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疏离地唤我世子。”
    “好,哥哥好。”顾菀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话中含了几分笑意:“那我便请哥哥一件事情……若在查案中查出什么,不必顾忌于我,只管公正追查下去就好。”
    叶嘉屿眼神微微一变:这是在指……镇国公府亦有可能在春闱之案中。
    不过,镇国公的嫡长子顾望,文章做得尚可,算是中上……可仔细想想,还达不到殿试前三甲、做探花的水平。
    “我知道了。”叶嘉屿凝声道了这一句,快步行到宫门底下,将这一小块儿的空间留给顾菀与谢锦安。
    “阿菀要大义灭亲?”谢锦安三两步靠近顾菀,带了点微微的笑低声询问。
    顾菀细眉微挑,摇首道:“算不得亲,自然没有大义了。”
    镇国公行事功利圆滑,在嫡子取得功名之后,更是迫不及待起来,甚至明面上亲近吴太师这等奸佞,这并不是她的亲,不过是对朝廷百姓有害的一条蛀虫罢了。
    谢锦安生怕顾菀想起镇国公的恶行,心情不虞,口吻中压了些保证:“阿菀放心,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
    “锦安这样说,我自然十足十的相信。”顾菀瞥了眼谢锦安沾了蔻丹的小指,仍然是蜷着不让她看见,心尖上就滴了几滴糖蜜,连带着浅笑中都露出一点甜:“前头安乐伯还在等着呢,我不与你多说,只盼着你头回参与这样的大事情,能顺顺利利的。”
    “安乐伯、鲁国公等人经验老道,皇上让你一同协助,必然是存了让你与他们好生学习的意思。”顾菀嘱了这一句,而后又伸出手,拍拍谢锦安坚实的臂膀:“可锦安你自有聪慧,有事想事情更多一股灵巧劲儿,万事还要自己思虑才好。”
    初参重大政务,有人带着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但也不能事事都跟着旁人的指挥走,如泥胎木偶一般,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长进的。
    说完这两句话,顾菀盯了盯眼前璨璨明亮的眼眸,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是我有些多虑啦,锦安你肯定都是知道的。”
    她的夫君才不是木头人一样的笨拙呢。
    谢锦安望着顾菀渐渐染粉的娇面,不由伸手,轻握顾菀一下:“阿菀没多虑,要不是阿菀告诉我,我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先走了,指不定好一段日子都不能回府了。”
    “我已经请小罗公公给李嬷嬷传了一句话,等过了午膳时分,皇祖母会送你回府。”
    “阿菀,后面皇宫、京城官宅中恐怕皆是人心惶惶,你回了肃王府,就不害怕了。”
    言毕,谢锦安勾了勾顾菀的指尖,留下了几分恋恋不舍,随后转身与叶嘉屿一块儿骑马离开。
    直到谢锦安骑马的挺隽身影消失不见,顾菀才扶上琥珀的手:“咱们回寿康宫。”
    依着李公公和李嬷嬷从唇齿间透出的几句话,皇上今日午膳回去寿康宫用,顺便安抚担忧的太后。
    锦安他……已然逐渐走上政道,渐渐接触担起身为肃王应做的、应有的职责、权力与政务。
    那她身为肃王妃,就绝不能落后,要在皇上面前树立一个孝顺、能干又乖巧的儿媳形象。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顾菀已打听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稍一较量,就知道此事太子一党必定受到重创,武王亦会被皇上顺势打压。
    若要顺流而上,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而方才,叶嘉屿向她表示了身为家人的亲近之情。
    ……她或许可以大胆些,婉转问问叶嘉屿的意思,
    若是叶嘉屿亦有这样的心思……
    顾菀一路沉思着回了寿康宫。
    “啊呀,你可回来晚了,方才康阳、柔安和靖北王妃都来请安呢。”太后心情好了些,招呼顾菀去用御膳房呈上的菊花酪:“哀家瞧着她们都累极了,未曾多留,先让她们回去歇息了,谁知你后脚就回来了。”
    “孙媳是掐着点儿回来的。”顾菀眉眼轻弯,在太后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取过菊花酪:“正好无间隙地陪皇祖母说笑逗趣,让皇祖母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见太后笑如丽花,顾菀心思转动,在肚中打好接下来要说的腹稿。
    于是,等到皇上来到寿康宫的时候,他便听见顾菀在与太后说起,这半个月中是如何处理王府事务的。
    字句清晰,条理分明,赏罚有度。
    皇上再想起早晨李公公来说的话,在心里就对顾菀做了很不错的考评。
    同时,他想起在清思殿后殿,苦苦哀求大半夜,最后撑不住,在方才被抬回凤仪宫的皇后。
    皇上心中难掩失望与厌恶:皇后是一国之母,从某种方面来说,代表着他不同的良好方面——天下万民皆是帝王的子民,他是治国有方的严父,那皇后就该是贤惠仁德的慈母!
    昨晚他生了大气,在女眷老辈的处理上未曾想完全。可这样,本该是皇后应当想到、提醒的,最后却是因消息封锁、早上才得了信儿的太后与肃王妃提及。
    这样小家子气的皇后,养出这样自私庸诺的太子。
    当真是……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肃王妃可协助处理宫务◎
    怀着对皇后、太子与武王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对他们所做之事的怒火,以及对顾菀的赞许,皇上面上分毫不露地踏进了寿康宫。
    两个时辰前, 罗寿急召太医院院令秘来御书房,为突然吐血的皇上诊治。
    把完脉后,院令刚来时一副焦急上火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皇上放心,这忽然吐血是因为皇上本就有些积劳成疾, 气虚上火,又猛然生气愤怒,导致肺腑间气血上涌,才导致的。”
    “只要皇上好生歇息,暂缓政务, 辅以药补食补, 想来不会有大碍的。”
    挥退太医院院令之后,皇上就让罗寿盯着夜漏,小憩了一个半时辰,随后用了一碗补气的苦药, 才面色红润地前来寿康宫。
    他心中还想着院令所询问的最后一句话:“微臣大胆,觉着皇上可能今日睡眠不安,常作积年困扰的夜梦……微臣并不敢询问,只请皇上疏散心结, 保重自身。”
    眼前快速地闪过关雎殿中的牌位。
    积年旧梦么?
    他自从那一日以来,的确是日日都能看见旧人。
    曾经因不知进退而让皇上心生厌恶, 如今却无比怀念的旧人。
    *
    皇上向着太后行礼问安, 又在扶着太后前往膳厅的间隙, 温和让顾菀起身。
    “肃王妃若无邀约, 便来陪着太后与朕用餐罢。”
    语气中有着一点点的赞许与认同。
    “多谢皇上。”顾菀并无骄傲之色, 只认真又行了一礼,才轻轻踏步跟上。
    至了膳厅,顾菀便如从前一般,没有落座,而是到太后身边,预备浣手后拿起布菜的银筷。
    太后笑眯眯地拉住顾菀:“好啦,都给哀家按揉了一早上额头,还陪着哀家说了许久的笑话,如今还要服侍哀家用膳——哀家知道你的孝心,也心疼你,就当是个小家宴,坐着一块儿吃罢。”
    顾菀眨了眨眼,含着几分羞赧,道了一句“这都是孙媳应当做的,不累的”,随后推辞了两回,最后拿捏着度行礼谢恩,坐在了皇上与太后的下首。
    太后不由得对皇上感叹道:“这宫里头,莞娘可是头一个令哀家事事顺心、样样满意的小辈,不怪当初锦安要娶呢。幸而哀家当初没听皇后的话,不然可要错失一个可心的孙媳了。”
    “莞娘往下,也只有柔安与康阳乖顺些。”
    太后或许是随口有感而发,但皇上听在耳中,恼在心中。
    尊孝太后,是皇宫中所有人都应该做到的,是被百姓们称颂在口的皇室品德。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理应身为表率,教导后宫嫔妃兼皇子公主,都争着时时孝顺太后,让太后舒心——后宫和睦团结,是皇位稳固的根本之一。
    但如今太后感叹,所提及的竟没有皇后!
    这并不代表她平日里没有孝顺,只是与顾菀、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比起来,不够真心恭敬,让太后难以记住罢了。
    心中虽这般想着,皇上面上神色却一点儿未变,只专心替太后夹菜,顺便温言解释了昨夜清思殿发生之事,主要点明和太后那母家的表亲无甚关系。
    后又为着让太后高兴,将谢锦安想的解决祈天台之事的办法道来,带了点口是心非说道:“还算勉强可取,就是和肃王人一样,透着一股油嘴滑舌的劲儿。”
    “锦安那叫口齿伶俐!”太后为着谢锦安高兴,闻言就嗔了一眼皇上。
    皇上低头笑笑,将目光落在了一直安静用膳、动作斯文的顾菀身上:“方才朕来,听闻肃王妃的治府之道,觉得甚是不错,想来假以时日,肃王府必然是欣欣向荣、仆众敬职的。”
    面对皇上突如其来的称赞,顾菀在极短的怔然过后放筷起身,福身谦道:“皇上谬赞了——儿媳能不出错,全然是皇祖母为肃王府挑选了得力人手的缘故。”
    若无李管家,她也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上手王府的所有事务。
    “坐下、坐下,不过一个小问话,不用如此拘礼。”皇上对顾菀压了压手,见顾菀坐下后,才对太后颇为突兀地转了话题:“母后近日的身子可还好?柔安可是懂事?”
    “不好不坏罢,柔安帮哀家管着那一小部分的宫务,也算得力。”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笑意淡了些:“皇上觉得德妃与淑妃管着宫务,并不得用?”
    “皇后今早在清思殿后殿晕过去了,可想而知身子越来越差了,往后儿臣并不打算让皇后再掌管宫务。”皇上淡声道:“至于德妃与淑妃……虽母后觉得是初掌宫务、观念不合的小事情,未曾与儿臣说过,但儿臣也知道,她们二人已有三回为了一件小事情来烦扰母后。”
    “儿臣当时分宫务,就是不让母后为此烦心,她们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必做了。”
    便如当初卸了皇后手上的宫权那样,皇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云淡风轻提走了暂掌宫权的德妃与淑妃。
    “皇上不放心她们,换掉也是无所谓的。”太后亦不在意此事,所担心的另有方面:“只是四妃之中,贵妃无人,贤妃久病,后宫中已无人手帮衬哀家了。即便是从公主中选,宫中待在字闺中的,除了柔安,尚有两位,可都是十岁的年纪,还贪玩着呢。”
    “柔安有了经验,这回也可多放些宫权给她。而母后曾多次称赞康阳,康阳的沉稳儿臣亦是看在眼中,让康阳帮衬也无不可。至于后妃——洛修仪自诞下四皇子后,未曾晋位,那朕就提她为昭仪,待遇如四妃,协助母妃。”皇上心念一动,一双龙眼定在顾菀身上。
    “至于剩下的宫务,依着儿臣看,交予肃王妃来打理,再好不过。”皇上轻笑出声:“朕记得民间不皆是这样——一旦儿媳妇入门,婆婆就要将掌家权交予儿媳妇了。”
    只是皇宫中要特殊些,皇后一般不会下移权柄,即便要交移,也该是交给太子妃。
    于是,说完这话,皇上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顾菀,眼神中带上了一份沉积而来的帝王威压,尖锐又无形,能让被看着的人不由两股战战、不敢作假。
    顾菀的面色亦白了两分,不过尚且维持着镇定稳重,更兼有一分不可置信,动作急切又不失礼数地向皇上行礼:“回皇上,儿媳年纪轻,管起事来总有些手忙脚乱,安排好肃王府的一切,已然是不易,怎有能力与资格帮衬皇祖母管理宫务?”
    她言辞恳切,语意真诚,令皇上一下子就能看出,她是在郑重地推辞,而非以退为进的谦和之词。
    “朕先前在外头听着,你将肃王府管得甚好,皇宫不过是比肃王府大了一点儿,事务是大差不差的,你能安排好肃王府,则必定能安排好皇宫的部分事务。”皇上此事的笑意中带了点真心与认同,口吻近似鼓励的命令。
    时间紧急,宫务的确缺人协助,还不能是柔安那样耳根偏软的小丫头。皇上看重顾菀与自己、太后相处时的细心观察、进退得宜,说起肃王府中事务使的得心应手,还有方才威压之下仍然能够维持礼数的沉静端庄。且肃王府中仆众不多、没有姬妾,事务自然也好处理许多。
    肃王妃虽外表瞧着美丽娇柔,但比起柔安,自更有威严,算是难得合适的人选了。
    太后闻言自然高兴:顾菀这个肃王妃,是她亲自下旨赐的婚,当时也有那么一点的风言风语,说她老糊涂了,竟随着肃王胡闹,赐个外貌美艳,看着就是个狐媚的庶女给王爷做正妃。
    若顾菀得了皇上的恩旨,入宫协助宫务,那就相当于给当初说酸话的那些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也是增添了她的颜面。
    “皇上说得甚有道理,只是莞娘入府主事的确不久。”太后对皇上这种隐隐中愈加专断的口吻颇有微词,生怕顾菀生出惧意,开口转圜道:“不若让莞娘用一月多的时间,好生与李管家安排王府中的诸事。在这期间,哀家也可以慢慢地教予莞娘如何处置宫务——等到入了隆冬十二月,元旦年节元宵纷沓而来,莞娘就可以帮着哀家真正上手协助了。”
    太后开口,皇上自不会有意见,当即点头应下,还不忘道:“母后英明,儿臣差之远矣。”
    “哎呀,哀家年纪大了,倒忘记锦安今早出宫前,派了人来求哀家,让哀家保着莞娘好生呆在肃王府中。”太后想起此事,原笑盈盈的面上闪过一分懊恼:“可要教莞娘处置宫务,则必然要时时召进宫才好……”
    “这有何妨,便让肃王妃回府住着,儿臣派了小罗子前来,让他做跑腿与传话的活计——正好这几日罗寿时时骂他,必然是做错了事情,就得受些惩罚。”皇上大手一挥道:“若实在有要当面的,母后只管召见就是,想来肃王也不会说什么。”
    如此便安排好了一切。
    皇上心中惦记着朝政,说完这些话后,匆匆用鲍汁拌了碗火腿金玉炒饭,用完后就向太后行礼告退。
    出寿康宫前的最后,他对顾菀沉声道:“抓紧时间好生学学,莫要让朕与太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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