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是非偏厢车不能用,匠营内有现成的行女墙、木女墙,和偏厢车类似,缺点是笨重了许多,此时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敬翔、李振二人熟读兵书,自然知道该如何对付骑兵。只是没想到中原打仗,也会用到这些东西,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种车队,可以保障兵士、军粮的运输,再加上河南诸多堡寨,大军后勤无忧,不会有粮道被抄截之虞。
    但也有弱点。贼军骑兵如果不来攻你,专门去杀戮你的百姓,也是个麻烦事,除非大造特造偏厢车,四处驻兵,利用密集的兵力配置切割贼军骑兵的行动路线。
    他们总要休息的,总要宿营的。长期征战,人困马乏,马是跑不过偏厢车的。
    当然这只是被动防御的招数,最好的办法,还是攻入朔方,直端敌军老巢。
    偏厢车队行走在大草原上,带足粮草、箭矢,根本不惧骑兵。问题在于邵贼也有大量步卒,总之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仔细盘算。
    “若邵贼仅有骑卒,无步卒,倒好对付了。”朱全忠敲了敲一辆刚造好的偏厢车的挡板,笑道:“此人最初的四千铁林军就是步卒,后来靠岳家帮忙才有了数百骑兵,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大帅,此番击退邵贼不难,日后还是要想办法攻入朔方。不然河南府屡次被其马队冲入,掳掠民人,破坏桥梁、寨堡,防不胜防。”
    “还是要先打朱瑄、朱瑾,时溥已不足为虑。”朱全忠想了想后,道:“不妨遣人卑辞厚礼,换其退兵。若还不行,可结为儿女亲家嘛。”
    敬翔、李振二人摇头失笑。
    主公真是什么招都用,邵贼此人,未必会接招啊。
    不过他的补给线很漫长,几万匹马在这里呢,消耗极大,河南府能掳掠到多少东西?区区五万户百姓罢了,大部分粮食还集中到了城里,他能弄到多少?
    这一仗,邵贼多半也是亏的。
    “大帅,不如引诱邵贼深入洛阳城下,然后毕其功于一役。若能擒杀此贼,朔方四分五裂,大事定矣。”李振建议道。
    朱全忠认真地考虑了下。
    从关中运粮到洛阳,这补给线处处是破绽,而且消耗极大。也就手头骑兵少,不然早让邵贼尝尝断粮的痛楚了。
    “他怕是不会来。观其用兵,骑卒四出,步卒呢?少得很。多半是兵力未集,他如何肯来?”朱全忠捋了捋胡须,突又道:“或可散布消息,言其欲攻陕虢,让王重盈父子疑虑。他若真动手,便会与河中、陕虢二镇交兵,李克用亦会疑虑,其联盟不攻自破。”
    “大帅定是早有安排。”敬翔笑道。
    朱全忠拿手指了指敬翔,哈哈大笑,道:“敬司马知我也。李克用屡攻无果,后劲不足,北边无忧。今可遣使往幽州一行,匡威素来仇视克用,或可说动其出兵攻代北。此时若邵贼顿兵洛阳城下,吾便尽起大军,四路合围,王重盈父子再断其归路,大事可定矣。”
    “邵贼太也嚣张,那么长的补给线都敢过来,这次便让他吃个教训。”李振对这个突然从西边打过来的军头非常反感,简直坏主公统一河南的大事嘛。
    朱瑄刚丢了曹州,内部动荡,本该趁势进取,结果很好的一次机会就没了。
    现在朱瑄多半已开始整顿内部,该杀的杀,该夺权的夺权,后面再打,又要费力气。
    李克用也与朱瑄、朱瑾勾连甚深,时不时借道魏博,遣兵相助,同样可恨。
    “给葛从周传令,只说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怪他。”朱全忠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
    “再加一句话,若能将邵贼诱来洛阳,便是头功。”
    “遵命。”
    葛从周曾经救过东平郡王的命。
    那还是攻秦宗权的时候。淮西骑兵凶猛,从周扶大帅上马,随后激斗贼骑,面部受伤。彼时张延寿亦快马奔至,连杀数名蔡贼精骑,这才让大帅遁走。
    有这份泼天之功,便是在河南府打得再不好,地位也稳如泰山。
    “淮、泗二州,可有说法?”朱全忠又问道。
    宿州降后,淮、泗二州与徐州之间联系不便,都各有心思。
    屡次遣使招降,但还未竟功。
    “大帅,宣帅杨行密亦遣使招降,二州摇摆不定,难以抉择。”
    “让郭言去宿州。”朱全忠脸一落,道:“联络楚州,实在不行,武力征讨。”
    对付这两个弱州,一支偏师足矣。
    楚州刺史是宣武军的人,这是当年朱全忠任淮南节度使时安插的,但孤悬于外,实是飞地。今得宿州,当可多加联络。
    “局势便是如此了,慢慢来,不急。”朱全忠站起身,看着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匠人,道:“克用不足为虑,今重点还是攻二朱、时溥。夏贼若能退兵,遣使送礼也无所谓,我不怕丢脸。若不能,再用其他办法对付。”
    “所有匠人,皆赏绢二匹。”
    “遵命。”
    第027章 见招拆招
    大顺二年十月初九,铁林、天柱、天雄三军步骑两万余人行抵同州,武威军抵达潼关。
    而在此之前,铁林军属骑兵三千、天柱军属骑兵一千、武威军属骑兵两千,总计六千骑陆续抵达了石壕寨。
    邵树德让人算了算粮草。
    这是五万四千匹马了,一个月要消耗十四万余斛粮食。
    算上华州兵,全军人数约四万,一个月要消耗三万多斛粮食。
    步骑相加,便是十八万斛。
    目前动员了八千余辆大车,外加万余峰骆驼、数千匹驮马,走一趟刚好够运两个月的粮食过来。
    但这并没有包括夫子和役畜的消耗。
    前后动员了十五万夫子,大部分是在关中与华州之间搬运、装卸物资,在往前线输送的大概五万余人。
    这个成本,主要是同、华二州与京兆府东半部分诸县承担了。朝廷那边,应该意见很大,目前还没敢派人来质疑,但时间长了,肯定会坐不住。
    还是要把渭北、华州等地建设出来,不然长途转运粮草,消耗实在太大,支撑不起年年征战。
    最近一段时间,在河南府屡屡破寨,俘获百姓七千余户,近四万人。这些人,尽快安排到渭北、华州两镇,当地应该还有一些空地,趁着秋冬季节开辟出来,明年争取种一茬粮食。
    “大帅,目前局势是我军南有葛从周,其人在崤山设寨。据拷讯俘虏,兵力应在五千到一万之间,多为步卒,骑卒或有千余,或两千。这一路,目前按兵不动,或是在等待我主力东进,随后北上,占领地形复杂、险隘众多的硖石县,断我粮道。”石壕寨大营内,陈诚正在仔细分析。
    “他怎么带这么多步卒赶往硖石?”安休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我骑军随时窥伺,他怎么走?”
    “晋义熙五年,刘裕北伐南燕。其军九成为步卒,面对骑军众多的南燕,晋军车四千辆,分为两翼,方轨徐行,车悉张幔,御者执槊,又以轻骑为游军。军令严肃,行伍齐整。”陈诚胸有成竹道。
    简单来说,刘裕知道南燕以骑兵为主,他的部队以步兵为主,面对骑兵的骚扰,在空旷的平原上将寸步难行。
    于是打造了四千辆车,分在大军两翼,阻挡骑兵袭扰,还带了极其充足的粮草和器械。越靠近南燕都城,南燕上下就越沉不住气,最后决定主动进攻刘裕的部队,全军大败。
    骑兵主动攻步兵方阵,自然讨不了好果子吃。
    “义熙十三年,刘裕北伐后秦,北魏遣铁骑助后秦。裕将丁旿帅仗士七百人、车百乘,渡北岸,去水百馀步,为却月阵……魏将长孙嵩帅三万骑助之,四面肉薄攻营,弩不能制。时超石别赍大锤槊千馀张,乃断槊长三四尺,以锤锤之,一槊辄洞贯三四人。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
    刘裕的步兵在黄河北岸摆了个半月形的却月阵,用车环绕。用强弩百张远射,用步槊近战,两千七百步卒,面对北魏三万骑兵猛攻,大破之,斩首无数。
    “晋马隆征西凉,西渡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
    马隆用偏厢车,三千五百军士,以步弓、强弩为主要武器,带足粮草、箭矢,行走千余里。全军被胡骑包围,与朝廷失去联系,且战且行,最后大破秃发树机能,迫降鲜卑等众。
    这些案例,基本都离不开“车”。
    以车为屏障,以弓弩为主要输出武器,近战还有步槊,辅以精锐步兵,攻敌之必救,逼迫骑兵来主动进攻步兵找死。
    这里的要点就是,步兵心理素质要好,一定要是多年征战、训练有素的步卒,不能是乌合之众。不然的话,面对铺天盖地涌来的骑兵,自己一慌,阵脚就乱了。
    像北宋宗泽以及明晚期的车营,就被敌军强攻攻破,原因是多方面的。一个是只有车没有阵,第二个是步兵太差了,不能打。
    但车营是有实战意义的,不然明军也不会普及,出塞对蒙古人,就靠这个。甚至在对付后金时,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后金不得不调“乌真超哈”来协助进攻。
    清代左宗棠对付捻军三万精骑,也是靠车阵。
    明清时代,车阵的输出武器就是炮了,但思路其实是一样的。
    “照你这么说,如果葛从周有一万精兵,这车又不难打制,他带上数月粮草,往硖石县而去,我骑兵只能干看着。”安休休怒道。
    “安将军,我朔方军,步卒居多。”陈诚无奈地说道。
    安休休虽然统领四千步骑,但却是骑将出身,分外听不得步兵也能在骑兵眼皮子底下行动自如这种事。
    “葛从周未必懂这些。”他气哼哼地说道。
    “这……”陈诚也不知道怎么说。
    都不需要读兵书,读史书就知道了。刘裕好歹是开国皇帝,马隆好歹也是名臣,都是史书留名的。
    “好了。”邵树德出言阻止了安休休的聒噪,道:“车阵便相当于移动的城墙,给了步卒保护,但却让出了战场主动权。除非他攻我所必救,我不得不正面迎战。而且战时,一名军士每月要九斗粟麦,一万步卒,如果携带半年粮草,那么需要两千辆车。车也要役畜,也要消耗粮草。用车阵,对将领本身能力是有要求的,忙而不乱,做到这一点,非得是军中宿将方可。”
    “葛从周在我南侧山里设寨,待我大队步卒赶至,便将其拔了。”邵树德说道:“陈副使,继续说。”
    “渑池、新安、洛阳等城池,有汴军步卒守御,坚壁清野,似已不敢出击。”陈诚道:“南边陈、许、蔡等州,陆续有军士集结,或北上洛阳,或去山里汇合葛从周,或按兵不动,等待时机。”陈诚说道:“还有一处,诸位可能忽略了,大河北岸。”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地图。
    夏军和汴军的交手,目前都局限在大河以南,那么一河之隔的河北呢?河阳十县,有一半以上在河北。李克用和朱全忠的主力对峙、厮杀,也是在河北。
    “汴军,会不会派一路偏师,走河北岸,借道绛州,迂回攻我粮道呢?”陈诚说道:“大河沿线,可供涉渡之处甚多,折将军的七千步骑,管得过来么?”
    粮道,现在是朔方军最脆弱的一环。
    打了这么多天野食,不过得粮二十万斛,也就够一个月消耗。
    再打下去,应该还有收获,但多半会慢慢变少。
    从河北迂回攻击两京大驿道,主动权确实回到了汴军手上,因为他们可以挑选渡河点,你不知道他会从哪里攻来,七千步骑守御粮道,少了。
    化被动为主动,是为将者必须要学会的一招。
    “武威军正在出潼关,让他们不要过来了,先守御虢州。凤翔军守御陕州。以折家两千骑兵巡视河岸,一有贼兵涉渡,便点起烽燧传讯。”邵树德下令道。
    卢嗣业立刻开始撰写牒文。
    邵树德不知道葛从周会不会玩这一招,但不得不防。
    这个就比较让人难受了,就像他面前朔方军的骑兵优势,不得不被动防守一样。派一支偏师走河北岸,都不需要多,两三千人,就逼着你用五倍、十倍的兵力防御。
    “将银枪都调回来,尽快补充马匹,修理马蹄、钉马掌,领取资粮,然后渡河北上,绕开敌军城池、堡寨,仔细搜寻。”邵树德继续下令。
    银枪都这会在河南府东北境活动,四处征粮,烧毁桥梁,但还没敢进入朱全忠所在的郑州。
    其实他们这个奔袭敌后也挺没意思。邵树德不允许他们做诸如破坏农田水渠、给水井下毒、杀戮百姓、放火烧屋、传播瘟疫等蒙古人常用的招数,对汴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让地方上有些惊慌,但还动摇不了大局。
    你不狠狠扫荡郑州、滑州一线,汴军的补给就不会断。
    “再遣使去晋军那边走一趟。”邵树德最后吩咐道:“他的几万杂兵,还顶不顶得住朱全忠?我军,抓紧时间掳掠人口,能抓多少是多少。”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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