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站在门前的侍卫尽皆胆寒。使臣在几人保护下往后退,口中不忘喝令:“快打开门冲过去。”
    眨眼间已四五轮弓箭射过,侍卫聚集于后院,本就拥挤,此刻要逃更是慌乱做一团,一个又一个倒下,剩余的人不断后退,不是逃入屋中,就是躲在山石后。使臣见状暗骂:“听信妇人之言,误我性命。”
    这时通往州衙的门忽然打开,兵士蜂拥进入后院,这些人尽皆身着甲胄,一身杀气腾腾,与寻常军士大不相同,入院之后队伍呈扇形,并不散乱,一路进来,见着受伤未死的侍卫,立刻补刀。使臣回头看见了,手足冰凉,方惊醒过来,这才是桓家的精兵,他带来的这些人万万不能敌,他赶紧呼喊左右要逃。
    兵士很快奔走各院,将逃散躲藏的侍卫全捉拿擒杀,各处院中都有惨叫嘶吼。
    婢女急得六神无主,道:“现在还有些人手可用,长公主快些逃吧。”
    司马兴男面色惨淡,目光怔怔看着院外枯黄的草叶,道:“逃去哪里”
    婢女含泪道:“建康。”
    司马兴男摇头,捋了捋衣襟袖口,长叹一声道,“无处可去了。”
    婢女跪在她的膝前悲泣不已,兵士闯入院中时,便见司马兴男端坐正堂之中,身旁婢女仆从瑟瑟发抖。
    兵士知她身份,守在门前并不入内。
    桓熙在屋中等了半日,发了一通脾气,见外面的侍卫油盐不进,他实在疲累,躺着小憩片刻,很快被外面惨叫厮杀声惊醒,不知想到什么,起身就在屋中来回打转。等了片刻,守在门前的侍卫忽然被人杀死,他大惊失色,推开门就见一排身上染血的兵士。
    “你们……”桓熙见母亲所派的侍卫尽皆丢了性命,吓得两腿打颤,硬撑着才没摔倒。
    这时有人抬着小撵缓慢平稳地靠近,桓熙看见半卧在上面的是桓温,扑通跪在地上,喊:“父亲,此事和儿子毫无干系啊……”
    小撵停住,桓温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道:“连舍身一搏都需你母亲动手,伯道,你自己想一想,桓家你可担得起”
    作者有话说:
    第285章 二八四章收拾
    桓熙被他目光一刺, 深深垂下头去,涕泪纵横,只哀声求饶。
    桓温叹了口气, 让侍卫扶他进去, 他闭起眼,不再看桓熙痛哭的模样, 搭在撵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四下安静,侍卫仍在收拾首尾。
    卫姌站在撵后侧,瞧不见桓温脸上神情,只见他粗粝苍老的手露在外面, 心道:世子材质平庸,倘若气度与担当有一样,也不会令人如此失望。
    桓温坐着撵往前,还未到正院,寒风冷冽,吹在脸上如针刺似的,他忽然呼吸急促, 面色发白, 身体歪了一歪。
    卫姌眼尖看见,忙叫人停下。
    桓歆伸手在桓温手上搭了一下,触手皮肤微凉, 他皱眉,让仆从将撵就近抬入一处干净小院,又叫人去请太医。院中厮杀的时候, 听从司马兴男之命熬药的那个太医趁乱想逃, 被侍卫砍伤, 如今只剩下一个孙太医无恙, 他很快带着药童赶了过来,给桓温施针,又喂了两粒药丸下去。
    桓温精神这才好转一些。
    孙太医苦口婆心劝他一番静养勿耗心神。
    桓温已知府中前后发生的事,忽然问了一句,“大人从建康而来,为何不愿听从吩咐改方换药”
    孙太医一面收拾金针一面道:“下官只知医者用药,使了毒,失了仁,便是自绝于医道。旁的那些事,不想理,也不能理。”
    桓温笑着点头,让桓歆送他出去,仍待以上宾之礼。
    卫姌在旁守着,偶尔在旁端茶递水,桓温未说什么,也没让她离开。
    过了片刻,桓歆从外面回来,道:“建康来使已捉住,嚷着有皇命在身不可杀他,还说一切都是母亲指使,与他无关。府里跟着作乱的都已经拿下,只是漏了外面守着的一百多人,趁乱跑了,是不是要派人去捉回来”
    桓温道:“无关紧要之人,也翻不起浪,随他们去吧。”
    桓歆答应下来,想到什么,看了看桓温,欲言又止。
    桓温放下茗碗,道:“我旧伤未愈,刚才病痛发作,也许是天意。如今家中闹成这样,不便让外人知晓,你代我去跑一趟,问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桓歆面露苦色,十分为难。
    桓温忽然侧过脸来,对卫姌道:“你也一起去。”
    卫姌顿时头皮一紧,心道这事难办,司马兴男为了世子意欲谋害大司马,眼下失败已是绝境,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她听见——卫姌正搅动脑汁想要拒绝。
    没等她开口,桓温眉梢一抬道:“今日你看到听到的还少不要啰嗦,去吧。”
    卫姌只好跟着桓歆一同出去。
    桓歆脸拉得老长,显然心情不好,路上什么话都没说,但步子迈得并不快,似有意等着卫姌。来到正院门前,就听见里头哭声阵阵,门前守着十几个侍卫,为首之人见是桓歆,拱手做礼。
    桓歆进门前,说了一句:“进去你什么都不用说,看我行事。”
    卫姌知道他是好意,连忙点头。
    推门进去,司马兴男穿着广袖缎衣,一身富丽打扮,一双眼幽深如潭。满地跪着哭泣的婢女媪妇,不等桓歆发话,她摆手道:“好了,都出去,我如今谁也护不住,你们自求生路去吧。”众人哭哭啼啼离去。
    桓歆看着司马兴男,他自幼便畏惧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眼下知道她是穷途末路,可心中仍是警惕,想着桓温的吩咐,行了一礼,道:“母亲可还有何话说”
    司马兴男竟笑了起来,“外面那些人还称他如何豪杰了得,竟不敢来瞧这最后一面,莫非是害怕担上杀妻的名声”
    桓歆道:“是母亲勾结外人,要杀父亲才是。”
    司马兴男指着桓歆道:“他有负我母子在前,就怪不得我心狠。你们桓家的基业如何来的,如今却要交给一个半路认回来的野种,谁能忍得下这口气。难道你就没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卫姌蹙眉,司马兴男这话里藏着挑拨之意,想是还不甘心。
    桓歆神色不动,道:“母亲何苦如此,兄弟之中我没什么长才,唯好音律,只求平安度日。”
    司马兴男哼了一声,也觉得无趣,脸色沉沉的不说话。
    桓歆站着不动,也不开口。
    过了许久,司马兴男才动了动唇,道:“今日之事全是我一手安排,与伯道无关。”
    桓歆道:“父亲刚才已去看过兄长,如今正在屋中歇着。”
    提到桓熙,司马兴男神色微动,想说什么,可想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吩咐的,她满脸疲惫,身子也不如刚才挺直,道:“去告诉他,当初他借我之势才能有今日……如今,就算两不相欠了……”
    说完这句,她一摆手,让他们出去。
    桓歆与卫姌皆行了一礼,从正院离开。到了桓温面前,桓歆一字不差转述。
    桓温听见“两不相欠”时,神色微动,怔忪不语。等了片刻,侍卫急匆匆跑来,禀报司马兴男刚才锁了屋子,吃下太医所熬的虎狼药,被婢女发觉时已断了气。
    桓温命人厚葬,对外只说急病亡故。
    桓府上下将厮杀过后的尸体收拾,各处安顿完毕,已是入夜时分。桓温服了药,强撑到此时,面色憔悴,精神不济,他对卫姌道:“今日辛苦你了,就在府里先歇着,住敬道那个院子。”
    等卫姌离开,桓温看向桓歆道:“这几年让你管着族中俗务,没让你出去为官,你可有怨言”
    桓歆摇头。
    桓温吐了口气,道:“以前家中的事我并不全然放心,拘着你也有意磨练一下你,等敬道回来接手家业,你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出任官职了。”
    桓歆道:“全听父亲安排。”
    “在出任之前,你的婚事需先办妥,祁县温氏女郎家世人品都不错,我已备好书信,过几日就发出为你求亲。”
    桓歆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对上桓温的目光又垂了下去。
    桓温道:“家族要繁盛兴旺,最忌手足相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桓歆喉中有涩意,沉吟片刻,道:“一切都听父亲的。”
    桓温点了点头,终于挨不住,叫人进来服侍着睡下。
    深夜,宵静,桓启带着亲兵回城,直奔刺史府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286章 二八五章劝
    卫姌在婢女服侍下梳洗换衣, 也不知是不是婢女早就得了吩咐,没露出一丝半毫的惊讶,皆是低眉顺眼, 说话也少。
    被褥垫子全换了新的, 卫姌躺下去,只觉得浑身疲惫酸软。她闭上眼, 白天所见种种都在脑海中浮现,一时竟难以入眠。正迷迷怔怔的时候,忽然外面起了动静,她隐约听见有人说是桓启回来了。
    蒋蛰打着哈欠, 因不放心就在廊房中和衣而睡,听侍卫来报,一个激灵起床,跑了出去,正看见风尘仆仆疾驰回来的桓启,侍卫正和他禀着府里发生的事。桓启听得直拧眉,他看见蒋蛰, 招手让他过去, 也不用问,蒋蛰便将今日跟着卫姌的经历全说出来。
    桓启朝卫姌的屋子看去,里头早熄了灯, 内外都是黑漆漆一团,但只要人在里头,他心就安定下来, 想着自己一身尘土还沾染着血腥, 他犹豫了片刻, 没进去打扰, 转身去了前头。刺史府里杀了一批,还关着一批,建康来的使臣也没能逃脱,押在院子里,他还有些事要问清楚。
    到第二日,卫姌早早就醒过来,刚洗好脸,门忽然就被推开,桓启大步从外进来,他穿着一身墨青色衣裳,挺拔如松,进门时瞧见卫姌掩嘴打了个哈欠,少见迷糊模样,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将她的头发捋到而后,道:“没睡好何必起这么大早也没人管束你,再歇会儿。”
    卫姌摇了摇头,见他面上瞧着精神,但眼睛里有不少红血丝,显见没怎么睡过,便多问了一句。
    桓启昨夜审了建康使臣,那些乌糟烂事他没说给她听,轻描淡写说了句:“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首尾总要收拾干净。”他坐在她身旁,见她头发还散着,饶有兴致拿起梳子给她顺了几下头发。
    两个婢女偷偷对视一眼,俱是诧异的模样。刺史府后院关于桓启的流言不少,却都是些坏名声,不是说他风流不羁,就是说他残忍好杀,经过昨日一番纷乱,婢女们心中更是害怕,却不想竟见着桓启这样体贴温柔的一面。
    卫姌却有些不好意思,将梳子从他手里拿了回来,问他昨天出城去了哪里
    桓启身子往后靠了靠,笑道:“他们兵分两路,在城外设了个套,用罗二郎引我过去……”说到此处,他忽然一拍腿道,“险些忘了,罗二郎还在驿舍等消息。”昨天他去城外庄子营救,找到的却是沂婴,当即回城,到了刺史府却又忙着料理家中事,倒忘了叫人给罗弘传消息。
    桓启将亲兵叫来,吩咐几句,重又坐了回来,和卫姌说城外的事。
    卫姌听到沂婴的消息,心头一松,道:“她无事就好。”
    桓启道:“一个反复无常的妇人而已,你当初救过她,她不念旧恩却想来拿你立功,你还管她死活”
    “我救过她,如今情急之下却也害了她一回,恩仇难以衡量,若她因我遭了横祸,日后我想起此事难免愧疚,现在这样平安却是最好。”
    桓启知道她行事机变狡诈,但论本质从未想过害人。他心里软绵绵的,捏了她脸颊一把,道:“你猜到南康老妇有歹心,带着百来个人就敢去救我父亲”
    他目光灼灼,不加掩饰直直看着她。要说回府之后听到的消息里,这个是最让他心情激荡的。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躲闪,“为什么冒险要去救他”
    卫姌抿了下唇,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却一本正经道:“大司马是国之柱石,若真被人暗害,往小的,不说荆州城里,往大的说,对朝廷也是损失,再者,若大司马有个万一,我也还在荆州城里,能讨到什么好,你不是说过,那些亲兵身手都厉害……”
    桓启一听这话里连朝廷都考虑到了,和他想像中的答案没一点关联,不仅拧起了眉头,“就没别的了”
    “还有什么”
    桓启立刻把她揽进怀里,盯着她道:“就没一点是因为我”
    卫姌原不想回答,但桓启不依不饶,她被缠得头都大了,再看婢女已经走开,这才点头道:“也是有的……”
    语气多少有些敷衍,可桓启脸色立刻就转了晴,眉眼舒展。他在外对她总是牵肠挂肚,如今也希望她待自己也有所不同。
    桓启在她脸上亲了两下,想着昨天府里的事,道:“幸而你们没事,不然就算那老妇死了,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提到司马兴男,他语气骤然变得森冷,透着狠厉。
    卫姌想到见着司马兴男最后那一面,道:“人死灯灭,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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