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郡王有言,以皋兰钱监所铸之银元为记账钱,都到同州沙苑监外的坊市做买卖。确实是想把河中府、华州甚至陕虢的商徒也诱过来,哈哈。”崔释笑道。
    兵打到哪里,买卖摊子铺到哪里,灵武郡王到底是武夫还是商徒啊?
    “崔三你觉得会有人去同州么?”
    “不少。夏兵还在城内呢,今晚之宴,各坊商徒买了不少银元票,几十元到千元不等。”崔释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道:“二百圆,只能在同州坊市用。”
    拓跋思敬一惊,问道:“只能在同州用?那为何还有人买?”
    “都当成灵武郡王的摊派了。”崔释有些尴尬。
    拓跋思敬凝神思索。他一直觉得灵武郡王弄出银元票,肯定是想在各州通行的。如今看来,竟然做不到么?
    是因为账目太庞大,算不过来?不应该啊,一年就办两次博览会,没多少账要算的。
    灵州、夏州、绥州的银元票便可通用!
    还是同州的距离太遥远了?没法管?抑或是人手不足?
    拓跋思敬想不明白,决定不去想了。反正对朔方镇来说,大头兵们杀进了关中,商徒也跟着南下关中,大家都有的赚,这便够了。
    “商徒去同州坊市做买卖,朝廷赚的钱就少了啊……”
    “朝廷刮敛无度,什么榷酒钱、榷曲钱、关津税、进献、宫市乃至皇陵供奉。列位宰相再收,怕是商徒都跑光了。”崔释有些嘲讽地说道,看来平日里被刮得不轻。
    他当然能看出,这是灵武郡王侵夺朝廷钱财的行为,但对他们商徒有好处,交的税也不多,何乐而不为呢?
    朝廷困难?养的人太多了!朔方幕府怎么没养这么多闲人?
    钱不够,就不要养神策军了!或者养个两三万人,能控制京畿就行了。二十多个县,要那么多兵作甚?
    南衙北司,官也太多了一些!河运院、渭桥仓,空空如也,还养那么多官吏,简直可笑。
    如果可以的话,干脆让灵武郡王兼任京畿制置使好了,管京兆府、同、华、金、商一府四州,大伙负担也能轻一点。
    反正这关中之地,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朝廷还能拿他怎样?不如痛快点。
    商徒,喜欢灵武郡王,不喜欢朝廷!
    被商徒们喜欢的灵武郡王正在府中与幕僚们议事。
    “同州博览会,一年办两次,可收多少钱?”邵树德很关心这个问题。
    “大帅,灵州坊市办了两次博览会,共收了二万六千余圆商税,同州,应会多一些。”支度司判官封渭已经外放绥州当刺史,目前司内事务由韦庄管着。
    一圆,大概值1.5缗钱不到。灵州坊市办了两次博览会,收得的税换算成铜钱,将近四万了。
    这还只是灵州一地。
    夏州也办了两次,征税一万多圆,绥州进项两万圆出头。
    “收税只是一项好处。”邵树德站起身,道:“得让越来越多的商徒认识到银元票这东西。哪怕只是在商徒手中流转,亦有极大利益。百姓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可用不到银元票,商徒们把铜钱还给百姓好了。”
    众人闻言皆笑。
    银元票,仅限于固定地点使用,在开账户的商人间流转,普通百姓很难接触到这东西。他们也不用接触,因为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到这么大金额的钱。
    “商徒们见得多了,用得多了,也就放心了。以后急用时,说不定还要问清算银行借银元票呢。不光商徒,说不定哪些朝官还得求上门来。”邵树德又说道。
    “此非债帅故事?”韦庄惊道。
    大伙又笑。
    朝廷气象不错那些年,比如宪宗元和中兴那会,神策军将领大量外放各地任节度使。他们不得不四处借高利贷,贿赂中官,求得实缺。到任后再搜刮钱财,弥补亏空。
    时人对这些神策军出身的节度使有个形象的称呼:债帅。
    “吾已春种,便待秋收了。”邵树德坐回椅子,笑道。
    第053章 怎么还不走?
    大顺元年十二月初九,小雪。
    麟德殿内,圣人放下了奏章。
    宣武军进奏院呈递上来的,再一次请将时溥移镇。
    杜让能、崔昭纬二相以为不可,新提的宰相刘崇龟认为可以让时溥带兵入朝为将,充实禁军兵力。
    吸收藩镇精兵入禁军,国朝惯例,非常好使,刘崇龟极力推荐。
    圣人还是很喜欢刘崇龟的。
    咸通年间进士出身,当过兵部、礼部员外郎。广明年间,郑从谠镇晋阳,刘崇龟就在幕府内任职。
    河东赏给李克用后,刘崇龟随郑从谠入朝,历职各部。拜相前,任户部侍郎,本来要出镇广州,当清海军节度使的,恰逢泾师之乱,徐彦若被迫离京,抢了这个节帅位置。
    圣人又打算让刘崇龟任黔州观察使、黔州刺史,但其舅王瓌(gui)求任节帅,于是黔州观察使的职务再度与刘崇龟失之交臂。
    黔州观察使,全称黔州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兼黔州刺史,领黔、夷、费、思、辰、播等十四州,治黔州(今重庆彭水),辖区大致在今湘西、黔东北、湖北恩施以及重庆一部分。
    现任观察使憘(xi)宝,中和三年由僖宗任命,代陈侁(shēn)上任。
    连续两次外出当节度使不成,圣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拔刘崇龟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第三个宰相。
    崔昭纬不是很喜欢刘崇龟,两人有过数次争斗。
    刘崇龟是匈奴刘氏之后,北魏孝文帝那会起,家族迁居洛阳。文风鼎盛,历朝历代都有人做官。
    刘崇龟还有七个弟弟。其中,刘崇望是翰林学士,就是之前跟着张濬讨伐泾原的行营判官,现在监修国史去了;刘崇鲁,当过郑从谠的幕府推官、掌书记,前阵子跟杜让能去醴泉拦截泾师,现任补阙,他与崔昭纬关系不错,也是刘氏诸兄弟中唯一与崔昭纬交好的。
    “刘卿,时司空有献黄巢首级之大功,遽召入朝,恐寒其心。若移镇,何处可之?”圣人问道。
    “陛下,岭南西道、武安军(湖南观察使)、武昌军、荆南、福建、遂州等镇皆可。”
    这些南方藩镇,是朝廷还可以任免节度使的地方。但武昌军的杜洪、夔峡的李侃会不会奉诏,很难说。正所谓人心向背,神策军一败,影响之恶劣,君臣后面自可慢慢体会。
    西川节度使是宰相韦昭度、东川是朱玫、邛南是西门文通、清海军是徐彦若,这些都任命不久,暂时不宜更换。
    仔细算算,朝廷能掌控的地盘还真不少,主要位于南方。圣人对此感到很振奋,长安的位置太差了,天天受强藩威胁,比如还住在长安大肆宴客的邵树德。
    “陛下,时溥怕是不愿去这些方镇。郓、兖二镇,数次出兵救时溥,克用亦选将、点兵襄助徐州,非到山穷水尽,不会走的。”杜让能提醒道。
    刘崇龟想让时溥入朝,看重的是他本身的能力,若能再带个几千徐州兵来长安,并入神策军,对朝廷而言是一大助力。为此,甚至愿意给出太师之职——邵树德目前是“检校太傅”,显然无法与真正的太傅相比。
    但杜让能觉得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了时溥。
    这种桀骜不驯的武夫,放到长安,便是虎入羊群,必然生乱。与其那样,还不如让邵树德过来,至少他懂取舍,知进退,愿意妥协,不会以为手中掌握着刀把子就无所不能。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圣人也觉得时溥现在不会入朝,谈这些还早,于是又道:“今日早朝,有御史上奏,京师已定,朔方军该返归本镇了,此事如何处置?”
    “陛下但下诏而已。”崔昭纬道:“树德表宥州刺史任遇吉为渭北节度使,陛下可许之,再发一些赏赐,朔方军自然退走。”
    “琼林、大盈二库已空,诸镇藩帅供奉未至,如何发赏?”圣人想起这事就有些火。
    此两库,一直是天子私库。舍下脸皮向诸镇藩帅索要供奉,才有了点底子:钱十余万缗、绢三十余万匹、甲胄八千领、茶叶数百斤,还有其他各色财货。
    攒这点东西不容易啊!
    德宗时屡次伸手向藩帅索要供奉,宰相们觉得丢脸,反复劝谏。德宗表面答应,但暗地里还是不断索要,并让中使去各道传旨:要保密,不要让宰相们知道。
    今上虽然厉行节俭,但该要的钱还是要的,主要存在琼林、大盈二库,以备不时之需。这次被折嗣裕一股脑端了,简直痛彻心扉。
    另外,泾师之乱,四万神策军溃败,一万六千多副铁甲入了乱军之手,如今转了一道,大部分又落入了邵树德之手。
    三四万乱军,邵树德拣选了五千精壮,杀五千余人,俘一万二千人,朝廷派人去西边,只收降了四五千人,勉强将神策军扩充到两万余。
    堂堂天子,得到的好处就这么点,不如藩臣远甚,想想就让人丧气。
    再者,还损失了河东郡夫人裴贞一!
    这位美人,天子还是很喜爱的。出身高贵,担任女官多年,非常干练。而且有风情,会服侍人,竟然香消玉殒了,痛哉!
    圣人已经下诏,追封裴贞一为贤妃、韩国夫人,聊表思念。
    “陛下,而今之计,还是尽快让夏师归镇为好。数万大军,人吃马嚼,耗费甚多。以臣观之,树德定想赖到元日再走,从京中领了冬至、元日赏赐后,再行返镇。”杜让能一眼就看穿了邵树德让朝廷帮他养军的奸邪计谋。
    这些日子,朔方诸军轮番出城操练。光化、安远门外杀声震天,几乎快成了京城的一道景了。
    而这些大军的开支,这会全由朝廷负担。户部与他们那个叫朱亮的粮料使接洽,每日里的消耗触目惊心,这朔方军出操也太勤了点吧?三日一操,不累么?神策军才十日一操,有时候半月一操。
    训练大军的同时,还在京中大宴宾客,收揽人心。
    不但商徒贾客们不断登门,还有不少没考中进士的落魄学子上门投效。
    甚至于,一些虽然考中,但好几年都没得官的进士也上门行卷,用诗赋的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志向。
    位于兴道坊的那座府邸,简直成了失意文人的大本营!
    再让他在京城赖下去,还得了!
    “那便遣人去催一催吧。”圣人也无奈,虽然知道邵树德早晚要走,但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在长安沽名钓誉,意欲何为?
    唔,邵树德此时确实是在沽名钓誉。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堆满了文人士子们投来的卷子。
    有人以千里马自居,盼伯乐来找;有人以美玉为喻,望人来发现;还有人把自己比作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妻子……
    这些邵大帅能看懂,但有些辞藻华丽,隐喻典故较多的,他就要拿来考较别人了。
    裴贞一被他请了过来,半强迫地搂在怀里,一份份解释那些诗文。
    在得知圣人追封她为贤妃、韩国夫人后,裴氏整整哭了一天。这几天心情已经有些转变过来了,毕竟圣人都“追封”了,那以前的裴贞一定然就死了,以后还能怎么办?
    邵大帅还没正式享用这份礼物,时间还不够,他有耐心等。
    别的女人就罢了,可能随意玩玩就没兴趣了。但皇帝的女官兼妃子,邵大帅肯定是要让她怀孕的,先给自己生几个孩儿再说。
    国朝皇帝的女人,尤其是懿宗开始,是真的有点悲催啊。
    韦保衡之妻,是懿宗最宠爱的女儿同昌公主。同昌公主之母,便是懿宗的淑妃郭氏。
    巢入长安,僖宗仓皇出奔,不但自己的妃子多被巢众掠走,懿宗的这位淑妃郭氏,也“流落闾里,不知所终”。
    邵大帅得闻时,暗叹: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贼子!
    “这些进士,都已得官,为何连朝官也不想做了?”邵树德抽出手,拿起案几上的几份文稿,问道。
    裴氏松了口气,调匀了下气息后,道:“京城仕宦,有八俊的说法。首先要进士出身,或者制策登科,然后任校书、正字,再任畿尉,监察御史或殿中侍御史,拾遗或补阙,员外、郎中,中书舍人或给事中,最后升至中书侍郎或中书令。此八阶,为直登宰相之捷径,无需历余官。”
    “吾知矣。这么走的,未必当得了宰相,不这么走,很难当宰相。”邵树德叹道:“怪不得,怪不得!考中后历任的前一两个官职,就已经决定了后半辈子的前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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