
    此后,公安机关接到村里人的举报,赴现场查验尸体时发现死因可疑,经初步尸检后认为死者死于有机磷中毒,遂将荣阳带回派出所调查,荣阳如实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
    “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让我买农药时的眼神,我知道她要农药做什么,但是我……”荣阳说到此处已经泪流满面了。
    杜庸沉默了。
    程都的眼中满是惊讶之色,他以前常听人说生活不易,可他看到的都是广场上拿着退休金跳舞的幸福人生,觉得人生的不易没有那么的不堪,只要奋斗总能圆满。
    今天,当听完荣阳所说后,他突然觉得原来现实中人生的苦更加的不堪,不是你努力就能圆满的,很多情况下,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上岸,生活的无奈与苦闷是完全不可控的,只能硬挺。
    这也许就是生活的缺陷美,你永远不知道明天来敲门的是幸福人生还是悲惨世界。
    “虽然我知道你心里苦闷,不想过多的提及往事,但是有些问题对你的案子很重要,我不得不问。
    你买回农药后,是你给你母亲灌的药,还是你母亲自己喝下去的。”杜庸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是她自己喝下去的。我把农药递给我妈后,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当时就站在床边,眼睁睁的看着。我想去阻拦,但是我的身体动不了,我就像根木头一样的戳在那,眼睁睁的看着……”荣阳说不下去了,眼泪已经朦胧了他的双眼。
    ……
    杜庸和程都走出看守所时,被告人荣阳的姐姐荣娟快步走了过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位记者。
    之前方轶嘱咐过杜庸,这个案子很敏感,让他说话一定要注意,所以当两位记者询问被告人的情况时,杜庸只能用案件尚未审理,不方便告知为由婉拒。
    在车内,杜庸简单说了下被告人荣阳的情况,下午还要去法院阅卷,所以没有说太多。
    ……
    主任办公室内,万可法、杜三娘、华连成与方轶边喝茶边聊着事。
    “老华,你刚才说的不良资产业务,你的团队不是一直在做吗?”万可法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不紧不慢的问道。
    “是,我跟你们三个合伙人说这个业务的目的,是想看看咱们能不能深度参与下,多赚点。
    现在跟我团队合作的资产管理公司,一批不良资产处置完毕后,能赚到百分之三十的利润,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现在不良资产遍地都是,尤其是涉及房产的抵押贷款,和无任何担保的抵押贷款,多如牛毛,银行急着把收不回来的债权甩出去,打折打的厉害,说白了就是在甩包袱。
    我听说有不少律所都在做这块的业务,赚了不少。”华连成手舞足蹈的说着。
    “不良资产遍地都是,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啊,说明经济在向下走。这业务能做吗?”杜三娘皱起了眉头。
    “绝对可以做,很多律所都参与进来了。”华连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我最近也听客户说有不少楼盘和土地都在拍卖,都是因为欠银行的钱还不上。但也有些房地产开发商在囤地。”方轶若有所思的说道。
    其实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因为华连成没有触碰到律所的利益,更没有触碰到他个人的利益,他没必要得罪人,挡人家的财路。
    他前阵子去盛丰集团的时候听兰姐说过不良资产的事,兰姐是房地产圈的人,对这种事非常了解,之前盛丰集团就通过不良资产的方式低价拿了市区的一块土地。
    但是兰姐坦言,房地产市场受政策影响非常大,虽然这几年盛丰集团靠着房地产赚了些钱,但是总体上她不太看好这块业务,因为老百姓的购买能力有限,全靠贷款无异于杀鸡取卵,而且网上的怨言越来越多,盛丰集团身板单薄,她不想赌,所以她准备做完手头上的三个项目后,就慢慢的退出建筑行业,转型到科技或者农业上。
    上次去华氏集团开会时,在吃饭时,方轶与董事长张珺也聊过建筑行业的事,虽然张珺控制的华氏集团不做房地产相关的业务,但是在她看来一个行业越是疯狂就说明问题越大,还是及早远离的好,永远不要去赚最后一个铜板。
    这两位女强人都是执掌集团公司做决策的角色,她们虽然不做不良资产,但是眼光绝对不会错,这让方轶想起了当年的钢贸,有多少老板趋之若鹜,有多少老板赌上了身家性命,钢贸是何等疯狂,最后一败涂地,有人跳楼,有人跑路。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一个行业疯狂了,那也就距离坍塌不远了。
    之前欧阳杰也找过方轶,想让他参与不良资产的业务,但是被方轶拒绝了。一是他没有这方面的资源,二是他不太看好这行,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刑事诉讼业务比较稳妥。
    “你刚才说要深度参与这块业务,你想怎么深度参与?”万可法放下茶杯看向华连成。
    “我联系了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他们现在与很多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在合作,我的团队替他们处置过几个省里的项目,当然仅限于诉讼业务。
    我跟资产管理公司的一位副总聊过,其实最赚钱的还是资金端,如果咱们能把律所的营收投资到他们的项目基金中,他们可以给咱们年化百分之十五的利润。
    我想跟你们商量下,要不咱们律所也投点。钱总趴在银行账户里也没多少利息,不如利用下,盘活资金。”华连成眼睛烁烁放光,整个人有些亢奋,这让方轶想起了小时候在村外见过的饿狼,那眼神看一眼终身难忘,充满了贪婪和无畏。
    第972章 和气生财
    方轶不明白,华连成都已经办完退休多年了,手里不缺钱,为什么对钱的渴望还那么强烈。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那些退休后手里有些闲钱,被忽悠的一天到晚想投资赚大钱的老头和老太太们,投来投去最后被骗的连棺材本都没了。
    有人说,男人对女人是很专一的,男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十八九的大姑娘;在四十岁时,照旧喜欢十八九的大姑娘;到了六十岁时,仍然喜欢十八九的大姑娘,始终如一。
    其实人们对金钱更专一,小时候知道钱是好东西能买好吃的;成年了更知道钱的重要性,可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享受金钱带来的快乐;退休了依旧喜欢赚钱,不管缺不缺钱,也不管贬不贬值,更不管是馅饼还是陷阱,只要听到钱就双眼放光,专一到极致。
    “小方,你怎么看?”万可法略一思索,看向方轶。
    方轶一怔,胖老头怎么把球踢给自己了?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万可法在考验自己的判断力。
    在万可法看来,作为一家律所未来的接班人,如果没有一点判断力,人云亦云,眼里只有利益,格局不够,是无法经营好律所的。
    以后律所发展壮大了,方轶会面临方方面面更多的诱惑,如果他没有定力,抵抗不住,那这家律所也就废了,永远无法超过之前的万华联合律师事务所。
    “我觉得律所的资金不能动用,这些钱是全所律师的创收,也是所里律师糊口的依靠……”方轶的话没说完,华连成挥手打断了他。
    “方律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任何业务都有风险,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不赚钱了吧……”华连成还想继续说,但是被万可法拦住了:“老华,你听小方把话说完。”
    “我知道任何业务都有风险,但是这个风险不应该由律所替律师来做决定要不要承担,应该把决定权交给律师自行决定。
    律师拿到应得的钱后,他们如果愿意投资,我们不拦着,因为那是他们的权利,但是我们不会以律所的名义号召律师去投资。”方轶说的很明白,律所的资金是全体律师的血汗钱,盛德律师事务所不会拿着律师的血汗钱去做投资,而且谁都别想以盛德律所的名义募集资金去投资。
    华连成愣住了,他没想到方轶是这个态度,而且看起来还很坚决。
    万可法一句话不说,默不做声的端起茶杯,品着茶。杜三娘看看胖老头,又看看那方轶,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说话。
    华连成明白了,今天的盛德律师事务所已经不是当初的万华联合律师事务所,他已经被踢出局了,只有私下的建议权,是否采纳要听眼前三位的,而万可法又似乎默认了方轶的态度,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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