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尚且过得去:既然在街上受惊,那实属是意外,怎样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
    顾萱便在此刻进来了。
    只见她两眼涌出泪光,一边小跑进屋子,一边言语嘤嘤:“祖母、母亲……”
    正当她准备哭诉今日自己惊魂的经历,却发现屋中并非是她想象的温情安慰场景,而是老夫人对着蓝氏责问。
    老夫人瞥了眼惊恐浮于表面的顾萱,淡淡道:“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丢了礼数。”
    话音未落,顾萱就立刻抹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水,战战兢兢行了礼。
    “起来罢。”老夫人抿了口茶,向顾萱问道:“我听底下的人说,当时只有菀丫头一个在车上——你在一旁,可有看到些什么?还有,莲丫头当时去哪儿了?”
    分明老夫人语气十分平和,顾萱却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
    再加上蓝氏含笑望来的目光,她就觉得腿也开始打颤。
    早知道还不如回去歇着!
    “孙、孙女也没瞧见怎么回事,就看那马儿忽然像发了疯似的冲出去。”顾萱咽了口口水,心中颇为懊恼:“至于长姐,是瞧见熟识的闺秀,便一同去小聚了。”
    蓝氏颔首添了一句:“莲儿着人来和儿媳说了一句,是儿媳娘家的嫡长女,因年节时生了病,已经许久未和莲儿见面了。”
    老夫人倒没在意顾莲的事情,只道:“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嫡长女,带着妹妹们出去,就这样擅自走了,到底是不妥。”
    “是,儿媳回去会好生教导莲儿的。”蓝氏低眉应下。
    “我也问过了管家,那马匹也用了几年,想来不会轻易被吓着,倒可能是患有隐疾。”老太太话锋一转,仍是抓起了马儿的事:“你既然掌管着府中的诸多事物,那就要仔细这些,什么细微小事都要看顾着。今儿是菀丫头她们碰上了,只幸好没出事。”
    “但若是哪一日国公爷或旁的勋贵碰上了,那可就不能善了了。”
    这话便是说蓝氏当家不仔细的意思了。
    偏生老夫人句句在理,蓝氏不能反驳,只好应下。
    心中将这股怒气分到了顾菀和顾萱的头上。
    得益于老夫人的安排,顾菀倒是在里屋听了个畅快。
    温柔有礼地谢过女医之后,她瞧着苏妈妈送女医出去,一回头就听见了琥珀的嘟囔:“这件事情准是和夫人、三小姐脱不了干系!”
    琥珀的眼尾还留有几分残红,眼中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带有怒气的忿忿不平,亦有对她的心疼。
    顾菀轻笑出声:“夫人不能确定,顾萱倒的确很有嫌疑。”
    那藏在眼底的心虚,可是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同时,她也十分诧异:一个人做了恶事,竟然没有除了心虚以外的情绪,且那心虚十分的短暂。
    不愧是蓝氏养大的孩子。
    顾菀只能如此叹道。
    “你先回去,看看屋里有没有发生旁的事情。若是琉璃问起什么事情,你如实告诉她就好。”顾菀拍了拍琥珀的手:“另外,你着人盯着门口,要看顾莲是什么时辰回来的,回来时神情如何,身上有没有多出些什么。”
    琥珀仔细地应下,随后顿了顿,没忍住似地问道:“小姐,那这件事情,便这样算了吗?”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可那时的险状、那样剧烈的颠簸,仍像是环绕在她身上。
    琥珀害怕极了,也气愤极了,只恨不能上前给顾萱两个耳光。
    “我原先还想着你带一带琥珀,怎地回府这几天就变得沉不住气了?”顾菀的眉眼间好似有春风吹来,目光柔和温暖:“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外头传来顾萱低低的、迫不及待的告退声,想来是受不住老夫人的询问了。
    顾菀循声望去,眼中春风散去,又重新凝聚为冰霜。
    她有句话没有和琥珀说。
    ——她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小女子。
    还是个,最瑕疵必报的小女子。
    “我都记着呢。”她嗓音依旧温软,带着几分笑意。
    那是和平时笑着打趣时,一样的声调。
    *
    “啧啧,锦安兄,你方才那英勇的身姿,可真是俘了万意楼多少美人的心呀!”瞅见无数姑娘含情脉脉地望向谢锦安,张瑞的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艳羡。
    不光如此,还有不少世家子弟纷纷上前致谢。
    自然不乏有人上前试探:“没想到肃王殿下的身手,也是如此了得。”
    谢锦安抬起棱角精致的下颌,面上扬起恣意的笑,恰恰掩过眼底的一缕不耐和厌恶。
    他将手搭在张瑞肩上,随意答道:“这可得多谢张兄日日陪我练习了。”
    张瑞闻言倒也不谦虚,顺势在美人们面前,将自己吹得有盖世武功一般。
    周边人不约而同都默然了一瞬,眼睁睁瞧着谢锦安和张瑞走远。
    有细心的人小声道:“肃王殿下似乎不大对劲。”
    他们仔细看去,发觉谢锦安的腿脚似乎受了伤,是借着张瑞的力才走得如此潇洒。
    “原来是不行装行啊,也不怕没跳到,出了事情。”有人带着不屑轻哼出声。
    围过来的人一个个作恍然明白的模样,失去兴趣地挥手离开。
    而在包厢门合上的那一瞬,谢锦安便挺直了腰脊,显出少年人俊秀颀长的身姿。同时,也不忘向张瑞道了声谢。
    他从桌上挑起一盏小杯,潇潇洒洒地倚坐在窗边,半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模样。
    谢锦安垂眸看向窗外。
    底下是在忙碌扶起马车的镇国公府侍卫,还有许多伸长了脖子围观的人群。
    他的目光只轻轻落在车厢上。
    或者说,落在车厢中,那一抹姣好的倩影上。
    今日一早,镇国公府的马车一上街,惊羽便来向他汇报。
    “主子,前几日太子向顾大小姐送了封信,今日两人都出了门。”惊羽拱手道:“不过,顾大小姐还带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出门,想来……”
    “今日太子要密会的,就是那位顾大小姐。”谢锦安慢悠悠地吟出这句话,语气十分笃定:“太子年节时才被抓包一次,如今倒也学会掩人耳目了。”
    只是一贯都由顾大小姐自己安排,真是不负责也不在意。
    “你去跟着太子,小心别叫人发现。”谢锦安吩咐道:“再去安乐伯府告知张瑞,半刻钟后去万意楼相见。”
    这两条吩咐的内容颇为跳跃,惊羽不由愣了一下,才应下转身出去。
    谢锦安以手支颐,心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万意楼附近的那几条街道,基本开满了美丽奢华的珠宝店、锦衣店,是京城贵女们最常去的地方。
    那他便去万意楼待着,正好也能……
    想到这,谢锦安心头莫名一顿,片刻后才延续思绪:……正好也能盯着那位顾大小姐。
    当她悄然离开的时候,便传条消息给惊羽,提醒他要注意跟上。
    之后的一切格外顺利。
    唯一的意外便是忽然撒开蹄子狂奔的惊马。
    彼时谢锦安瞧着顾菀上了马车,正在侧首听着张瑞打趣,一双桃花眸子中漾满了笑意。
    听闻马鸣的那一瞬,他便收起折扇,凝神望去。
    眼中的和悦已经是荡然无存。
    周遭的嘈杂如落深潭,半点未入谢锦安耳中。
    他握紧折扇,不自觉地探出一点身子,抬起眸子望去。
    只一眼,便瞧见了顾菀。
    马蹄疾弛,带起一阵骤风,吹得车厢上软帘乱飞,也带起顾菀耳边的青丝乌发。
    若隐若现之间,犹见两汪凝亮的秋瞳。
    似一钩半隐于厚云的弯月,只露出月牙尖尖,洒下朦胧的月色,
    却娇妩到让人心乱动。
    谢锦安没有半点犹豫。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顾虑。
    他似追逐月亮,本能地一跃而下。
    第11章 第十一章
    ◎他偏了偏头,眼中绽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从跃下、落至马背、再到勒马停下,谢锦安一直都是心沉如水,动作格外利落好看。
    偏生即将下马时,他心如擂跳。
    幸好门口的小厮打了个岔,叫他现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同时,也顺势理了理衣袖,压了压心口。
    谢锦安呼吸微屏,动作自然地回首望向顾菀,浅笑着问询。
    他见顾菀粉面泛白,娇靥褪色,连握着纱帘的指尖,都压成苍白。
    便知她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
    瞧清了他的面容,顾菀神色一愣,忽地放了帘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像……蹦跶回自己窝里的小兔子。
    谢锦安心头莫名冒出这个想法,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而后传来顾菀低低的、带着一点颤抖的道谢声,如同雨夜被雨珠打湿羽毛的黄莺,哀婉娇柔,动人心扉。
    谢锦安只觉自己心口微颤,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低低道了一句“那便好。”
    那厢张瑞从楼上包间慌忙赶下,见谢锦安完好无损地站在底下,不觉放心下来,扬声朝着谢锦安戏言了一句。
    谢锦安知晓自己不可过多停留,便低声将镇国公府前些日子,四处散播对方格外美貌的传闻简略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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