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护国军攻占平阴。坚锐、忠武二军收取阳谷、东阿,进占济水关,兵围卢县。”杜光乂现在充当了参谋的角色。
    在濮州待了那么长时间,他现在对战争的理解也十分深刻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飞龙军已弃守长清县,南下进入兖州境内,兵锋直指莱芜。此地紧要,兖兵不少,朱瑾也不敢放任飞龙军攻克之,定会遣兵往救。”
    莱芜是兖州属县,虽然屡置屡废,但城池规模不小,也比较新。
    这座城市以金属冶炼业为主,有铁冶十三、铜冶十八、铜坑四,还产锡。县西北十余里开有普济渠,农业还不错。这竟然是一个工农业基础都很好的县份,朱瑾是捡到宝了。
    “就这么办,先调动兖兵,让他们没心思插手其他地方,过阵子再料理他们。”邵树德说道:“兖州乃兖镇精华,我与朱瑾的大战,定然发生在那里。”
    泰宁军节度使辖兖、海、沂、密四州,但后三州人口加起来都没兖州多,农业、商业、手工业更是没法比。朱瑾若丢了这里,大势去矣。
    “淄青镇王师范这会应也在召集军士,准备出征所需物资了。”杜光乂又道:“齐州,是我与敌军争夺的关键。”
    更准确地说,因为地形、交通等因素,齐州是最适合作为战场的,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这三个藩镇,淄青镇实力最强,最富裕,兵最多,但郓、兖二镇最死硬。若能击破朱瑾,单独一个平卢军好对付得很。”邵树德评价道:“青镇军士很久没见血了,打他们就要快。若能在几次大战中歼灭其主力,他们会很快丧失信心。但若拖延的时间长了,让淄青军士逐渐适应了战场,那么反而比郓、兖二镇难啃。”
    “大王胸有成竹,仆佩服之至。”杜光乂真心实意地说道。
    夏王用兵二十年,现在眼光十分老辣了。初到一地,通过种种细节,就能判断出很多东西,初出茅庐的将领做不到这点。
    “大王。”银鞍直指挥使杨弘殷走了进来,禀报道:“寨子攻下了。”
    “哦?这么快?”邵树德有些惊讶。
    “大王来了,自然没人再敢偷奸耍滑。”杜光乂说道。
    杨弘殷看了他一眼,暗暗皱了皱眉。
    邵树德脸色不是很好。杜光乂的意思很明显了,他没来之前大家都在偷奸耍滑。
    他不会轻易相信杜光乂的话,但觉得这种现象多多少少是存在的。
    “随我出营看看。”他立刻起身,出了大帐。
    营寨内已经插上了王檀的将旗,不一会儿,就有军士来报:神捷军斩首千级,俘六百,还有数百贼人溃散,已派人追击。
    “城内守军可曾出击?”邵树德问道。
    “不曾。”
    邵树德心里有数了。他看了杜光乂一眼,杜光乂额头上渗出汗珠。
    城头隐隐有鼓噪声传出。
    康延孝上前道:“大王,贼军可能出城,或可暂避一下。”
    “有突将军儿郎在此,我何惧耶?”邵树德看了看后面严阵以待的军士,大声说道。
    咳咳,邀买军心,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夏王殿下可在,某柳存,乞当面一叙。”城头突然响起了高亢的声音。
    邵树德示意了一下,杨弘殷会意,策马上前,道:“殿下在此,柳将军可是欲降?”
    城头沉默了好一会,半晌后,那个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若能善待郓镇军士,我等降顺未尝不可也。”
    “如何个善待法?”杨弘殷继续问道。
    “吾知殿下一言九鼎,乃信人也。若殿下答应不裁撤郓镇军士,不断了大伙的生计,我等立时开城请降。”柳存回道:“若不能,虽自知必死,亦会上下一心,固守到底。”
    “消灭多少郓兵了?”邵树德问道。
    “六千多人总是有的。”杜光乂回道。
    邵树德算了算,钜野大概还有三千正儿八经的军士,卢县不到三千,再去掉齐州的人马,估计散落在野外的也就两三千人了。
    郓镇两万多军士,被他这么一番奇袭,稀里糊涂就到了绝境。
    “让柳存出来见我。我不伤他性命,纵是谈不成,也放他回城,说话算话。”邵树德说道。
    杨弘殷很快将意思传达到了。
    城头又是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动静。就在众人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城门突然打开了,数十骑鱼贯而出。
    杜光乂、康延孝、折逋泰、杨弘殷四人都用惊叹的目光看着邵树德。
    邵树德笑了笑。二十多年言出必践,从无毁诺,连敌人都信你,这信誉确实好。
    柳存挥手止住了欲跟他一同上前的骑士,翻身下马,将弓梢、佩剑、马槊都交给了亲兵,步行向前。
    及近,银鞍直的将士上前几步,搜检一番后,将柳存放了过来。
    “见过殿下。”柳存躬身行礼。
    “柳将军安好。”邵树德拱手回礼,问道:“柳将军可知城外有多少兵马?”
    “四五万人总是有的。”柳存想了想后,回道。
    杜光乂看了他一眼,心下暗道:知道有几万大军围城还要死守,真是一帮贱骨头!
    “汝何为不降?听闻贺瑰与你相善,他在濮州为将,家有高宅豪第,妻妾十余,儿女满堂,你若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何必呢?”邵树德问道。
    柳存叹了口气,道:“非我欲死守,实不忍将士们断了生计。”
    邵树德冷哼一声,还是没被打够!
    历史上被朱全忠揍了十年,最后油尽灯枯,也老实了。这个时空,从三朱翻脸到大顺二年夏军东出,撑死被揍了五年。最近七年,他们战事不多,反倒缓过一口气来了,还是欠揍。
    “你想怎样?”邵树德问道。
    “殿下若能许我等继续从军,愿表殿下为天平军节度使。”柳存说道。
    “还在郓州当兵?”
    “正是。”
    邵树德暗暗思索。
    这应该不光是郓镇军士的想法,而是郓、兖、青三镇武夫的集体想法。甚至推而广之,河北诸镇的武人们也是这个诉求,只不过他们的要求还要更高——他们只能接受附庸。
    还是挨揍挨得少了!
    历史上乾宁四年(897),郓、兖二镇惨遭失败,余众投降朱全忠。老朱当时兵已经不少了,但没有裁撤此二镇军士,而是到了898年才开始大整编,将二十多万人马压缩到了二十万以内。
    郓、兖二镇军士应该也没讨着好,被老朱驱使着南下攻杨行密,清口之战损失惨重,回来后一番整编,应该没剩几个人了。
    “我欲攻河东,征调郓镇军士,你等可愿随行?”邵树德问道。
    柳存一窒。
    “滚!”邵树德怒道:“什么玩意,也敢跟我讲条件。滚回去,我这便下令攻城。城破之时,郓镇军士,寸草不留。”
    “滚!”康延孝等人怒道。
    “滚!”突将军士卒以槊杆击地,齐声吼道。
    九千人的齐声怒吼蔚为壮观,声浪直冲云霄,钜野上下一时为之失声。
    第062章 以为成例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柳存失魂落魄地回去后,大军立刻开始攻城。
    邵树德亲自提着一把刀,立于阵前。
    龙骧、广胜、神捷三军担任主攻,哪个不尽力,偷奸耍滑的,银鞍直立刻将其军校绑来,邵树德亲自动手,斩于纛下。
    没有任何退路了。
    汴梁降兵们即便心里再不服,也知道这会不是发难的好时候。夏王不知道施了什么迷魂汤,突将军现在过分恭顺,俨然成了狗腿子,想造反也有点怕那帮凶人过来镇压。
    突将突将,你当这个军号是随便起的么?
    钜野城上下,尸体坠落如雨。
    郓镇军士也算是久经战阵了,面对如此凶猛的攻势,依然有些吃不消。
    广胜三军成军还不满三年,更是从没经历过这等残酷阵仗,打着打着士气就有点崩。不过在看见大纛下五六个血淋淋的人头后,又硬起头皮继续攻城。
    双方军士的死伤速度十分惊人。打到天色将黑时,神捷军已经退下来重整,他们先攻营寨,复又攻城,这会只剩五千多了。
    葛从周更是满头大汗。他擅长的是行动如风的快速闪击战,在运动中击败敌人,攻城这种呆仗是他最不愿意打的。
    但如今手下这帮兵,指望他们如同当年的老部队偷越壶关时那样转战数百里,基本是不可能了,完成不了这样的战术动作,反倒是攻城还凑合,毕竟不需要啥本事,敢死就行了。
    入夜之后,邵树德下令突将、衙内二军席地而坐,吃些食水,其余诸军继续攻城,不得停歇。
    康延孝等人知道,这是他们要上阵的信号,吃完饭后就在那里养精蓄锐,默默等待着。
    亥时三刻,龙骧军又一波攻势被击退。但守军也到强弩之末了,已经被两次攻上城头,死伤惨重。
    “突将何在?”邵树德突然问道。
    康延孝一个激灵,立刻回道:“突将在此!”
    “突将在此!”九千军士齐声高呼。
    “攻城!”
    “遵命!”
    康延孝扒了衣甲,在寒风中亲自擂鼓助威。
    突将军副使折逋泰披三层甲,拣选两千精兵,亲自带队冲了上去。
    “咚咚咚……”康延孝遥望着城头,头顶如蒸笼般冒着热气,鼓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催命一般。
    突将们如汹涌的海潮拍向了城池。
    一通鼓罢,已顺利冲破敌军拦截,攻上了城头。
    两通鼓罢,战场已转移到了城下。
    三通鼓罢,城门轰然打开。
    “杀!”整装待发的三千突将军士卒蜂拥而入,冲进了城内。
    片刻之后,已有人飞奔至大纛下,献上了柳存的人头。
    邵树德将其扔在火堆里,道:“俘获贼兵,军校皆斩。军士连同其家人,发配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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