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襄阳的物资通过水运聚集到唐州方城县,然后走旱路车运,至汝州郏城县后,再转水运。至临汝县后,再陆路走一段到伊阙县,最后经伊水运至洛阳。
    全程八百多里,七成是水路,三成旱路,将南阳、江汉的物资输往洛阳。
    所以你便可以理解了,邵树德为何对贯通南北的一等国道如此执着。
    太行陉口至孟州的九十五里一等国道早就通车了,河阳南城至洛阳的三十余里今年也通了。
    在南方,洛阳至临汝段经过两年多的修建,今年通了。
    现在重点是打通宛叶走廊这二百里的路程,一旦贯通,洛阳的腹地将大幅度南延。
    邵树德曾经一度起意,试图通过修建船闸的方式,看看有没有“越岭运河”的可能,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不现实。
    后来又尝试导伊入汝工程,即把伊水与汝水贯通起来,也放弃了。
    不过邵树德现在还不死心,这次派赵克裕去陆浑县为水库选址,事情办完之后,他还会顺道考察周边地理,看看有没有办法将伊水、汝水贯通起来。
    将各个水系彻底贯通连接,是他长远规划的一部分。人力不是问题,缺的是技术,比如升船机。
    第008章 尝试
    乾宁六年十一月初一,唐州方城县,汝州刺史韩建、从随州转任唐州刺史的赵匡璘以及都水监赵克裕齐至。
    比水河面上,纤夫拉着漕船一路北上,抵达码头之后,开始卸货。
    “此河开不了。”赵匡璘看着沿途卸下来的江汉财货,笃定地说道。
    财货以药材、皮子、绢帛之类为主,都是折宗本在蕲州、舒州一带抄掠、缴获的战利品。
    佑国、威胜二军继续在江汉一带与淮军大战。
    十月之时,进至蕲州城下,久攻不克。会逢李神福遣水师武昌一带,烧毁屯于码头的运粮船数百艘。夏军大恐,败退回鄂州,淮军沿途追击,俘斩数千。
    十一月,淮军士气如虹,追至武昌城下,双方战于郭下,淮军大败,又被追杀回去,反倒连蕲州城也丢了,仓皇退入舒州境内。
    至此,杨行密在江汉一带的扩张成果毁于一旦。安、黄、蕲三州尽失,向襄阳方向扩张,巩固西部战线的希望彻底破灭。
    折宗本趁着淮军新败,率大军入舒州,四处抄掠,所获甚丰。他没有忘记给女婿分一份,这不,全都用船输往洛阳。
    装财货的船从长江入汉水,至襄阳后逆比水而上,一路抵达方城县。
    到了这里,便要下船走陆路了。
    都水监赵克裕奉邵树德之命,最后一次前来查看所谓的襄汉漕渠。
    襄汉漕渠的设想,古来有之。尤其是大地震使得川中财货无法水运至关中后,这条漕渠的开凿就更显得必要了——蜀中财货经长江出川后,如果能经汉水直达河南诸水系,那么将大大减少损耗。
    国朝曾经设想过,尤其是都洛阳之后,但终未实施。
    历史上北宋都汴州,正式着手开凿,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太平兴国三年(978),赵光义调集唐邓汝颍等州百姓,“凡数万人,以弓箭库使王文宝、六宅使李继隆、内作坊副使李神祐、刘承挂等护其役”,正式开凿襄汉漕渠,目的是将南阳的唐白河水系与豫东平原的沙河水系沟通,再汇入蔡水,抵达汴梁。
    几万人忙活了一个月,开凿了百余里漕渠,连通了沙河与唐白河两大水系。然后在下向口筑坝拦水,令其东北流,汇入漕渠,即人工改变河道走向。
    也是在此时,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因为漕渠通过方城口,此垭口地势略高,而唐白河水量不足,“地势高,水不能至”。后来他们想了许多办法,比如加高堤坝,再加上洪水汛期,唐白河水终于经叶县之石塘河汇入沙河,南阳盆地在史上第一次通过水路沟通了豫东平原。
    但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即便是洪水汛期,河水也只是勉强冲入垭口对面的沙河水系,但是水浅,“然不可通漕运”,随后山洪暴发,直接把下向口拦水改道的石堰给冲毁了,工程烂尾。
    北宋开凿这条漕渠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这是古白河河道。古代白河就是这么走的,然历经多年,沧海桑田,白河已无法越过方城口,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或许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十年后,赵光义第二次下令开挖襄汉漕渠,但又以失败告终。
    两次都离成功差一点,但就是这一点,使得这条运河罢废。
    其实吧,就是缺个带升船机的船闸。美国早年在五大湖开凿伊利运河,就是通过升船机让船只翻山越岭,成功通航。
    襄汉漕渠并不长,区区百余里罢了,动用的人员也只有数万,前后忙活了一个月,算不得什么大项目。但就是被技术卡住了,最终不得不花费巨大成本,让川中、湖广财货绕了好大一圈才能转运至汴州。
    “赵使君,真不能想办法了?”赵克裕问道。
    人力都不是问题。又不是隋炀帝调动百余万人修大运河,还是长年累月那种。几万人搞个把月,屁大点的工程,征兵一次还不止外出几个月呢。
    “别想了。”赵匡璘苦笑道:“高宗、武后年间便动议开此渠,然实地考察后,罢废了。方城口不好过。”
    “不过,此渠也不是一点作用没有。”韩建在一旁插言道:“即便没法过方城口,也缩短了百余里车马运输,耗费大减。”
    “没有意义。”赵匡璘说道:“比水向南流,折而东北,平日里或无事,一旦山洪暴发,不冲毁石堰才怪。”
    “或可修陂池,减缓水流。”赵克裕思索了一会,建议道。
    赵匡璘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不可以,能缩减百余里旱路,或值得一试。”
    “唐州有多少户口?”
    “效节军家人迁来后,有三万八千余户、十五万八千余口。”
    “今岁可征兵?”
    “不曾。”
    “邓、随二州呢?”
    “我离随州之时,有一万六千户、七万五千余口。邓州有两万户、八万六千余口。”赵匡璘说道。
    “汝州有五万八千户、三十一万余口。”韩建立刻补充道。
    “修个国道不需要这么多人。或可调集五六万民人,开挖古白河。”赵克裕以拳击掌,道:“此事还需大王定夺,我回去后便报上去。”
    “其实,要我说,还不如导洛入汴。”赵匡璘说道:“殿下所忧者,唯汴水少而平缓,泥沙淤积,不利漕运罢了。但洛水较为丰沛,或可沟通洛阳、汴州两大水系,补充汴河之水。”
    导洛入汴工程,是宋神宗时完成的。而在宋太祖时期,其实就想这么做了。他在位最后一年,曾动用五千人疏通了洛阳的三十五里漕渠——是的,洛阳漕渠,就是一个五千人级别的小工程,征兵一次都不止五千,五万还差不多,激起民变什么的,不存在的,不给饭吃才会有人造反。
    “殿下对洛阳的水十分看重,不可能分出去的。”赵克裕说道:“引黄济汴还差不多,就是泥沙太多。”
    赵匡璘、韩建都叹息不已。
    “诸君也不用嗟叹。襄、洛间八百五十里,有七百里水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赵克裕笑道:“殿下有言,江汉之间,大有可为,后面可能要大力整饬这一片了。”
    简单来说,河阳、河南及河北部分地区,是洛阳的粮食基地。但江汉、南阳也不可偏废,尤其是襄阳、鄂州一带,地广人稀,沼泽、森林密布,如果开发好了,岂不是一个大粮仓?
    “襄阳还在赵匡凝手里。”赵匡璘提醒了一下。
    他的这个堂弟,心思可不少。这些年来不断入侵荆南,就在十月中,忠义军衙内都指挥使赵匡明率军攻破江陵府,擒许存,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江陵一下,忠义军又击败了前来抢夺的西门道昭等人,克峡州,一路追至归州城下。
    听闻赵匡凝已经亲至江陵府,打算派衙军万余、土团乡夫两万南下,攻打已经与西门道昭结盟的雷满。
    雷满惊慌失措,与岳州邓进思、邓进忠兄弟结盟,并遣使联络湖南马殷,以为奥援。
    荆南的战事,或许将深入发展下去。
    “殿下或不欲赵氏兄弟兼领两镇。”赵克裕含糊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都看不出来夏王在大力削藩么?赵匡凝兄弟情深,多年前就想打江陵府,给弟弟赵匡明也找块地盘。如今趁着李侃死后,荆南内斗严重的有利时机,攻拔下此等重镇,夏王注意到之后,必然会采取措施。
    赵匡凝、赵匡明兄弟只能在襄阳、江陵之间二选一,没有其他可能。
    不,甚至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有。夏王多半想得到襄镇,将襄、郢、复三州收入囊中,赵家兄弟最好的结果还是去江陵府,当荆南节度使。
    想到这里,赵克裕看了眼赵匡璘。
    赵匡璘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投靠夏王这么多年了,他的利益与堂兄弟们早就不一致了,没什么可多说的。
    这其实也是地方土族的生存智慧,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多头下注,更能保证家族的延续。
    堂弟取江陵府,在赵匡璘看来未必是坏事。襄阳太重要了,你拿得住么?还不如早早交出去,到江陵府上任好一点。
    不过,唉!赵匡璘默默叹了一口气,荆南镇早晚也是要撤藩的,终究什么都拿不住。
    “听闻李茂贞攻克东川后,一面清扫残敌,一面大举造船,似要东出?”韩建突然问道:“怕是在做样子吧?”
    “兼有东、西二川后,不北上取龙剑,鬼才信。”赵克裕笑道:“不过蜀中人多、钱多、兵多,谁又说得准呢。派一支偏师走出峡内,给西门道昭等人一点盼头,也不是不可能。”
    赵匡璘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心思还在自家的堂兄弟身上。作为同宗,他是真的不希望赵匡凝、赵匡明兄弟没有好下场。他细细想来,匡凝似乎对李家圣人挺忠心的,至今贡赋不断,为许多人嘲笑。
    鄂州杜洪被折宗本偷袭拿下,夺了地盘,江汉诸州人人自危。他现在是真的担心匡凝、匡明二人想不开了,唉,夏王也是个欲壑难填之辈,不给他人一点活路,这不是逼人造反么?
    第009章 上洛
    荒凉的草地之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齐齐上阵,挥舞镰刀,抢割草料。
    乡间的野草,军中的马儿不爱吃,但乡下的土马、土骡子、土驴、土牛、土羊啥的没那么娇贵,还是吃得很欢的。
    官府弄了一批牛羊过来,赊给民户,只要愿意就可以领回去养。价钱也不贵,只要二百五十钱,分五年付清即可,因此人人争抢。
    地方官府得了这笔钱,也可以拿来兴修水利,算是夏王对唐邓随地方建设的拨款投资了。
    羊的来历也搞清楚了:契丹。
    真是个大冤种!迁居唐邓随的军士家人消息并不闭塞,已经知道这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此纷纷嘲笑契丹人。
    有人甚至开玩笑,明年再去契丹抢一把。更有人说,这是契丹纳的“岁币”。总之一片欢乐。
    隔壁村其实来了一些草原上的俘虏,都是这几日陆陆续续抵达的。
    大伙对此见怪不怪了,唐邓随绝大多数都是移民,比如迁居唐州的效节军家人,以及他们这些迁居邓州的拱宸军家属。听说随州过去了一批效节军右厢军士的家眷,来自河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子过得怎么样。
    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摆,不远处的河汊里苇絮飘飞,间或钻出一只野兔,惹得人们大呼小叫。
    有人割完了草,集中堆在一辆驴车上。男人爬上爬下,用尽全力将干草扎紧。
    扎完之后,赶着驴车回家。小孩跑前跑后,在上坡的时候甚至还要帮着推一把。
    枯黄的野草没有太多营养,但依然是牲畜过冬必不可少的食物,是农村家庭的重要财产。有时候官府还要来征税,南边打得那么激烈,对草料的需求一直很大。
    驴车摇摇晃晃地驶回村子,妇人们放下手里的活,立刻过来帮忙。
    她们是在纺纱织布。
    纺的是羊毛,织的是毛布(呢绒)。这种东西现在越来越流行,因为产量较大,价格远远低于绢帛,保暖之类的特性又高过麻布、绢帛,确实是一种适合大众消费的商品。
    比如这会天气寒冷,需要穿暖和的衣服,市场上能提供的商品就那么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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