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逢暗暗瞟了他一眼。如此议论外戚豪强,真不为子孙后代考虑么?
    “过完年后,我欲往南阳、襄阳一行。我不去,军士们如何认得我?”邵树德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对岳丈是信任的,但他年事已高,精力日渐不济。裴远来报,如今唐州军务,多委折从古等将。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大帅——”赵光逢插言道:“南阳之行,还请慎重。”
    邵树德笑了下,道:“自起兵以来,征战十余年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赵司马勿忧,我与天雄军上万将士一起南下。天雄儿郎在侧,没人能对我不利。”
    武学系的军队,相对可靠一些,邵树德对他们是一贯信任的,一如他信任铁林、武威等军一样。
    截止今年,已经有总计308名武学生下到了部队,绝大部分在天雄、赤水二军。这也是两支武学化比较深入的军队,服从性较好,忠心较高,虽然受大环境影响,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今年西城县武学、金州武学也在开办了。县武学招生50人,州武学招生24人。明年还会开办肤施县武学和延州武学,对各支军队武学化的改造会逐步深入。至于讲武堂,邵树德已经打算迁到安邑,可以方便他随时刷个脸。
    而等到武学系的军队成气候,嫡长子年岁也差不多的时候,一些计划就可以施行了。
    “大帅,蓝田县传来消息,圣人已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启程还驾京师。”策划“阴谋诡计”的间隙内,郑勇察言观色,走了进来禀报。
    “知道了。”邵树德点了点头,又对陈、赵二人道:“事涉机密,勿得外传。方才所言之事,你二人操办,我会让卢怀忠、臧都保配合你们,事情做得漂亮些。”
    “遵命。”陈、赵二人齐声道。
    “大帅——”郑勇居然还没走,看样子还有话说。
    “讲。我听着呢。”邵树德吩咐亲兵再煮一壶茶,说道。
    “圣人遣中官刘季述来传谕,‘李保此贼,罪不容诛,既已抓获,何不杀之?朕之心意,安不深鉴?’”郑勇口述道。
    “让刘季述滚进来。”邵树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季述很快来了,一来便口呼“冤枉”,道:“仆只是传个话,殿下饶命。”
    “我又没说要杀你,慌甚?”邵树德斥道:“圣人还有何话?”
    “圣人口谕,诛杀李保之后,可归兵还镇。德业功名,益光图史。”刘季述答道。
    “定是有人矫诏,此乱命也。”邵树德道:“还麻烦刘宫监赶赴行在,替我也传句话。”
    “是。”刘季述恭敬地低下了头。
    “主上奔播,中外震惊,百端艰险,难以赘述。”邵树德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道:“我自提雄兵,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终平定乱党。主上不念生灵转输之劳,甲士血战之效,古忠而获罪者,正如此也!”
    刘季述默默记下。
    “吾等报国之心极矣!”邵树德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刘季述,道:“李家王子极多,有天下者,岂一王哉?”
    刘季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020章 布子
    进了长安,其实事情更多。
    夜宿龙床,让皇帝叫阿父之事,真没有。与各路官员、军将不停地会面,是真有。
    十月初三,封彦卿、萧遘二人慢悠悠地赶来了长安。
    他俩年事已高,邵树德特地遣人吩咐,不用急,慢慢走,生怕他俩路上出点啥事。
    封彦卿是夏王傅,萧遘是谘议参军,二人都是位高但权不重的角色,邵树德对他们也很尊敬,面子上是给足了。
    封彦卿住在兴道坊裴炎旧宅,萧遘宿于宰相崔胤旧宅。
    裴炎宅所有权归朝廷。其人被处死后,就一直赏赐给在京官员居住,如今空着。
    崔宅就是以前的李元谅宅。李元谅祖上是波斯人,曾任皇左骁卫将军,后来家道中落,为宦官骆奉先收养,“勇敢多计”,“少从军”,曾任镇国军节度使,封武康郡王,助德宗收复京师。兜兜转转,宅子到了崔胤手里,其人尚在随驾之中,却暗中遣人过来,将家宅借出,供邵树德居住。
    邵树德当然不会随意收人情,但崔胤嘛,他还有些打算,便接受了,这也是密切双方关系的一个举措。
    “让二位长者舟车劳顿,心中难安,特敬此酒,聊表赔罪。”接风宴之上,邵树德起身,分别向封彦卿、萧遘敬酒。
    二人亦起身致谢,一饮而尽。
    邵树德方才注意到,萧遘愈发老态龙钟了,封彦卿年纪比他大,但精神头居然更好,也不知道怎么整的。
    “令公镇河渭几近八年,而今物产丰饶,牛羊被野,百姓安定。在方今之天下,何其可贵。”邵树德转向萧遘,用一副赞叹的语气说道:“近闻洮州羌种感令公之德,纷纷来降,令我更添敬佩,再饮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然后笑道:“令公年事已高,注意身子,这酒点到即止。”
    萧遘、封彦卿齐笑。
    萧遘放下酒樽,感叹道:“今日入城,方觉长安物是人非。昔年诸多好友,或失散各地,或毁于兵灾。这煌煌上都,住着竟还不如河州安宁。”
    确实,河州这些年来还是有所发展的。
    萧氏崇佛,除重修了开元寺之外,又在城内新建了两座寺庙。
    河州城墙也经历了一次扩建,如今城周已有二十里上下,即便在中原也不算小城了。
    户口更是繁盛,经常有西域商队特意绕道经过,贸易也挺繁荣。
    从某些方面而言,河州理所枹罕县已经超越秦州理所上邽,成为陇右镇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在这一点上,萧氏是有大功的。
    封彦卿闻言略微有些嫉妒。
    这老头不服输啊,可惜他没当过节度使,这会也只能不是滋味地听着萧遘“炫耀”,如之奈何。
    “长安已定,不会再有什么兵灾了。令公若喜欢,不妨就此住下来,我在京中,还缺个沟通内外之联络人。”邵树德提议道:“从今往后,小事皆让南衙北司做主,我不管。但大事,还需有人把关。”
    萧遘早有心理准备。
    作为夏王的谘议参军,出谋划策之人,当长安朝廷的幕后操纵者,是完全预料得到的。况且这项工作并不繁重,他只把握大方向,具体事务肯定还有明面上的其他人来处理。
    “殿下既有此意,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做好此事。”萧遘回道:“惜垂垂老矣,不能再为殿下筹谋几年了。”
    兰陵萧氏南梁房长安这一支,基本已经与邵树德深度绑定了。萧遘、萧蘧二人对朝廷也没甚感情,有他们在京中坐镇,邵树德也能放心遥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绛州刺史萧蘧将出任同平章事,为四位宰相之一。
    邵树德最近还在拉拢刘崇望,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但刘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或许因为还在随驾途中,等抵达京师后,邵树德还将与他长谈一次,若不行,那就只能放弃了,换崔胤,虽然邵树德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如此,便请令公就任太师一职。”邵树德说道。
    太师,地位崇高,是为三师之一,但没有实权,正适合充当幕后掌控者。邵树德不想做得太难看,得让圣人有一种万事还在掌握中的虚幻感,因此不会在明面上控制朝政。
    “敢不从命。”萧遘笑着应道。
    封彦卿欲言又止,酒席吃到现在,他好像只是个陪衬。
    “王傅亦得帮忙。”搞定萧遘之后,邵树德又向封彦卿敬了一杯酒,笑道。
    封彦卿暗暗平复激动的心情,云淡风轻地说道:“小女既为夏王孺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有所命,尽力而为。”
    “礼部尚书一职,还望先生不要推辞。”邵树德说道。
    封彦卿微微有些失望,但还算满意。
    礼部尚书,正三品,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尤其是最后一项,明年春季就要科考了,例由礼部尚书或侍郎为主考。谁被主考官取中为士,自然有一份亲密的关系,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大王所求之事,老夫明白,定然办得妥妥帖帖。”封彦卿说道。
    “那就好。”邵树德放下了一件心事。
    萧遘当太师,萧蘧当宰相,二人一明一暗,影响朝政。
    封彦卿主礼部,既能网罗人才,为王府所用,亦可与萧蘧互为奥援,互相支撑。
    刘崇望如果愿意投靠,可出镇西川,那么崔胤便留在朝中继续当宰相,看他那热切的投靠意思,亦可作为邵树德影响朝廷的棋子。
    中官韩全诲典禁军,掌握着掀桌子的武力。
    京师左近还有奉天节度使王卞,问题不大了。
    邵树德只打算暂先做到这步,观望下天下局势再说,免得被人黑出翔,当董卓给讨了。另外一点顾虑就是担心吃相太难看,导致诸镇人才不再来长安,或者不再上供。
    总之先看看再说。
    ※※※※※※
    政务上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军事上的整编也在争分夺秒进行。
    接下来两日,韩全诲跑得可勤了。
    西门重遂在京中当然有眼线。韩全诲攀上了邵树德的事情,他如何不知?
    韩全诲已经别无退路,他和西门重遂必须死一个,因此几乎整天跟在邵树德身边,事无巨细,尽皆请示,恭敬无比。
    另外,还建议请奉膳局的大厨过来给邵树德做饭。
    见邵树德一个人住在府内,晚上还送女人来侍寝。
    邵树德略感身体乏力,还请太医来帮忙瞧病。
    简直比儿子侍奉亲爹还孝顺!
    “神策军,我打算留给你万人,今只有五千,还有五千在圣人身边,我会助你夺取。”邵树德在女人的服侍下穿好袍服,到中堂内坐下,慢悠悠地说道。
    长安本有神策军五万余人,平乱过程中诛杀了一部分,溃散了一部分,时瓒又收编了一部分,如今还剩下一半,即两万五千人。
    时瓒的一万人肯定不会再编入神策军了,邵树德打算将他们带走,至于是投入河洛战场,还是南阳战场,待定。
    莫再思已经带着三千人回来了。对于他的安排,还在讨论中,可能性最大的还是出镇交州,当静海军节度使。
    还有两万神策军降兵,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送往蜀中征战,虽然他们的战斗力极其可疑。
    李匡威据信已经逃往西边,在邠州发现了他的踪迹,邠宁、泾原二镇正在调集州兵围剿,目前已经抓捕溃兵数千,但李匡威及其亲信还在逃窜。
    西门重遂这两天又收拢了部分人马,兵力已经超过五千。邵树德打算迫降这部分人,交给韩全诲统带,以后这万把神策军,就是长安唯一的兵力了,只够勉强维持秩序。
    “一切但凭阿父安排。”韩全诲谄媚地说道。
    邵树德对他这个新头衔还是很不习惯。
    昔年先帝喊田令孜阿父,今有中官喊自己阿父,怎么听怎么别扭。
    女人梳洗完毕,出来行了个礼。邵树德让人取来十匹锦缎,赏给此女,算是——呃,那啥资了。
    “此番北司中官损失不少,你酌情增补吧。别补太多了,我记得原本就严重超编。”邵树德又吩咐道。
    北司系统,在此次兵乱中确实伤亡不小。
    事起仓促,玉山都、天威都先乱,继而引起连锁反应,诸军皆乱。圣人仓皇出奔,很多官员未及跟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乱兵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跟太监有仇,大肆屠戮,死者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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