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难得皇上开恩,去瞧了罗氏这位罪妃,肃王竟是没有把握机会,从皇上手心拿走要紧的政务。可见肃王无用,还不值当被看作一位对手。
    “大皇兄言重了。若是论看重,父皇自然是更看重大皇兄与二皇兄的。”谢锦安微微一笑,淡下来的笑眼掠过武王有些明晃晃展示内心的眼底,并不大理会,只是转身伸手去扶顾菀,顺口道:“要是大皇兄想与我一样,那我便下回告诉父皇,正好咱们兄弟俩一块儿进步,更好地为父皇分忧。”
    武王面上所带出的一分讥笑凝固在神情的最深处,颇为尴尬地咳笑两声,转头借着一脸惊喜和叶嘉屿打招呼的举动,离开了肃王府的马车边。
    “难为武王了,分明是等着叶世子与姐姐的,却不巧先看见咱们,要过来打声招呼。”顾菀趁着谢锦安搀扶自己的功夫,在他耳边悄悄咬了个耳朵,声音压得小猫儿一样低。
    等下来站定了,顾菀又抬手为谢锦安抚平方才肩膀上被武王弄出来的褶皱,嗓音中压了一点儿心疼:“下回武王过来,王爷离着他远一些。”
    武王自小习武,那没轻没重的一巴掌下来,肯定是疼的。
    对于武王那一掌,谢锦安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此刻顾菀软着嗓子一说,他便立时轻皱了眉,小声嘶了一下,再眨着眼儿地点点头。
    让顾菀见了下意识地抿住唇,轻轻按揉了一下谢锦安的肩膀,柔声说今晚帮他好好按一按。
    谢锦安听得一双桃花眸泛起笑意,应下后看向靖北王府的马车,似有些疑惑:“武王……与康阳?”
    “是昨日去义母那里听说的,说德妃娘娘近日格外喜欢拉着姐姐说话,很有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在里头。”顾菀低声回道:“还有,姐姐这几日光在皇祖母那里就碰见了四回太子……义母与姐姐都不大愿意。”
    靖北王府手握重兵,被皇上重用的同时,也被皇上忌惮。
    康阳郡主已经在皇宫中被教养多年,被皇上算作一种制约。靖北王妃此次回京,一是顺应皇上的旨意,二是想要带着康阳郡主回到边疆封地,是万万不想被牵扯到夺嫡之争中的。
    尊贵的皇后之位又如何,靖北王妃只想让女儿快乐平安。
    但偏偏,康阳郡主身为靖北王的独女,在太子和武王的眼中,就是一块儿丰美的肥肉。谁能率先咬下来,就能夺得靖北王的支持。
    所以,靖北王妃这两日才格外忧愁,请了顾菀前去陪着说话开导,还要避着康阳郡主,防止多一个担忧的人。
    顾菀这样想着,眼睫轻轻一颤,在心中不着痕迹地下了决定。
    原先她打算着,让顾莲痴缠着太子,只要这桩丑闻,并不在意最后成不成。可如今一瞧,不能再拖下去,至多到了年后,太子与顾莲必定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依着顾莲一直自傲的国公府嫡女身份,必不肯委身做侍妾。而太子与李皇后,要一边焦头烂额地处理此事,还要防着武王意图求娶康阳郡主之事。
    这样两边争起来,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就不会向现在这样时时忧虑了。
    那厢,武王带着热情的笑容上去打了招呼。
    强约着下回与叶嘉屿继续切磋的同时,目光划过站在靖北王妃身后的康阳郡主,轻咳一声,挺起胸膛,自以为英俊潇洒地负手一笑,就要上前搭话。
    却是被人打断。
    武王略有不悦地回首,就见方才被他敷衍过去的肃王夫妻,含笑过来同靖北王妃一行人见礼。靖北王妃的态度对比起方才,则是笑容更为和悦一些。
    康阳郡主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上前熟稔地拉住了顾菀的手,将自己离武王远远的。
    “咦,大皇兄,我刚才瞧着二皇兄的轿辇从旁边过去了。”瞥见武王的脸上隐约蕴着怒气,谢锦安微侧过连,带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同武王随意道了这一句。
    武王顷刻间就站不住了:他早早前来,为着就是给康阳郡主留下好印象的同时,赶在太子前面到寿康宫,得一个比太子更孝顺的夸赞。
    于是乎,武王刚刚站定的脚便立不住了,匆匆拱手道了一声,就往寿康宫疾步而去。
    “时辰快到了,我们也不能去迟。”靖北王妃十分和善欢喜地拉过顾菀的手,与康阳郡主一人拉一边,也向寿康宫出发。
    顾菀被二人拥着,自然忽略身后谢锦安同叶嘉屿的眼神交流。
    一个敛起笑意,如霜掩覆;一个坚韧如初,惟添谨慎。
    还有作揖时的一句轻微耳语:
    “一切顺利”。
    一行人气氛融洽地到了寿康宫,按照身份排队行礼。
    正如谢锦安所言,李皇后的面色十分不好。
    是一种连敷面的傅粉都遮掩不住的疲乏劳累,眼底下泛着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要苍老了将近十岁。
    令顾菀惊讶的是,皇上的脸色也不大好。
    并不是皇后一样的疲累,更近似于一种生了病的苍白。虽然从面色上看,只有轻微的一点点,但从那股子衰微精神气上就可以明显让人感觉到,皇上的身子出现了一点点的问题。
    甚至在顾菀等人行礼的时候,皇上还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让太子和武王争着上前讲述关怀。
    同时引来太后的皱眉关心:“前几日哀家还嘱咐皇帝好生注意保养,怎地昨晚熬夜批折子,连外衫都不披一件,以至于今日燃了些风寒。”
    罗寿立时下跪请罪,求太后宽恕自己的失职之罪。
    “罗寿曾出言提醒,是儿臣自己不当心。”皇上对太后低头应错,挥挥手让罗寿起来:“母后且消消气,今日是祈寿的好日子——儿臣到时候为母后祈百年岁数,健康长乐。”
    这一番话说得让太后喜笑颜开,将这话题略过。
    “时辰到了,开宫门,允命妇们进宫。”太后眼扫过李皇后,嗓音中不自觉带了一分威严冷意,复又缓和:“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去前头乾清门带引朝臣们往祈天台去罢。”
    皇上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疏缓喉间的不适,一双龙眼扫过彼此间气氛剑拔弩张的太子与武王,最后落在敛眉静站、搀扶了一把四皇子、使其免于跌倒的谢锦安身上。
    再开口时,一向低沉的声音温和了不少:“你们随朕走罢。今日场面严肃重大,你们身为皇子,更要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如此说教了一通,皇上才带着四位皇子离去。
    临走时,谢锦安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对太后眨了眨,有几分请求的意味。
    太后无奈地一笑,和颜悦色地将顾菀与康阳郡主招到身边。
    立在太后身边的柔安公主露出个颇惊喜的笑。
    她自从得了帮着太后协理六宫的允准,就立刻抓住了机会,讨了太后喜欢,亦锻炼了自己的本事,在后宫中立了足,过的日子比从前尊贵了不少。
    对着顾菀与康阳郡主的态度却并不变化,一如既往的和气热情。
    皇后眼热热地望着这边轻松说笑的场景,再看底下窃窃私语的宗室命妇,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才见过的、被禁足在公主府的永福——身形消瘦、神情凄凄,每日哭得眼睛都要肿了。偏偏那腹中日渐显怀,将永福公主折磨得吃了吐、吐了吃,更是时时恶心不已。
    想到此,皇后心中不由暗恨:这一群人,当时是如何挑唆巴结永福的,她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了永福落难,竟是这样没心没肺!
    还有那个名唤顾菀的狐媚子与镇国公府,等太子登基,她要将这些人全都抄家圈禁,体验一下永福受的苦楚!
    不管心中如何咬牙切齿,皇后忌惮后宫中虎视眈眈的德妃淑妃,此刻只能尽力扬起端庄淑容的笑容,将一切都安排下去。
    等所有宗亲官宦之家的女眷都进来行完礼、并安坐闲语片刻后,太后就掐着时辰起身,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祈天台去。
    皇上立于高台中央,其下自高到低立着皇子与重臣。
    至第二级平台分流,由太后立于最前,皇后次之,剩余命妇小姐、官员臣工,俱是按照登基而站,中间隔开五人之距,以示男女有别。
    顾菀与靖北王妃一块儿,站在皇后之下。
    有晴好的日光沐浴而下,映着玉白色砖石的低面,目光流转间,就有流水似的金光,好似祈祷时从天边倾斜下的神迹。
    趁着祈天仪式还未正式开始,顾菀悄悄地抬起眼睫,往上撩了一眼。
    不必仔细寻找,她一眼就看见了谢锦安颀长隽秀的背影——他身着收腰朝服,隐约可见劲瘦的腰腹,被顾菀艳羡的如墨发丝由玉钗挽起,完全掩去了从前玩世不恭的气质。
    谢锦安就那样默默地立在上头数十背影之中,是这般贵气吸睛,将身侧的太子武王都比了下去。
    顾菀明眸一弯,心头掠过一分自豪,抿唇露出个甜笑。
    这抹似饮了果子蜜的笑意,直到礼部尚书扬声宣布仪式开始时,才渐渐淡了下去。
    之后的祈天仪式皆是一切顺利。
    惟有在最后上香时,因皇上喉间不适、短暂地咳嗽两下而稍有停顿,却是无伤大雅。
    仪式的所有步骤完毕,皇上便将手中的三炷线香置于台上的青铜鎏金双龙大香炉,而后直起身子,沉声命众人起身,言各位辛苦,为着祈天顺利,在清思殿设宴。
    众人再拜“陛下圣明,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折腾一番,于近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才在清思殿落座。
    殿宇宽阔,焚香如烟。
    桌上是珍馐佳酿,底下是歌舞连天。
    伴在席间的,是觥筹交错、低声笑谈,场面话似的客气笑声不绝于耳。
    太后身子骨不大好,略坐了坐,撑过了开场,就准备走了。
    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嘱咐了皇上少饮酒,又吩咐皇后尽职照看,话语中隐有不满之意。
    皇后笑容一僵,想起了不久前,皇上亲自去关雎殿给罗贵妃上香之事,心中涌动起压抑许久的惶急,强撑着转首,并立在皇上身边,朝重臣举杯,以示一国之母的风范。
    顾菀正被周遭人敬了一圈果子露,在靖北王妃的介绍和柔安公主的补充下,将大半宗亲贵女都认了个面熟,笑意愉快地聊了几句话,再彼此碰饮一杯并不醉人的露酒,就算结交下来。
    再抬眼看隔了整个舞台、对面坐着的谢锦安,亦是和她一样,被不少人围着敬酒。
    一张俊面上泛起薄薄的淡粉,有几分酒醉之态。
    “琥珀,你去殿外绕一圈,找到小时子,将带来的醒酒糖送给小时子,让他寻着机会送给王爷。”顾菀心中微微一紧,转头对琥珀吩咐。
    琥珀点头应下,将头颅压得低了点,呵气道:“王妃,太子殿下方才出去了,似是去更衣,奴婢瞧着大小姐很有几分坐不住的样子。”
    闻言,顾菀唇角翘起一抹微笑,抬手用绣帕擦了擦唇:“去找咱们的人,跟着太子,顺便打点一下。”
    她废了好些金银,花了小半年时间在宫中养出来的人脉,正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
    前头有喜好文章的甄太傅起来敬酒,提议道:“往年宴会中,皇上总是挑了好的祝祈笺表,命人当众诵读,大家一同赏阅,再行奖赏之事。”
    “年年如此,想来皇上也会觉得有些腻乏枯燥——微臣借着酒劲斗胆,请皇上近日准允诸位臣工有才者,当场颂文,凭现场之灵光定胜负。”
    “将来传颂出去,文人们赞赏,百姓们定然称颂朝中人才济济,陛下英明神武,才得这样才华横溢之士辅佐。”
    甄太傅的话音未落,场上,尤其是朝臣那边,就安静了不少。
    有人心中琢磨着甄太傅是否有旁的寓意,有人升起几分活络登天的想法,也有人……似是心虚一样,闷着头喝酒,像是听不见周遭发生了什么。
    皇上听完后稍稍思索了片刻,倏尔放下酒盏,将掌于桌上一拍,畅快笑道:“甄爱卿当真是提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罢,朕仍记得李侍郎曾说,今年春闱选出来的进士们,个个都是云霞满纸之士,朕近日就借此良机,仔细瞧一瞧罢。”
    顾菀未曾料想到宴会上会忽然来这一遭,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准备认真瞧一瞧接下来这一场诗文盛会。
    转头看见康阳郡主亦是满脸兴趣盎然,不由笑道:“头一回见姐姐这样高兴,想来也是用心诗书的。等明儿,我就去姐姐那里,让姐姐补给我一份婚礼贺表。”
    “你就会打趣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性子文静的,谁曾想熟识了之后,竟是个油嘴滑舌的。”康阳郡主点了点顾菀的鼻头,眼中笑意盈盈,却又在下一瞬露出几分怅然:“我不怕你笑话,我从小便决定了,将来要嫁予一位状元郎,如今想来是不能了。”
    上一届的状元郎是个将近天命之年的,自然不提。
    但今年的状元郎,是康国公的嫡长子……康国公,可是明面上辅佐太子多年的,更是不行。
    而依着她的年纪,似乎无法再等到下一届状元郎的诞生了。至多再过半年,她就要定下亲事的。
    看见康阳郡主神色中难掩灰心,顾菀忍不住将手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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