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颋硕学通材,风仪甚美,擅长作诗。出使日本之时,日人菅原道真曾以《夏日饯渤海大使归乡各分一字》、《见渤海裴大使真图有感》之诗相赠。
    裴璆亦擅长写诗,且以辞藻华丽著称。
    可惜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主和派!勃海王将他派到夏军之中担任联络官,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就启程吧。传令,击鼓!”邵嗣武穿着邵家一脉相传的大红色戎服,头扎抹额,左弓右刀,活脱脱邵树德年轻时的模样。
    “咚咚咚……”鼓声连响。
    乌骨城之中,军士鱼贯而出,上万步骑在江边列阵,威风凛凛。
    “杀!杀!杀!”聚兵完成之后,军士们以槊杆击地,大声呼喝。
    裴璆吓了一跳。
    许是被这股浓郁的杀气所慑,导致飘逸淡然的形象受损,他微微有些不喜,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句:“粗鄙武夫。”
    邵嗣武耳朵尖,听到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感慨:曾几何时,靺鞨可是野得不能再野的野人,凶悍耐战,怎么成这副样子了——靺鞨,古称肃慎,北魏称勿吉,唐称靺鞨,宋称肃慎或女真,或许后世之人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国家的中上层以诗书文章称道吧?还是在东北这地方,且对自己的血缘近亲野女真黑水五部非常鄙视,时常进剿,不断向北拓地,把弱鸡般的野女真亲戚一路赶到黑龙江两岸了。
    不要打破他们的这种状态,千万不要。
    大军出发之后,沿着长岭营州道——平壤道北行。
    这是渤海国境内一条东西向的主干驿路,大致是从营州东行,至燕郡城,也叫义州城(今辽宁义县),唐德宗贞元二年所建,现已废弃。
    燕郡城东南至汝罗守捉城,然后渡过大辽水,直趋安东都护府辽阳,全程五百里。
    出辽阳东北行,经原盖牟州、新城至渤海国长岭府,全长八百余里。
    这条一千三百多里的道路,渤海国曾经花费了大力气整修,主干道全程设二十四个大驿站,支线亦有小驿站,往来商旅众多。
    长岭府至西京鸭绿府,亦有驿道,如今大军走的便是这条路了。
    行走之间,符存审依然派出了大量斥候,散布在大军四周五十里的范围内。随军的渤海人看了,纷纷赞叹:在渤海国腹地内线行军,也这么警醒,不愧是大夏天兵。
    七月二十六日,他们收到消息,龙武军使刘鄩迭经大战,屡败契丹,已进入辽阳城。
    邵嗣武、符存审二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龙武军若是没了,他们也只能退兵。
    “晓谕全军,刘将军俘斩契丹五万,挺进辽阳,大获全胜。”邵嗣武吩咐道。
    曹议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全军八千将士热烈欢呼了起来——临出发前,留了两千步骑在乌骨城,以看守物资的名义。
    符存审莞尔一笑。比起圣人,赵王殿下要更——浮夸一些。
    渤海人也知道了。裴璆与随从们面面相觑,真的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么或许龙武军已经覆灭了,至少进展不顺,渤海国还出三万大军挑衅契丹,可就危险了。
    如果是真的,渤海国好像也挺危险。
    有了这个想法,裴璆也没就着壮丽山河写诗的心情了,暗中遣了两名随从,往地方州县报讯,再直报上京。
    夏人自然不会管渤海人怎么想。受此消息振奋,大伙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二十九日,进抵盖牟州——即原汉代盖马县、高句丽盖牟城,唐攻占后改名为盖州,这是历史上第二次出现盖州这个名字,位于今沈阳苏家屯区陈相屯镇塔山山城。
    到了这里,大军就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了。
    一是西南向至辽阳,二是折向东北,至长岭府河州(今吉林梅河口市山城镇)。
    他们选择的是第二条路线。
    盖因大军几乎都是步兵,骑兵只有千余,又乏大车,向西就是一望无际的辽西平原,去了怕是下场不妙。还不如继续在山里走,契丹骑兵不敢过来。如此先去河州,取得关键的补给,再图其他方向。
    另外,如果实在要西进,也可在长岭府寻找工匠,打制车辆,做好前出的准备。
    “王彦章!”符存审命令道。
    “末将在!”
    “你领两千步卒、五百骑卒、两千渤海夫子,携三月粮草,据守盖牟城,不得有误。”
    “遵命!”王彦章踌躇满志,领命而去。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员便挑选完毕。
    骑兵都是他的老部下,归德军的步卒也很熟悉。随军的两万余渤海夫子之中,亦挑出了两千名看着比较精壮勇敢的人。
    盖牟州同样处于半废弃状态,石质部分仍保留着,夯土的却已坍塌得不像样了。
    但王彦章丝毫不担心,契丹人有本事下马来攻,跟你拼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契丹还真有可能过来攻打。
    此城与辽阳,相距不过百里。如果刘鄩还守在那里,那便互为援应了。如果城池再整修完固,便是顶在契丹辽西腹部的两柄尖刀。
    换你是契丹可汗,会怎么做?
    第047章 告诉阿保机吧
    大军折向东北之时,裴璆一度有些担心。
    这一片,已经处于山地与平原的交汇处了,弄不好就有契丹人过来的。
    行军之时,他东张西望,焦躁不安,不住询问斥候派出去了多少里。
    曹议金看着好笑,道:“裴少卿,契丹人全都涌辽阳去了,怎么可能过来?纵是过来了,我等据高处而守,贼骑也驱驰不得。”
    说完,他看了看队伍里一眼望不到头的夫子,心想真要打起来,却是要放弃这些夫子了,他们只会碍事。
    裴璆心下稍定,但仍旧有些不安,直到三天后,前军来报,先锋张弘谏于八月初一夜袭取新城,杀契丹兵两百,这才放下了心。
    新城就是新城州,在后世抚顺高尔山。
    新城是一座山城,高句丽的“国之西北大镇”,修建年代较早,前燕慕容氏时期就有了。到了隋唐,王仁恭、李绩、苏定方都曾在此大战。
    高句丽灭亡后,高尔山城作为安东都护府理所长达三十七年。
    此城东、西、北三面都是山,南距小辽水(浑河)数里。
    新城分东城、西城、南卫城、北卫城四部分。其中,东城东南角还有连为一体的两个环壁城,西北角有一突出的后卫城。
    整个新城州呈不规则形状,城墙沿山脊而建,突出部(后卫城、环壁城)较多,相互之间能形成交叉火力。
    辟有东、南、北三个城门,南门为正门,一条小河从山上流下,经南门而出。
    城墙以石材为主,辅以夯土。
    高句丽对新城州是非常上心的,花血本经营,光那筑城所用的大型条石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得知新城州被夜袭取下后,大军花费了一天时间,于八月初二傍晚抵达了小辽水,第二天过河,全军屯驻新城州四城。
    “如此雄城,虽然有几个豁口,但征发民夫修缮一下,便是一个控扼交通的节点。契丹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行营判官张弘愿叹道:“就两百兵于此放牧、监视,连城墙都站不住,可叹可笑。”
    裴璆听了微微有些尴尬。
    新城州曾经一度被渤海国控制,且花费力气修缮完毕,但随后被契丹夺取。契丹人不会攻城,也不会守城,因此把夯土部分给拆了,石质部分可能太麻烦了,便没怎么动。
    张弘愿越是称赞这座城池,越显得渤海兵废物。连这样难以攻打的城都不守,你们还有什么用?
    “裴少卿。”曹议金远远走了过来,喊道。
    “曹将军。”裴璆行了一礼。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大夏赵王事实上的亲将,位虽卑,然身处要害,地位实则不低。
    “殿下遣我来问,可否至瑕、河二州征发壮丁健妇前来修缮城池?”曹议金问道。
    长岭府辖两州,便是这瑕、河二州了。
    裴璆心下一惊,故意问道:“殿下为何修城?”
    曹议金笑了笑,也不隐瞒,道:“无他,为破契丹耳。”
    裴璆心下更是冰凉,这是打算常驻不走了是吧?不光要常驻,可能还要渤海国帮着养,这算什么事?
    “长岭府户口本就不丰,近些年屡遭契丹掳掠,已然没什么人了。”裴璆做出一副悲切的表情,说道:“况且,为备御契丹,瑕、河二州已经大征召,丁壮尽集于军中,奈何。”
    曹议金的脸落了下来,年轻人就是压不住火气,直接怼了一句:“与契丹打了这么多年了,连新城州都能沦陷,征召不征召,我看也就那么回事。我军据守辽阳、盖牟、新城之后,贵国南海、长岭、鸭绿三府百姓安乐,不复为契丹侵掠,岂不美哉?”
    裴璆大窘,差点恼羞成怒,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他到底是官场老油条,依旧诉苦道:“曹将军有所不知,长岭府去岁派兵北上中京,为契丹所败,损失惨重。今岁春来,契丹数次掳掠,州县残破,若发大役,恐有变乱啊。”
    “这就是不行了?”曹议金怒道:“我是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当年在沙州,哪家牧场的羊瘦了,哪户田里的麦苗长得不好,我直接拿鞭子抽。怎么?可要我带人去征发百姓?殿下之命,我完不成就是死。我死之前……”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裴璆一听,连忙拦住了曹议金后面的话,苦笑道:“我这就遣人至长岭府通传。”
    曹议金转怒为喜,道:“都是为了打契丹。百姓们暂时苦一苦,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裴璆连连苦笑。
    吩咐完之后,曹议金便走了。
    他是武夫,但不傻,甚至可以说机灵。事实上通过方才那番对话,他已经看出了某些苗头。
    渤海人,似乎也在防备着大夏啊。双方因为共同敌人契丹而形成的联盟,看样子也脆弱得很呢。
    契丹、大夏、渤海,这三方之间的关系,还真的很微妙。待他们再吃点亏后,可能才会清醒一些。
    ※※※※※※
    刚刚下过一场夜雨。
    辽阳城外有些湿滑,夏、契双方的战事,不停也得停了。
    耶律释鲁掀开了帐篷帘子,看了眼残破不堪的城墙,有点难以下定决心。
    辽阳这个地方,怎么说呢,毕竟是契丹最近十几二十年扩张的成果,且迭剌部在其中获得的好处最大。如今丢了,如果不夺回来,脸上有些难看。
    “萧室鲁回来了。”营地外有人喊道。
    耶律释鲁抬起头,见一群骑兵牵着马儿,远远出现在了南方。
    “让他来帐中找我。”耶律释鲁返身回去,自顾自倒了一碗马奶酒。
    过了一会,满脸疲惫之色的萧室鲁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于越。”
    “南边去了那么久,为何没有战果?”耶律释鲁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室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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