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骑马步兵的维持成本是真的高,比骑兵高多了,高到让人心中滴血。邵树德也只能将他们放在有大片草原的河套地区养,那样能大大降低成本。
    与杨亮谈完之后,邵树德又找来了张归霸,与他一起观摩训练。
    张归霸现在是金刀军副使了,有他这个梁军骁将在,那些降兵们也能稍稍放心一些,管理起来就没那么困难。
    “张将军可知耶律亿?”邵树德一边看着训练场,一边问道。
    场中有人在熟悉马性,有人在练习刀剑。
    有名身材魁梧的教练使给军士们演示如何使用陌刀,一些降人表面恭恭敬敬,实则不以为然。那应该是长直军降兵或汴梁富户子弟了,他们的技艺很好,对教练不服气也很正常。
    不过那名教练耍了一会后,军士们的眼神都变了。内行看门道,陌刀、重剑这种玩意,耍得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
    “不知。”张归霸回道:“听名字应是契丹人?”
    邵树德心中暗暗为阿保机默哀三秒。你在中原武人的眼里,存在感太低了啊。即便拉起十几万骑南下,估计也没人觉得你厉害。
    邵树德当然不会小瞧耶律阿保机。
    人家是开国君主,历史上完全证明了自己,能力绝对是非常强的,无论是武勇、智谋还是管理能力,即便放到中原,也是一号人物,而且多半还是比较杰出的那种。
    开国君主身边,一般都会聚集一时之英杰,他们互相成就,这也是历史证明了的。
    开国君主、一时英杰,外加士气高昂、横扫草原、森林、山丘的开国精兵,你要说这些契丹人不厉害,那绝对是扯淡。
    至少,耶律阿保机在建国后,将常年随他征战,攻灭各个部族、国家的军队汰弱留强,整理出来的十余万兵,都是有战斗力的,正所谓开国精兵是也。
    但好像此时中原的武夫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邵树德如果给张归霸三五万步骑,估计他敢杀到松漠都督府去。
    也罢,有这个精气神是好的!
    打仗,心理优势也很重要。有心理优势的一方,更为从容,更能发挥出水平。处于心理劣势的一方,未战先怯,水平得不到完全发挥,各种动作走形,怀疑人生,越打越没信心。
    “耶律亿此人,野心勃勃,不可小视。”邵树德说道:“黑矟、金刀、银枪三军,屯驻阴山内外,镇压羌胡。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两个,一者多拉拢、控制各部落,二者防范河东,舍此别无他求。每多拉来一个部落,契丹人就少一个部落,此消彼长,待我料理完朱全忠,就能腾出更多的兵马了。”
    “遵命。”张归霸答道。
    其实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金刀军不用与曾经的袍泽杀个你死我活,而是去草原上对付羌胡,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你说把屠刀举向葛从周?砍向王重师、贺德伦?他还真觉得有些膈应。虽然真要下手的时候,肯定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但心里总不是那么爽利就是了。
    砍阿保机好,砍阿保机好啊!
    “这位教练使技艺娴熟,此何人耶?”邵树德找来陈诚,问道。
    “大王,此人名叫刘捍。”陈诚答道。
    “原来是他啊!”邵树德轻笑一声,道:“终于肯为我效力了?”
    “已在灵州娶妻生子,还能怎样?”陈诚亦笑道。
    当初还抓了个朱友让,目前在黑水城牧羊,听闻娶了个鞑靼女人为妻,日子过得也很不如意。
    “将朱全忠掘黄河的事情大肆宣扬一番,让金刀军将士认识下所谓的梁王到底是什么货色。”邵树德最后吩咐道。
    他晚间便离开了陕州院,在临时调来屯于隔壁的武兴军大营内宿了一宿,第二日渡过太阳浮桥,直接回了安邑。
    “夫君。”折芳霭亲手端了一碗茶过来,道:“妾将七郎交给密国夫人抚养了。”
    七郎就是金仙观江氏所生之子,邵树德取名慎立。折芳霭将其接回龙池宫后,交给密国夫人野利凌吉抚养,因为野利氏只诞下了一女,无子。
    “我知道了。”邵树德说道。
    折芳霭瞄了一眼邵树德的表情,见夫君似乎没有动气的样子,非但没有放心,反倒有些忧惧。
    “罢了,你也别胡思乱想。”邵树德笑了笑,道:“野利氏跟我有些年了。还记得当年在绥州大会党项酋豪,野利氏被她父亲逼着来服侍我的事情。十几年了,当真弹指一挥间。”
    折芳霭这才放下了心,又道:“虫娘今年十四岁了,夫君可有中意的人选?”
    邵树德一听就明白了,同时也有些恍惚。
    当年去河东讨李克用,孑然一身,光棍一条,往事还历历在目。怎么一眨眼,二女儿都十四岁了?
    “十四岁也太早了……”邵树德有些无语:“再等两三年吧,吾女还不愁嫁。”
    “妾一直在想,夫君攻伐梁人,正值关键时刻,由不得他事分心。若李克用挥师转向,攻阴山、河中,怕是大有关碍。不如,找个机会与李氏结亲,或能稳住一时?”折芳霭建议道。
    “我早晚要攻李克用,这不是害了女儿么?届时夫妻失和,甚至可能遭了毒手,不妥。”邵树德一口回绝道。
    折芳霭有些惊讶。
    虫娘是小封所生,并非嫡出。若换个武夫军头,根本不会在乎,绝对拿出去做交易筹码了,哪怕只能争取一年时间,也觉得大赚。
    联想到长女邵果儿是自己选了梁汉颙当夫婿,折芳霭叹了口气,夫君从来没有把姬妾赠给别人,也不把女儿当做政治交易的筹码联姻出去,仔细想起来,还真是与他人格格不入。说严重点,非明主所为,说轻点,过于溺爱儿女。
    “夫君既然这么说,妾明白了。”折芳霭很快转换了心境,笑道:“魏国夫人陈氏下个月就要临盆了,尚宫的分内之事,这些时日一直是封家大娘在做。昨日禀报,晋阳捎了封李家阿嫂刘氏的信过来,言阿兄班师回晋阳后,欲邀夫君一叙。”
    “什么?李克用要见我?”邵树德有些吃惊:“他找我作甚?”
    难道不是一言不合就开打么?李克用难道还想给我一次“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机会?
    “近日多有传言,说夫君要废帝自立……”折芳霭小声说道。
    假新闻满天飞!邵树德有些恼火,道:“义兄也是个性情中人。我以为人到中年,少年时的性情、坚持都会有所改变呢。罢了,见就见一下,能奈我何?”
    第067章 安排
    “庞师古终究没上当!”邵树德将一份军报扔下,微微有些遗憾。
    洛阳行营传来消息:梁人但在许州加固修缮城池,囤积粮草物资,同时大力整军,严肃军纪,剔除贪生怕死之辈,严厉整顿各军擅自撤退、投降等不良行为。
    双方在颍水之畔偶有小规模冲突,夏军退却之后,梁军也不追击,保持了相当大的克制。
    目前基本可以判断出来了,梁军没有进攻的意思。无论是朱全忠的命令,还是现实的考虑,他们都不会再踏入汝州这个死地了,殊为可惜。
    梁军水师尝试着攻了一下河阳关。孟州州兵大举出动,双方在积水严重的河心沙洲上激战,最终迫退敌军。
    河阳浮桥多有损坏,目前正在紧急修缮。这意味着屯于汝州的洛阳行营兵马的主要后勤补给线将中断更长时间,目前他们只能靠洪水之前抢运的物资顶着。同时陕西镇的陆路运输通道再度开启,花费大的代价走崤函谷道运粮。
    为了减少前线大军消耗,前期攻城时损失较大的顺义军已经撤了回来,开往陕县整补。
    护国军节度使王瑶带出来的七千兵也开始撤退,取代他们的是另外一万护国军将士,由河中马步都虞候封藏之统率,目前刚刚出发。
    玉门军的家属已经抵达河阳,开始分配田地,营建庐舍。这支部队还剩三千余人,邵树德思考着是不是将他们与其他部伍合并,但暂时还没下定决心。
    河南府司录参军段凝“秘密举报”,州将马嗣勋与节度使高仁厚过从甚密。邵树德一笑置之,但也对段凝、马嗣勋留下了印象。想了想后,调马嗣勋到黑矟军担任都虞候,天雄军将校何檠调入东都镇,执掌四千多州兵。
    段凝这货,私下里检举同僚,邵树德对他的品行已有所了解,但这种人还真是一个上位者必不可少的,姑且用着吧。
    宋乐来信,河阳马上夏收,说了一堆喜事,让邵树德眉开眼笑,最后又要粮要牲畜。
    “唉!”邵树德挥手招来了尚服裴氏,让她帮着按压一下,解解乏。
    赵光逢去长安了,邵树德也被迫接手了部分政务,处理起来很是头大。
    他不知道明清那些皇帝,怎么能那么勤劳的,天天批阅奏折到深夜。雍正的勤劳程度令人发指,天天收一堆“垃圾邮件”,还有闲心一封封回复,每天就睡那么点时间。
    还是北朝以来的皇帝过得爽!基本没啥事做,把着军权就好了,让宰相放心处理。如果对宰相不满意的话,直接换人。
    当然,北朝以来,政局也是不够稳定的,宫廷政变太多,这可能就是坏处了。
    喝完一壶茶后,邵树德调戏了一下略显稚嫩的韦氏,精神大为放松。
    韦氏是尚寝,工作认真负责,经常亲自铺设帷席,夜深时掌烛火,很晚才休息。有时候还要加班,比如昨晚,想要退走时直接被邵树德捞到了床上,今早她就夹着腿走路了。
    离开清凉殿之后,直接去了演武场,大郎嗣武、二郎承节、三郎勉仁、四郎观诚正在习武。武师尽职尽责地教导着,孩儿们也学得很认真。
    邵树德让人搬来交椅,坐着看了一会。
    其实军中有不少将校甚至老兵的本领并不差。演武场里的这些个武师,与他们面对面搏杀,还真不一定能赢。
    但邵树德嫌弃军中那些人都是野路子,动作不够规范,甚至有些完全是错误的动作。
    武师不一定打得过这些血火中淬炼出来的老兵,但他们对技巧的理解是大师级的。一个简单的劈刺动作,如何更规范地发力,更有效率地打击敌人,都讲得头头是道,当教谕是合格的,虽然他们不一定能成为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猛将。
    邵树德等了半个多时辰,授课告一段落,武师们纷纷过来行礼。邵树德起身回礼,让尚功萧氏一人赏五匹绢,武师们纷纷告谢,退往一旁休息。
    邵树德又坐了回去,四个儿子一一上前行礼。不一会儿,在隔壁上完课的二女邵沐也过来行礼。
    邵树德心情舒爽,儿女们围绕在身边,人生至此,已经很完美了。
    “大郎你今年十三岁了,个头长这么高,魁梧雄壮,可敢跟为父上阵厮杀?”邵树德问道。
    虫娘坐在他右手边,看着弟弟们掩嘴直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有她娘亲当年的影子了。
    “父亲有命,儿自当遵从。”邵嗣武回道。
    “阿爷,儿听闻朱友裕十四五岁便在城外射死城头上辱骂官军的贼人,儿也愿上阵厮杀,须不能被人比了下去。”邵承节也上前说道。
    勉仁、观诚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年纪还小,见两位兄长争着要上阵厮杀,觉得好玩,也上前请缨。
    虫娘看着好笑,拿扇子拍了拍三郎、四郎的脑袋,道:“你们二人,连槊都舞不动,也敢上阵?”
    邵树德止住了女儿的笑闹,看着大郎和二郎,道:“等过了重阳,你们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邵氏人丁单薄,若儿子们迅速成长起来,且有一定才能,可堪任用的话,他不介意给他们加加担子。
    李克用很骄傲地说他家几代人兄友弟恭,这倒不是吹牛,确有其事,这就让人羡慕了。
    大家都知道让亲族、儿子来分掌权力,乃至出镇外地有风险,一个不好父子相残、兄弟成仇,但为什么还纷纷这么做呢?因为在这个人心丧乱、下克上堪称史上最多的年代,亲族总比外人可靠。
    若亲儿子成器,像濮州、郓州之类的好地方,邵树德又怎么可能愿意给假子呢?
    “灵州黑矟军已组建完毕。”邵树德突然说道:“符彦超!”
    “末将在!”今年不过十七岁的符彦超立刻上前,行礼道。
    “过阵子你就先回灵州吧。”邵树德说道。
    符彦超一惊。
    “哈哈,我话没说清楚。”邵树德很快注意到了少年郎的神色,笑着解释道:“大郎随你一起回去,带五百人。下半年我要组建阴山行营,征讨鞑靼、回鹘。大郎会在行营中挂个职,跟着一起出征。你带人护着,别出事。”
    “末将遵命。”符彦超应道。
    他也是弓马娴熟的好儿郎,对马上杀敌非常感兴趣。长期在邵树德身边当护卫头子,固然够亲近了,但却没什么出战的机会。不过这次不护卫夏王了,改为护卫夏王长子,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阿爷,儿这次出征,定然好好学习,多多请教,不坠邵氏威名。”邵嗣武也上前,神色沉稳地说道。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也别怪为父心狠。咱们武人,富贵取自马上,这一条须记牢了。诗书文章,固然要学,但武勇一定不能落下。如今这个世道,不能上马杀敌,下马抚民的,那还不如去当田舍夫。”
    “儿记住了。”邵嗣武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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