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这么办了。”
    鲁彦看了看,竟然有四五家头领支持先入城,张口结舌。
    这仗是必须打了!大伙对凉州的朝廷势力颇多轻视,连带着新来的三千多兵也不放在眼里。士气可鼓不可泄,只能如此了!
    计议已定,自然杀牛宰羊,让军士们吃喝一番,提升下士气,做好入城的准备。
    而在此时的凉州东南,一支人数超过一万三千的队伍业已行至百余里之外。
    这里有一座破败的驿站,同时也是烽燧。
    国朝有例,“边防备紧急,作土台……以薪实中……有寇即燃,举以相告。”
    简单来说,白天燃烟,夜晚举火,前烽既发,后烽即答之。
    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三十里一烽,烽有帅一人,一人副之,靠边境的烽燧甚至还筑城。
    凉州的烽燧、驿站体系,除了靠近州县城附近的外,基本都废弃了。以至于信使必须自己携带食水和备用马匹,不然很难快速、有效地传递信息。
    符存审此时正面色凝重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十余里外发现游骑,疑似凉州嗢末。
    “为何不捕一人回来讯问?”符存审皱着眉头,问道。
    “我等只有十余骑,对方亦是十人上下,没把握全留住。”回话的是天柱军游奕使杨璨手下的一名骑军队正。
    杨璨,杨悦之子。其兄杨仪,在经略军任游奕使。
    符存审看了眼外边。百姓、刑徒们或席地而坐,或靠在车上,满脸倦色。
    整整上万百姓!
    这要是被嗢末大军冲杀过来,直接就散掉了,然后沦为他们的奴隶。
    从关中招募的垦荒民户,千里迢迢护送过来,就为了送给嗢末人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或许有人说,那只是嗢末人习惯性外出探查的游骑,说明不了什么。但身负重任的你,敢赌吗?
    “嗢末游骑发现你们了吗?”符存审问道。
    “没有。”斥候回报:“但贼军应不止一股游骑,咱们这么多百姓、车马、骆驼,很难遮掩行藏的。”
    符存审没有纠正斥候对嗢末人的称呼,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世道,有些时候就是如此,算你倒霉,碰上了,那么就要面对。
    护送百姓至凉州轻松吗?
    轻松!嗢末十余年没有造反了,凉州实力也弱得很,本是白捡的功劳,但偏偏就出了意外。
    他们从新泉军城出发,这里距凉州城只有一百五十里,理论上快要进入嗢末人的牧场或村庄了。越往前走,被发现的风险越大。
    雪花轻轻落下,在北风中轻盈地起舞。
    符存审抽出了横刀。大帅待我有厚恩,今日唯以死报之了。
    凉州城下,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群嗢末人顺着坍塌的城墙往里冲。地面崎岖不平,到处是一截、半截的残存墙基,长满了灌木杂草,还有碎砖、乱石夹杂其中。
    一排长枪捅来,站立不稳的嗢末人当场倒下了十余人。
    一蓬箭雨射出,顺义军又倒下了七八人。
    李铎身披两层重甲,手持一把厚背砍刀,怪笑着冲进了敌阵。
    敌人的刀枪招呼在他身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浑若不觉,砍刀一落,斩飞了一颗头颅。一贼持矛冲来,结果被碎砖绊了一下,刺空了。李铎大笑,又一刀劈下,贼兵血流如注,惨叫声几乎刺破苍穹。
    “吃人肉吃多上头了吧……”安休休嘟囔了一句,拈弓搭箭,一矢飞出,正中一名贼军头领咽喉。
    此人呵呵了两声,无力地倒在李铎侧后方。
    李铎继续前冲,须臾之间,刀下又添两条亡魂。
    “把副使接回来,别他妈再冲了。”何絪带着数十人上前,借着李铎及其亲兵的前冲之势,破入敌阵,将战得披头散发的李铎给扯了回来。
    “这一战,可对得起灵武郡王?”李铎气喘如牛,红着眼睛道:“他妈的,平日里都看不起我们!老子不说,但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吃人肉吗?看不起我,让你看不起我!”
    何絪啐了一口,老李又发疯了!
    嗢末人一波攻势退下,很快组织起了第二波。数十披甲猛士冲在前头,后面还跟着三百多普通军士,气势汹汹地杀了上来。
    安休休一箭射向城外,发出了破空的鸣镝之声。
    城门轰然洞开,数百沙陀骑士纵马而出,直插嗢末人侧后。
    严阵以待的嗢末骑卒也纷纷上马,呼喝着冲了上来。
    血腥的战斗再次展开。
    翁郜老神在在地坐在府衙们,幕僚们不断地将最新战况汇报而至。
    越听,翁郜越是惊讶。顺义军这三千多人,还挺能打啊!战了快一整天了,居然死守不退,硬是没让嗢末人摸进来。
    秦宗权的蔡贼,就这么悍勇?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互相拼杀。拼得越狠,死的人越多,对他们就越有利。反正凉州兵守好姑臧县就行了,有这千余兵,再征发部分避入城内的百姓丁壮,应无大的问题。
    李明振、张弘信二人站在城头,远远看着顺义军与嗢末大战的场面,心中颇为震撼。
    嗢末一直自诩凉州之主,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顺义军之悍勇,比当年以“防秋”的名义进入凉州的郓兵还要强上几分。
    凉州之地,到底谁是真正的主人,或许这场大战结束后就能定下来了。
    反正,不太可能是他们凉州兵。翁仆射的方略,唉,想想直让人害臊!
    嗢末营地内,哀嚎声一片。
    老实说,与吐蕃六谷部的战争不少,也死了不少人,但哪有一天下来死伤这么多的?
    中原的战争,都如此血腥吗?
    崔素也有些犹豫了。他刚刚去了趟伤兵营地,与一个叫崔有的伤兵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几句。结果说着说着,人就没了。
    今日崔家部、鲁家部轮番上阵,各自死伤三四百人。一个吐谷浑小部更是直接打残了,嚷嚷着要撤军呢。
    城内的朔方军,就像草原上常见的毒虫,看似可以轻易捏死,但真等你上手的时候,却狠狠地蛰了一口,让你有种深入骨髓的痛。
    明天还要打!崔素沉重的叹了口气。
    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除非出现巨大的变故,那么这仗就得继续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屈服为止。
    铅灰色的阴云密布天空,二月末的凉州又迎来了一场雨雪。
    雪花落在了凉州城墙上,落在了沟渠边,落在了农田里,同样也落在了大群辫发赪面、左衽皮裘,正快速向北挺进的骑士身上。
    领头一人,身形宽大,豪迈无比。
    在他身后,六面旗帜高高举起。战旗之下,万马奔腾,布满了整片原野。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
    第007章 乱
    一只饥肠辘辘的狐狸行走在茫茫原野之上。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到处都找不到食物。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平静无比的草原一下子就动乱了起来。到处是飞驰的马儿,就是看不见肥硕的野兔,饿!
    远方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沙狐一惊,飞快地跑下了土丘,再也不见踪影。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银鞍骑士出现了。
    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骑士显现出身形。
    一百、两百、三百……足足一千骑!
    千骑卷过平冈,毫不停留,继续向远方隐隐显现出轮廓的城市冲去。
    城墙内外,惨烈的搏杀仍在继续。
    李铎被人搀扶到了后面,浑身金创,血染征衣。
    他的嘴角咧起了一点弧度,之前套在身上的铁甲,可以去当渔网了吧?
    我居然还没死!斩杀几个贼兵了?记不清了,可能上十个了吧。
    还被安休休抢了几个人头,那厮就喜欢放冷箭,吹嘘箭术堪比逃到淮南的安仁义,但还是不如咱们敢面对面搏杀!
    蔡人,何时怕过死!
    不过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说实话,安休休步战也挺厉害的。
    连续攻城两日后,昨晚嗢末人夜袭。安休休就睡在城墙附近,彼时已有不少贼兵顺着豁口冲了进来,惊醒之后的安休休来不及披挂,挺着一根长槊就冲了过去。
    贼兵见他高鼻深目、黄发碧眼、须发皆张的模样,几以为是夜叉从地里钻了出来。再加上此人嗓门极大,吼起来声震如雷,一番冲杀之后,竟然将贼兵吓退了。
    嘿嘿,夜叉,让你长得像个夜叉!
    铃铛声响起,一队沙陀骑兵冲出了凉州城。他们只有四百骑了,人越打越少,但剩下的人却愈发嗜血凶残。迎面拦截而至数百鞑靼骑兵被他们一冲而散,龙家部和粟特人再顶上,这才堪堪止住他们的冲势,没让正在奋力攻城的步卒受到干扰。
    第三天了,各个部族都下了大本钱,几乎是轮番上阵。溃下来的就地收容,跑得最快的则被阵前斩首。
    三天都攻不下凉州?乾符年间,可是一拥而进的,根本没什么抵抗!
    鲁、崔、陈、折逋等大族“宰相”心急如焚。本来是想给新来的唐军一个下马威的,没想一定要怎样。可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
    这三千多唐军,不但利用残破的城墙拼死力战,还时不时派骑兵出城袭扰,打断进攻节奏,非常老练,也非常可恨。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显然没法善了了。待破城后,得把这帮唐军全屠干净了,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凉州真正的主人。
    都督悉歹喝了一大碗酒,然后袒露着上身,大吼三声,带着勇士们就准备上。
    大唐名将李嗣业、马璘在战况危急时,都曾经剥了衣甲,摘了兜盔,袒露上身冲阵,勇不可挡。今日悉歹也要如此鼓舞士气,让唐军看看嗢末也是有勇士的!
    “杀!”悉歹高举左臂,大声呼喊。
    军士们的应和稀稀拉拉,贼不整齐。
    悉歹大怒,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军士们纷纷转过身去,看着已经有些慌乱的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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