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给每个孩子准备的伙食都是一样的,米饭配水煮白菜,或者土豆玉米什么的,很淡,没有什么味道。
    但齐慕因为平时帮忙管理孩子们的秩序,阿姨们总是会额外再给他一小碟咸菜,为了避免其他人会不满这样的特殊待遇,每到饭点,齐慕都会把柴思元带到学校操场后面的小山上,两个人分着吃。
    别看只是一点小咸菜,那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很美味的菜肴。
    那时候秦燃也跟他们念一个学校,只不过他家就住在镇中心的大街上,所以每到中午,院长夫人都会接他回家吃饭。
    但后来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说服了院长夫人自己带饭来学。
    于是从那以后,秦燃便带着院长夫人亲手准备的两菜一汤,屁颠儿屁颠儿跟在齐慕他们后面,一起去那个小山上吃中饭。
    人生第一次,齐慕感觉,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前,好像更有意思。
    秦燃是他们三个里面最会耍小聪明的,喜欢逃课,喜欢差使人,经常拐着弯使唤齐慕帮他完成作业。
    因为这事,平时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关注的柴思元,居然也会在秦燃使唤齐慕的时候一口回绝回去:“你自己的事为什么不自己做?没有手吗?”
    “你说我有没有手?”秦燃伸手想弹一下柴思元的脑门儿,结果被对方机灵地躲开了,于是一边笑一边看齐慕:“这小子是不是针对我啊。”
    他们刚吃好午饭,齐慕将饭盒都收进袋子里,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柴思元擦嘴,然后才很是无语地回答秦燃的话:“我是他哥,他不帮我还帮你啊。”
    秦燃不以为然道:“什么哥啊弟啊的,又不是亲的,再说了,就算是亲的也没你们这样要好的吧,就我隔壁家的兄弟俩,那真是动不动就吵架打架,哪像你们啊,一个护一个的,就把我当外人。”
    听他这样说,齐慕没忍住笑了起来,款住柴思元的肩膀说:“是啊,我们是最亲的。”
    那个时候平凡的小日子过得又快又开心,秦燃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总会以各种方式来帮助他们。因为不在一个班上课,所以每到课间秦燃都会来教室串门儿,看看他和柴思元过得怎么样。知道他们缺什么了,第二天就买好送过来,零食、学习用具、时下新潮的玩具,总之只要能买到的,什么都有,大少爷从不缺钱。
    有一次院长给秦燃买了一双轮滑鞋,那在当时也算个稀罕玩意儿,但秦燃不喜欢,转头就要丢,被齐慕看见要了过来。
    “元元,你穿这个。”
    齐慕抱着轮滑鞋帮柴思元穿上,柴思元刚扶着墙颤悠悠站起来,就又重心不稳往前摔,摔之前还不忘拉了齐慕一把,两个人一起摔了个脚朝天。
    而柴思元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话少,拒绝旁人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齐慕特别喜欢听柴思元叫自己哥哥,总是想尽各种方法逗他。题目不会做,叫哥才帮忙解答,东西够不到,也得叫哥。齐慕还很喜欢帮他扎辫子,今天是马尾辫,明天是麻花辫。
    秦燃时常调侃齐慕:“我看这哪是你弟啊,是你儿子吧。”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不长久,快要上初一的那个暑假,福利院的伙食突然极速下降,阿姨也主动辞职了好几个。齐慕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一直资助福利院的那几个资助方突然撤资,国//家每月发放给福利院的费用也突然停了。
    福利院从来就不是真的‘免费’,所有东西都要靠国//家拨款,靠社会上的好心人士捐赠,一旦断了经济,会影响到福利院上上下下所有人。
    然而伙食下降阿姨辞职,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天,齐慕正在宿舍督促柴思元预习课本,突然听见宿舍外面传来警车的鸣笛声。
    所有人都跑到宿舍外面围观,齐慕拉着柴思元挤到人群最前面,正好目睹身穿制服的警察们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而被警察们一起押出来的,还有秦燃的父亲,他们的院长秦颂。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些警察要抓秦院长?”齐慕转头与柴思元对视,发现他脸上也满是不可置信。
    当天下午,他们赶到秦燃家打算问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居民。
    记者们在不停追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卓代玉女士,您能正面回答一下,有关您丈夫,虞山福利院院长秦颂,贪污政//府拨款一事吗?——
    听说现在福利院的孩子生活水平很差,真的是秦院长贪污了公款吗?——
    我们最近有拍到秦院长和之前一直资助福利院的资助方见面,请问当时他们都讲了什么,除了贪污公款,秦颂本人是否还从资助方手中贪了钱?——
    ……
    多方质疑不绝于耳,齐慕作为外人都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更何况是当事人?
    齐慕拉着柴思元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一直等到晚上,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悄悄跑到秦燃的窗户下,轻轻敲了敲窗。
    “……”
    房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齐慕又敲了几下,同时小声喊:“秦燃,你在家吗?是我们。”
    这一下窗户从里打开了,齐慕欣喜地望过去,还没说话,就听见秦燃带着哭腔的声音:“小齐,你们终于来了!”
    第14章
    确定过四周没有人蹲守后,齐慕率先翻进了窗户,再将柴思元也一起拉进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怕被外面的人看见家里有人,但只是这样也能看清楚,面前这个男孩和平时阳光爱笑的形象不太一样。今天的秦燃颓废地坐在床沿边,一双眼睛哭肿得老高,齐慕一看,心顿时下沉了:“你先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警察要抓秦院长?”
    连柴思元也一反平时嫌弃的模样,主动递了张纸给秦燃。
    秦燃接过纸,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后背一抽一抽的,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爸最近都没怎么回家,本来今天我妈还要带我去福利院的,结果连门都没出,警察就上门说我爸贪污,让我和我妈做了笔录,问这些天我爸都去哪了,又搜查了我家。”
    “警察一走,外面记者又来了,把我们堵在家里出不去……”
    说起白天的笔录,秦燃拉着齐慕的衣服,抬头红着眼看他们:“小齐,元元,我爸真的没有贪污,你们是知道他那个人的,他怎么可能会贪污公款呢。”
    秦院长的为人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平时连孩子们的衣食住行都会亲自监督,见到谁都一脸慈祥的中年男人,怎么可能会贪污政//府发放给孩子们的公款?他比谁都见不得孩子们受苦。
    都说孩子是最天真、最单纯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随便在院里拉个孩子,谁不喜欢秦院长?
    然而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警察们看中证据,记者只想报道能煽动社会风波的新闻,从中牟利。
    蓦地,齐慕想起刚才秦燃说院长最近几天都没回家,于是忙问:“那你知道这几天院长都去哪了吗?”
    秦燃很是茫然地摇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小少爷,突然来一遭,把他打得措手不及:“我爸平时就是福利院和家两点一线,有时候福利院里面事情比较多,他也会住在那里不回家,我妈性子又大条,根本不会过问他。”
    “所以,你们这几天有在福利院见到我爸吗?你们能向警察证明他没有贪污吗?”秦燃问。
    齐慕想了想:“这个我倒是没有特意去注意,不过今天院长确实是在福利院被警察带走的,所以,他,他应该是在的吧。”
    后面的话齐慕说得有些不确定,秦燃原本亮起来的眸子又逐渐暗淡了下去。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贪污一直是不能容忍的,这次事件导致秦院长直接被捕拘留,记者们也天天围在秦燃家门口追问,而福利院因为秦颂被拘留一直没有安排人来接管,本来还留着的那几个阿姨也都纷纷辞职了。
    一时间,福利院上上下下只剩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日常起居饮食这些活,也一下就落在了像齐慕他们这样大的孩子肩上。
    齐慕想,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应该再贴切不过了。
    那段时间福利院资金缺得紧,卓代玉捐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接济福利院,又四处奔波找律师,想将秦颂保释出来,但这种时候谁会站出来帮忙呢,都不想惹麻烦。
    而为了让生活不那么难捱一点,也正好小升初的暑假是没有作业的,齐慕便想着去镇上找份兼职做做,他没办法保证照顾到福利院里的每一个小孩,但至少不能让他和柴思元饿肚子。
    八月的大热天,齐慕带着柴思元去了镇上一家餐馆面试服务员,一开始老板看他们个子挺高,身板也结实,是打算雇用他们的,然而当问起年龄,得知他们才十一二岁后,又立马拒绝了。
    从餐馆出来,两个人情绪都很低落,炎夏的太阳暴晒在他们身上,热汗如雨,见柴思元整个人都耷拉着,齐慕提起一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这家不要我们,就找下家,这么多店,总有一家会要人的。”
    快要上初中的柴思元只比齐慕稍矮一点,还留着齐肩的头发,此刻被汗水打湿黏在后颈上,齐慕帮他把所有头发都扎起来:“这样就不热了。”
    柴思元脸上也浮起一抹笑,用力点点头:“嗯!”
    那天,他们顶着一年里最毒的太阳,走遍了镇上的每一家餐馆和店铺,但无一例外,都觉得他们年纪太小,如果遇到上面检查,会有很大的风险。
    尽管齐慕每次都说:“如果遇上检查,我们会躲好,不会给店里添麻烦的,真的,我们很需要这份工作。”
    齐慕说得真诚,在学校他也是这样的,对待任何事都抱着绝对的认真态度,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但学校和社会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那是齐慕抛开学生的身份,踏足到社会上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学校的老师看重的,是你的学习能力出众不出众,社会上的老板看重的,是你能为他带来最大的价值,最小的麻烦。
    找不到兼职,福利院现存的资金也像田里暴晒的庄稼一样,没有得到雨水的滋润,迅速衰竭下去。
    就在齐慕感觉快要支撑不下去时,卓代玉终于找到愿意接手这场‘贪污案’的律师,并将秦颂暂时从警察局保释了出来。只是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秦颂依旧不能继续管理福利院,而是由政府安排的合适的人来接管福利院。
    新院长的到来让福利院的秩序好了不少,物资该采买采买,阿姨该招聘招聘,虽然事情没有真的结束,但至少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终于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了。
    九月开学,齐慕他们就读的初中,在距离福利院几十里路开外的西宁城里,这么远的路途不再适合每天来回跑,需要住校,然而开学报道那天,齐慕却向老师申请了走读。
    “你们要走读?”办理手续的老师看看手上的走读申请,又看看他们:“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虞山镇福利院的吗?从那里到学校光是坐车就要两个小时,来回四个小时,你们确定要走读?”
    齐慕牵着柴思元的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坚定地点头:“是的老师,我们确定走读。”
    “……好吧。”
    老师满脸严肃,最后还是无奈地给他们盖了章。
    第一天不用上课,报道结束住校的去收拾宿舍,走读的各自回家,齐慕拉着柴思元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上车,转了两次车,又走了一段路,最终来到了城中心巷子里的一家名叫百佳乐的ktv楼下。
    “哥,”柴思元捏了捏齐慕的手,脸上挂着不自信:“你确定这里会要我们吗?”
    齐慕停下脚步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来之前我就跟人打听过了,这里愿意雇未成年的,很多学没上完的人都在这里工作。”
    虽然工作环境可能会有些复杂,但听说这里的工资很可观,而他们现在也真的很需要钱。
    新来的院长在管理上并没有秦颂那么的周细,不会每月给孩子们发零食和零用钱,也不会像秦颂那样,亲自组织孩子们的活动。而那些新招聘来的阿姨就更不用说了,采买的大米是有霉味的,土豆是发芽烂掉的,发放给孩子们的日常用具是二手站回收的旧品……
    前两天,柴思元吃到发芽发青的土豆,医务室的医生之前辞职了,到现在也没招到新的,那天柴思元吐了多久,齐慕就守了多久。
    所以,齐慕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总是靠别人是不行的。
    第15章
    九月的西宁接近七点也依旧不见月亮,空气里有白天的余温,也有独属于ktv里的浓烈酒气,钻进鼻腔里,又热又醉人。
    这栋楼在巷子最深处,却也是最高的一栋楼,楼房外立面年久失修,有很严重的着雨水打湿墙面再干透的痕迹,但进到楼房里面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哑光的磨砂印花墙面,亮得发光的大理石地板,五彩夺目的霓虹灯光,齐慕和柴思元的出现,与这里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门口有保安在值班,坐在前台的男生在给顾客办理手续,前台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几个穿着各式长裙、浓妆艳抹的姐姐在喝酒聊天,时不时让前台的男生出来给她们续酒。
    “牵住我。”齐慕向后伸出手,一直跟在身旁的人立马牵住。齐慕带着柴思元往ktv里面走,来之前他联系了这里的负责人,说是到了以后去十七楼的办公室报道。
    刚走过大厅,一个黑长卷发、穿墨绿色亮片裙的女生拦住了他们:“你们是来这找人?还是消费?”
    女生长得十分好看,杏圆的眼睛,卷发齐刘海,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她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眯眼打量齐慕他们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
    齐慕护着柴思元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个女生。
    “噗嗤——”谁知女生却被他的这一套动作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抬手拨开面前的烟雾:“我不就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嘛?居然吓成这个样子。”
    这时,有一个酒保路过,叫了声‘欣姐’,被叫欣姐的女生弯唇一笑,顺手拿了杯酒小抿了一口,上半身轻轻靠在墙上,朝他俩抬抬下巴:“看样子你们是来找人的吧,找谁呀?我对这儿熟,这里的人我都认识。”
    齐慕:“不用了,我们知道去哪找,谢谢。”
    欣姐估计是把他们当成来这里玩的客人了,又是笑:“嗨呀这么快就拒绝啦?别呀~或者你们也别去找朋友啦,我带你们玩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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