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钊没想到卫姌用的是这个方法,一挑眉道:“你知道什么,如实说来。”
    肖蕴子道:“郎君明鉴,令元妹妹深居简出,连院子也极出,但她的婢子时常与外院联系,时常能捎些东西回来,妾的婢子曾对妾言十分羡慕,令元妹妹的婢子近些日子手里宽松,经常买些贵价的东西。妾就觉得奇怪,留意几分,令元妹妹叫婢子联系的地方,是城东的一家铺子,贩卖些北面的杂货。”
    肖蕴子说完,垂手站于一旁。
    卫钊转向她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不等问,跪倒在地道:“肖娘子说的都是真的,婢曾与人闲聊得知那家铺子的所在。”
    卫钊听到这里,脸上不见喜怒,对着令元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令元嘴唇抖动,脸色煞白,她目光怔愣地扫过正房所有人,最后落到肖蕴子身上,咬牙道:“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对不对,你想要我死。”
    肖蕴子看了她一眼,脸色出奇地平静,“我只是将所知的告诉郎君与小郎君,何来要你死。”
    令元牙齿咬的格格响,声音尖利,“你就是记恨我,当日去罗浮山,本该你去,却换做了我,你从那个时候起就盯着我,为的就是今天这个时候,肖蕴子,你可真是女中士子,忍得住气。”
    肖蕴子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后退两步,道:“诸般因果,都由自己种,你做的事自己清楚。”
    令元还要再说什么。
    卫钊厌烦道:“拖她下去,拔了舌卖出去。”
    令元尖叫一声,猛地朝前扑了一下,叫喊着:“郎君,我知晓一个秘密,可换大富贵……”
    卫姌刚才将这事理出个头绪,搜罗到的证据和肖蕴子来了之后她就干脆甩手交回给卫钊处理。此时听到令元如此喊,她立刻坐直了身体,“二哥,她前些日子来找过我,说有一个关于你关于卫家的秘密。”
    卫钊双目如深潭般,冷哼一声道:“区区一个婢子,能知晓什么,不过言辞夸大搏一线生机而已。”
    令元骇然,知道这时再不说就要迟了,“是关于郎君你的身……”
    蒋蛰突然勒住她的脖子,将刚才那块丝帕绑在她的嘴上,然后将人反剪一捆,交给侍卫拖了出去。
    卫姌疑惑地看了眼蒋蛰,又转向卫钊,“二哥”
    就算要处置,也不急于一句话的功夫,她看刚才蒋蛰动作之急促,似乎是怕令元再多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58
    第58章 计较
    蒋蛰将令元捆着一直拖到府里练武场的角落, 侍卫上前要帮着处置,被蒋蛰拒绝,找了借口将两人遣开。
    令元到了绝境反倒生出一股力, 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她用力一蹬, 将蒋蛰绊倒,嘴里蒙着的帕子也被她乱蹭移开一截, 含糊着喊:“郎君他并非……”
    蒋蛰从地上爬起来,面露怒色,重新捂上她的嘴,贴着的耳边说, “贱婢,你当什么稀罕事,郎君早就知道了。”
    令元蓦地瞪大眼。
    只见蒋蛰脸上一股嘲弄和阴狠,“想借占先机怀孕生子,再卖个好告诉郎君乃是临贺郡公之子,若是能回到桓家,你也就算得上半个主了, 是不是”
    令元脸色灰败, 双目无光,心底的打算全被揭了出来,原以为奇货可居的隐秘, 原来卫钊已经知道,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身体软了下来, 抬眼看见蒋蛰大手将她下巴掰开, 刹那之间嘴里一阵剧痛, 她朝后栽了下去, 剧痛昏厥之前听到蒋蛰啧啧一声“长得挺美,怎么生了个猪脑子,行事也太急了,也不知识不识字,恐怕手也是保不住的。”
    令元惊惧之中意识昏迷过去。
    正房中,卫姌喊了一声卫钊后才觉得有些莽撞,还有肖蕴子婢女仆从等在一侧。
    卫钊没有在意,叫仆从将两个婢女带出去,交由黄芷音处置。
    至于肖蕴子,卫钊瞥了她一眼,脸色淡淡地摆手让她回去。
    肖蕴子缓步离开,走到门前时忍不住回头朝卫钊望了一眼,目光温柔缱绻,十分的深情。
    卫钊并未察觉,对卫姌道:“既来了就留下一起用饭。”
    此时天色昏黄,已是傍晚时分,卫姌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仆从进屋来,将青瓷烛台的蜡烛点上,送上饭菜。因是夏天用的饭食,都不太热,还有两盆凉菜。吃过之后卫姌擦手漱口,想起司马邳邀约的事,开口对卫钊说了。
    他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皱了下眉头,心道:司马邳留在豫章不走,与本地士族深交,莫非也是有意掌控江州。
    卫姌见他沉思,正要开口告辞,卫钊道:“跟我到书房来。”
    卫姌跟着他来到书房,书案上堆着几卷书帛,还有纸笺文书,略有些凌乱,可见公务繁忙。卫钊看见她打量的目光,说了一句,“已经找了两个幕僚,很快这堆杂事就有人料理了,我也可以得闲一些。”
    卫姌笑笑,知道他如今的官位排场,必然需要更多的帮手,她想了一下,道:“幕僚接触文书机密,能力尚是其次,忠心最为重要。二哥千万要仔细甄别人选。”
    卫钊不由讶然,仔细看了她一眼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若只是书本上的学问知道也不出奇,但这些实务不是自己摸索出经验,就是有人指点,以卫姌的出身和年纪,当然是后者更有可能。
    卫姌道:“赵师博学识渊博,除了书上那些,便是为官之道也会传授一些。”
    卫钊半眯着眼道:“倒是个良师。”
    卫姌颔首,其实刚才说的是上一辈子在谢家耳濡目染所见,只不过眼下自己还年幼,只好找个地方推脱。赵霖的确也有教授一些为官实务,不过大多都是对寒门子弟说的,士族子弟这方面都有家族长辈教导,也不需要外人置喙。
    卫钊忽然又问道:“刚才审令元的想法,也是赵博士教的”
    卫姌连忙摇头,“那当然不是,我是自己想到的。”
    卫钊更觉得奇怪,江夏两个卫府的后院都很简单,与那些高门大阀完全不同,但看卫姌刚才一来就直击要点,让他有些好奇,“玉度对后院之事也了解”
    卫姌道:“一理通,百理通,这后院其实和天下其他事也没有什么区别。二哥只道官场有应酬往来,尔虞我诈。后院若是人多了,那便是个花中之国,实则上也差不了多少。天下熙攘,利来利往,都是一样的道理。令元所做也是图个利字,我不过歪打正着,猜中几分。”
    卫钊闻言嗤地一笑,“什么花中之国,都是些闲极无聊的女子无事生非而已。”
    卫姌见他神情轻慢,显然对后院众多女子都不以为然,心下叹了口气,道:“男子争权夺利,若是有人设计陷害仇敌,旁人提起,还要道一声足智多谋,女子使了手段,叫人知道了,却是蛇蝎心肠,要叫人唾骂。区别甚大不过是因为男子主事,掌天下大权,才华有处施展,女子所困不过一宅一院,智慧聪明就只能用在眼前。”
    卫钊诧异地看她两眼,“听你口气,倒真个儿懂怜香惜玉。”
    卫姌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指望卫钊认同,只看他对令元处置地如此果断,丝毫不念旧情,就知这位二哥是个真正的风流种子,后院这些女人,是他闲暇时的调剂取乐,不曾真正用心。
    “二哥,”卫姌沉吟了一下,还是劝了句,“伯父常说,治家治身治心,这三者都不是易事。家中安定,方得安稳,能成为你的助力,反之则要是非不断,徒惹祸端。”
    卫钊摆手道:“你这都要成老学究了,日后等你娶妻纳妾,再好好试试这套治家之学。”
    卫姌知道他听不进,短叹一声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着,”卫钊道,“我有事要问你。”
    卫姌看过来,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心紧了一下,马上微微垂了视线。
    “站那么远干什么,靠近点。”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卫钊就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卫姌离着三步远,不近不远,像是面对师长考校功课似的。
    卫姌走近稍许,“二哥有什么事要问”
    卫钊问道:“昨天你来时发生了什么,详细说来听。”
    卫姌心蹦跶了两下,有点心慌,脸上却镇定,不露分毫异状,“二哥已经失了神智,力大无穷,叫了三个人来才拉住你,我找着机会给你放血,这才让你睡过去。”
    卫钊摸了摸下巴,觉得哪里有缺失,但看卫姌一脸认真乖巧,也不似会撒谎的,他便放过这个问题,心中却对五石散越发忌惮,如他这般喜欢事事掌握的性子,对这类让人失控甚至扰乱神智的东西最为厌恶。
    “以后家中严禁五石散,若有人违背,直接打杀。”卫钊冷冷地道。
    卫姌表示赞同,又提醒道:“二哥,五石散并非民间方子,只有一些士族家中才有,令元能弄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听说她在桓家本家长大,在豫章并无认识之人,如何能与城东的铺子勾连,其中必有问题。”
    卫钊淡淡道,“这家铺子,若没有意外,应该是桓家的。”
    “桓家”卫姌蹙眉,“临贺郡公对二哥有提携之恩,为何他家的铺子会将五石散交给令元”
    卫钊早已经知道背后真正主使是谁,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卫姌,一则南康公主来头甚大,他怕吓着卫姌。二则这里头牵涉到他的身世隐秘,如果要说个明白,他与卫家无半丝血缘关系,两人兄弟关系只怕立刻就要断了。
    卫钊心中并不愿这般。
    “便是你刚才说的治家了,桓家那么大,或许是有人对我不满想害我。”卫钊漫不经心道,“明日我就叫人去拿了那铺子,就知道究竟了。”
    卫姌听得眼皮猛地一跳,事先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令元背后的人是来自桓家。她只要想到前世,就忧心忡忡,“二哥,你千万小心,五石散有瘾,多用几次就离不开了,先是毁人心智,不消几年,身体也会彻底垮掉。若真是有人算计着要用五石散害你,此心甚毒。”
    卫钊沉了脸,很快又舒展开,伸手要拍卫姌的肩,“原她在暗我在明,如今我已知晓,没那么容易让她算计。”
    卫姌肩膀一缩,往旁让了半步。
    卫钊一怔。
    卫姌刚才动作全是出于本能,脑子还未转过来,赶紧朝外看了一眼,道:“既二哥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今天字还没练。”
    卫钊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道:“去吧。”
    卫姌离开书房,在院子前被夏日微凉的夜风一吹,长长吐了口气,刚才面对卫钊仍觉得压力重重,希望过些日子彻底淡忘昨夜之事,就能像从前一般了。她想到卫钊所说的桓家,又是一阵头疼,刚才卫钊虽没有明说,但似乎对桓家恶意的来源很清楚,卫姌稍稍放心。
    世间最怕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若是知道,便要好防范的多了。
    没过两日,卫姌就听说城东有家铺子失火烧光了,成了豫章那几日发生的大事。
    又过得十余天,夏日炎炎,暑气正盛,卫姌有些精神不济,连着几日都没有去赵府,罗焕几个闻讯后结伴上门来看她。
    卫姌只好在花厅招待他们。
    罗焕看着她,外面太阳烈,四周雕花木窗全打开了,里面也亮堂,感觉此时卫姌看起来格外白皙剔透。
    “玉度,你可知,新刺史来了。”
    作者有话说:
    59
    第59章 朋友
    卫姌看过来, 好奇道:“是谁”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好奇,士族也有等级之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灵通的消息。罗焕摇头晃脑, 一脸得意, “鹰扬将军,西阳太守桓冲, 如今迁江州刺史。”
    卫姌眨了眨眼,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临贺郡公桓温之弟桓冲,听说茂才高拔, 有将帅之能,是桓氏门阀中流砥柱。
    在座几人议论纷纷,都是本地士族之后,虽然年纪都不大,都对局势变化也都有所了解。
    当即有人感叹桓氏如今强势,已压过谢王两家,至于庾氏, 失了江州就更显衰微, 已是四姓之末。
    也有人道:“想江左江右士族众多,也有陆顾朱张四姓,不输北方, 如今在朝堂上却压了下去,可见这群北伧行事蛮横,实在恼人。”
    北伧是南方士族给北方士族取的外号, 伧同碜, 意思就是北方来的穷鬼。
    有人撞了他腰眼一下, 那人回头, 看见邓甲对他挤眉弄眼,又朝卫姌示意。
    罗焕道:“玉度,他一向口没遮拦,别去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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