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李公公露出求助的情形:“殿下从外头回宫来,自然也是知道永福公主的事情了——这件事情算是大事,可又不好说给太后娘娘脏耳朵的……”
    “皇祖母都传了热水,准备洗梳就寝了。”提起永福公主,谢锦安的笑意就淡了许多:“等明日,皇后娘娘来求皇祖母的时候,由着她来说吧。”
    “是是,奴才多谢肃王殿下赐主意。”李公公赶忙应下,又赶着弯腰将谢锦安送走。
    小时子十分自然地走了往日行走的无人小道。
    却听见他家殿下道:“今日走经过建章宫的那一条大道。”
    小时子乖乖应了,心中却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走进了建章宫,听见那儿传来的动静,小时子才明白,殿下绕了个远路,正是为了看笑话呢。
    在风中传来的,有永福公主的哀哀哭声、有李皇后的恳切求情声,还有皇帝的怒斥责骂之声——“整个皇家的颜面,都给你丢光了!不中用的东西!”
    晚风拂面而过,谢锦安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甚至哼着小曲儿从建章宫门前走过。
    “如今外头,是怎么传这件事情的?”他偏了偏头,问跟在身后的小时子。
    小时子就道:“奴才问了李公公,李公公说……”
    *
    “永福公主,在游园宴上,被发现与陌生男子行颠鸾倒凤之事?”饶是心性沉稳如顾菀,听见这个消息也是被惊了一跳。
    原来她那时在小院子,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是因为这事。
    那难怪呢,大半个园子的仆婢都没了,估计都是为了这事而调走了。
    琥珀的神情尚且端得住,讲述此事的琉璃几乎兴奋得要蹦起来,压低嗓音道:“不错,奴婢还听到外面许多传言呢……”
    “那位男子是皇商阮家的儿子,很久之前就频繁出入公主府,是永福公主养的面首呢!而且,永福公主的面首似乎不止一个呢!”
    “欸,几年前永福公主与鲁国公世子成婚时,不都是说两情相悦,实乃一件佳事么?”琥珀听到这,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永福公主又为何要养面首呢?”
    琉璃则是眉毛飞扬起来:“就是这儿呢——那鲁国公世子,先前是有个青梅竹马,马上就要定下婚约的。后头之所以又娶了永福公主,是因为被永福公主看上,给下了东西,生米煮成熟饭了呢!”
    顾菀眉心微动,见琉璃还要继续八卦下去,便出声道:“事关公主,咱们原不该多说,自己悄悄说些就是了,在人前可不能多说一句相关。”
    不然被有心人捉住,一顶“诽谤皇家”的帽子扣下来,可是承受不住的。
    琉璃赶紧收了话头,乖乖地闭嘴不谈。
    “小姐,已经是亥时过半了,是时候就寝了。”琥珀看了看夜漏,温声提醒道。
    “我暂且还不困呢。”顾菀摇了摇头,转头对她们笑道:“你们若是困了,就将屋中的烛火灭了去歇息,给我留一盏小灯看书便好。”
    “今晚不用守夜的了,都去好生休息休息。”
    琉璃惦记着小厨房的那一盅鸡汤:“小姐,那鸡汤给您当宵夜,恐怕放冷了,奴婢就点个小炭炉子,里面放着熄了火的热炭,给您温着。”
    顾菀含笑道好,琉璃已是小跑出去安排了。
    琥珀上前细心查看了顾菀的手:“小姐,您这伤口虽然不算深,但是到底是出了血的,奴婢给您在睡前重新包扎一下吧。”
    顾菀轻展掌心,望着自己的伤口有些出神。
    半晌后,她听见自己轻声道:“不用,你取了伤药和纱布来,我等会儿自己包扎就好。”
    “奴婢方才在正厅看着小姐,险些以为小姐要和国公爷撕破脸呢。”琥珀说起这话,忍不住回想起镇国公那一怒,的确是让人心惊肉跳:“小姐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忍下的吧。”
    “祖母是一个原因,还因为未到时候呢。”顾菀摇了摇头:“现在撕破了脸、大声质问拆穿是痛快,可我尚住在镇国公府上,婚姻之事被拿捏在他们手上,还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琥珀想起今晚顾菀的遭遇,不免气愤道:“小姐,依着奴婢看,您有老夫人的疼爱,又得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青睐,何愁不能自选郎君嫁娶?”
    琉璃正巧端着小炭炉进来,听了二人的对话就愣在原地。
    她于这些事情上,原就不擅长。
    此刻就不禁皱眉思索起来。
    “琥珀,我知你为我气愤,可现在咱们商量往后之事,可不能凭着一腔怒气,你且先冷静些。”顾菀对琥珀说完,转头就和琉璃道:“琉璃你进来,再想想看你琥珀姐姐说的有没有道理。”
    屋中一时间陷入安静。
    还是琉璃将小炭炉放在屋子中间,先行开了口:“嗯……奴婢觉得琥珀姐姐前半句话有道理,后半句话却有些不对……王妃娘娘和郡主纵然再如何喜欢小姐,也只能做到上门为小姐说一门好亲事的地步,可这最后,却要看国公爷和夫人同不同意呢。”
    琥珀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小姐,奴婢想明白了,老夫人她……先是镇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而后才是疼爱小姐的老夫人。”
    “小姐若是刚才就和国公爷撕破脸,再将事情真相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必定会震怒,随后为小姐作主。但为了整个镇国公府的名声,此事不会外传,即便惩罚,也大抵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顾菀面上一派欣慰的笑容:“还有一点,祖母为着这事,必然会提出亲自为我选择夫婿,却容易一时不慎落入旁人的圈套中去——京城中的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可是不少。祖母与我久在庄子上,哪里能全都知道呢?”
    琥珀恍然点头,对顾菀行了一礼:“小姐,奴婢从前只觉得小姐聪慧,如今经此一事,奴婢更佩服小姐的冷静,若是奴婢受了这样的委屈,定然要大闹一场才好。”
    “你们要记住,从不要因为些烂人烂事而生气,最后郁结的反倒是自己。”顾菀闻言只是莞尔:“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下去休息。”
    她垂下眼帘,望着因烛光跃动而显得有些虚无缥缈的影子上,心中慢悠悠地计较着。
    镇国公生平最好的便是面子。
    所以在皇家宴会上给她下.药,再送去给老亲王的事情,莫约他还当真是不知道。
    故而顾菀方才给镇国公多留了些面子。
    等他自己去查明。
    镇国公适才眼底的心虚和愧疚,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她又何妨再做些乖女儿的情状,哄得镇国公更加怀有歉意,转而将事情都推到蓝氏身上去怨怪。
    整个镇国公府,都是这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却又想着冰清玉洁的主儿。
    只有将他们捧得更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能如烂泥一般,露出里面肮脏的心。
    顾菀自在心中计量。
    等到琥珀与琉璃的一番忙碌过后,小院中已然是寂寂无声。
    又因着是在老夫人的寿梧园中,小院门口并没有看守的侍卫。
    真真正正只有顾菀一人醒着。
    顾菀执起罩着琉璃罩子的烛台,走到窗边的美人塌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阅。
    屋中央放着琉璃端过来的小巧炭炉,上头暖着天青色小盅盛着的鸡汤,隐约有“咕嘟咕嘟”声响,冒着一点带鲜香的轻烟。
    听得久了,顾菀的心就像泛起“咕嘟咕嘟”的小泡似的。
    密密地动,不大安定。
    “咕嘟”间满是紧张中带着期盼。
    顾菀望着手中的书页,思绪却不由得飘远。
    像是循着不远处那暗红羽纱披风上残留的焚木香气,一点点飘到了皇宫里面。
    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太后的。
    不知道太后好不好说话,会不会同意?
    不知道肃王在太后面前,是否也这样坚定。
    又……会不会遭受太后的斥责。
    顾菀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心。
    有为自己的前路,也有为谢锦安——她实在想不出,肃王遭受斥责的模样。
    她曾读过许多写少年郎的诗句。
    总无端端地觉得,天下少年郎应当是恣意畅快、永无愁容的。
    肃王也应当如是。
    翻过一页纸,顾菀又不禁想道:肃王在太后面前,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应当是鬓发肃整,桃花俊面上敛起潇洒的笑,薄唇抿起,是和往日不同的、乖巧听话的样子。
    惟有少年人挺直的背脊,飞扬的长眉,显出平常的意气风发。
    ……然后,他会拱手,向太后一字一句道来,说要求娶镇国公府的顾二小姐。
    便如几个时辰前,他那样恳切郑重地问询她一样。
    顾菀这样想着,就不由得抿紧双唇,捏着书页的手也稍稍用力。
    莹润的指甲上泛出淡淡的白色。
    圆润的耳垂却是染上了一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嫣然粉红。
    游园宴上的这几个时辰,顾菀经历了许多的第一回 。
    且都是好的第一回。
    第一回,她被除了身边人以外的人细心照顾。
    她被人拉住双手,眼前是明亮潋滟的桃花眸,被问“你愿不愿意嫁我”。
    是第一回 ……亲吻男子的唇。
    就连如今在这里悄悄地等肃王,也是第一回 。
    薄薄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指甲盖上浅色的小月牙和因着骤然捏紧指尖而泛起的白色融合。
    玻璃罩子笼着的烛火倏然一动,将女子翘起的羽睫映在纸上。
    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晚风中一颤一颤的。
    顾菀此刻在心中懊恼:怎么总是想起亲吻这件事情!
    分明在马车上想起时,她便告诉自己,再也不许想起的!
    贝齿轻轻咬上柔软的下唇,顾菀不由自主地思索起她对肃王的感觉。
    ——肃王在先前救过她一次,也帮她在老亲王手底下解过围。
    算上今日的游园宴,是肃王救她的第二回 。
    而她对肃王的特殊感觉,或许就源起这些恩情。
    第一次见面,也就是第一回 见肃王的时候。
    顾菀不可否认,她对着肃王那张俊面愣了片刻。
    肃王的脸,还有身形,简直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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