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步弓还击,根本没有瞄准、调整的时间,抬手就射,全凭感觉。这时候考验的就是武艺如何了,你的表现直接决定了战斗的结果,有时候胜负就在一线间。
    “唏律律!”
    “轰隆!”
    马儿喘着粗气冲向远方,营门轰然倒塌。
    震天的欢呼声响起,龙骧军武士们蜂拥而入。
    沧州兵从营内冲出,双方迎头撞在一起。
    从军十余年的老兵同归于尽。
    剑术通神的大剑士大开大合,全然不顾防守,杀人之后再被杀。
    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老兵沉着冷静,将长枪快速捅进敌人的要害部位,却又被人一刀枭掉头颅。
    野利克成也冲了进来,入眼所见,四面八方全是招呼过来的兵器。亲随们拼死阻挡,将大部分攻击拦了下来。他也上了头,挺槊直刺,常年苦练的枪术如行云流水一般,都不用细想,下意识就做了出来。
    “噗!”一名敌兵被刺中腹部倒下。
    “噗!”又一名敌兵被刺中咽喉。
    随后舞槊横扫,稀里哗啦之下,数名贼人的长枪被荡开。
    亲随们大喊一声,直冲而上,挥刀连砍,贼人惨叫连连。
    “杀!”野利克成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沉重的呼吸即便是在嘈杂的战场之上,依然清晰可闻。
    他持着长槊步步进逼,直如鬼神一般。
    敌人抵挡不住,步步后退。
    夏兵士气愈发高涨。肾上腺素刺激之下,忘记了浑身的伤痛,忘记了心中的恐惧,反正就是杀,直到悄无声息地倒下为止。
    沧州兵发起了绝望的反攻,但很快被击散。
    悍勇的老兵死伤殆尽之后,剩下的人终于精神崩溃,如无头苍蝇般转身乱跑乱撞。
    贼军的这座营寨,不到半日便易手。
    但这并不是终点。
    当天下午,龙骧军派出三千甲士,再破一寨。
    七月初五,一日间连破三寨,气势如虹。
    东光、安陵之间,僵卧的沧景武夫尸体随处可见,一直延伸到北方的尽头。
    卢彦威接到消息后大骇,表面上做出拼死抵抗的态度,派遣大军试图夺回营寨,但当天晚上便带着嫡系人马悄然撤军,逃入东光县城之内。
    龙骧军武士继续追击,勇不可当,一直杀到城下,耀武扬威一番之后,方才收兵回撤。
    面对面,硬碰硬,这是勇敢者的游戏,怕死的莫来!
    第010章 战术
    建极三年七月初的这几场大战让沧景武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差距。
    被连破五寨,前后俘斩万余人,损失极为惨重,沉重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七月初八,龙骧军再度进至东光县附近,卢彦威亲自出城迎战,再败,一路溃至南皮。阵不复阵,军不复军,仅靠着万把人困守孤城,败亡之相十分明显。
    葛从周听到消息时直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并没有全军压下,先后只出动了万把人,还分批轮流上,结果就是这么势如破竹。躲在营栅后的沧景武夫都被打崩了,溃不成军,让他很是惊讶,几以为是在打那些文恬武嬉的藩镇。
    整场战斗中,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敌人军事素养的地方,就是撤退过程中有人断后,且非常坚决。虽然断后的部队最后也被击溃了,但公允地说,打得还是很顽强的。
    沧景武夫,叫人大失所望!
    “贼军这么弱,依我看,不如直接杀至南皮,攻拔之后,再夺了长芦,与东路军汇合,彻底拿下沧州。”龙骧军都游奕使贺德伦甩着马鞭,强烈建议道。
    “便是走永济渠北上,这也太远了吧?我军后边可无援军。”副使王虔裕不同意。
    贺德伦看他那样子,甩来甩去的马鞭也不甩了,虽然不说话,但看神色是很不高兴的。
    朱珍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现在低调得很,非到万不得已,基本不发表意见。
    “自魏至沧五百里……”葛从周瞟了一眼朱珍,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后,便道:“浮永济渠而上,却为一条捷径。不过,还是得解决成德的袭扰。此战,沧景只是一方面之敌,河东、成德才是心腹之患。”
    成德从冀州东出,可以很轻易地截断永济渠。之前葛从周攻蓨县,就是为了挡住成德军东出的道路。
    但龙骧军才两万多人,如果在蓨县屯驻重兵,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北上沧州。如果不管蓨县,全军北上,按沧景如今的模样,估计也没有与你野战厮杀的想法了,靠这么点人,是很难攻下南皮的。
    所以贺德伦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也是被之前一连串的胜利给提起了心气。卢彦威再不济,守城还是可以的。
    另外,在葛从周的谋划中,仗也不是这么打的。
    一路高歌猛进,连连占地,看似激动人心,但你的战略目标是什么?这个问题要弄清楚。为将者,一定不能打着打着就偏移战略目标,这是大忌。
    “遣野利兵马使率部逼近南皮,威吓敌军。”葛从周找来了幕僚,让他书写命令:“若贼军没有弃城而逃,便不要管他,径自退兵可也。”
    这其实就是趁着敌军士气不振的当口,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乃常规操作。
    “其次,定难军加强搜索,摸清楚成德军的动向。”
    成德军之前在攻贝州,定难军骑兵快速机动,绕至后方,试图截断其粮道。他们成功找到了成德军护卫的运粮大队,并发起了试探性冲锋,但损失极大,败退而回。
    不过这一番袭扰,也让成德上下大震。作为河北五镇中骑兵数量远超其余四镇的成德,派出了大量骑兵寻找定难军厮杀,将其驱逐了出去,并试图截断夏军粮道。
    双方在这个方向,还有的纠缠。
    “第三,给没藏结明传令,不惜代价攻打德州。十万之众,不能老被牵制在那里。”
    德州汪齐贤部,虽然已被完全压进了德州城,但杂七杂八的兵马加起来不下两万,如果放任不管,则中路军后路就断了。
    葛从周当初下令绕过德州北上,其实是冒了一定风险的。卢彦威统率的大军连连失败,或许也有这方面始料未及的因素。
    如今打了这么久,一切都明朗了。剩下的很难投机取巧,双方的部署基本已经明了,完全看临战发挥了。
    三道命令次第下达,信使飞快前去传令。
    贺德伦心中不爽。刚因为大胜而提起的兴致,就被葛从周一连串的操作给浇灭了。全是他妈的田舍夫都会的排兵布阵,一点显示不出高人一等的水平来。
    下达完命令后,葛从周又听取了信使有关西路军的汇报。
    西路其实以天德军为主,镇守邢洺磁和魏博,兵力较为分散,任务也比较重,葛从周一直比较关心,因为这个地方是有可能受到河东、成德两方面夹击的。而这,其实也是他为何一直没有放心大胆沿永济渠北上的重要原因之一。
    根据信使的汇报,晋军李存勖部数次下山,攻武安,双方已存在小规模的战斗数次。成德军又南下攻贝州,也打了好几次。
    作为三路大军总预备队的武威军已经派出一部北上至相州,镇压了一次魏博叛乱,击退了李存勖帐下银枪效义军的一次进攻。但该部暂未归隶于西路军,依然作为全军总预备队存在。
    听完之后,葛从周基本放心了。就目前敌军的兵力部署和进攻力度来看,西路暂时无忧,当地出不了大事。而只要西路稳住了,那么此战成功的把握就大多了,毕竟东路军兵强马壮,且已经推到了距离沧州不远的地方,他们才是主力。
    西守东攻,先弱后强,但把实力相对较弱的沧景镇给打得七七八八之后,便可解放出大量兵力,随后全军西进或北上,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设想。至于战场局势会不会按照他的预计来走,葛从周不抱太大希望,反正明确目标,见招拆招就是了。
    ※※※※※※
    臧都保一行十余人抵达了沧州城外。
    “你这人,既为进士,为何不愿为新朝出力?莫非是没有才学?那个前唐进士是走门路得来的?”天雄军都游奕使王建及看着他新收的幕僚李愚,低声问道。
    李愚今年三十八岁,沧州无棣人。征战厮杀之地,人情不稳、民情不安,李愚举家避难,结果在路上被王建及逮住了。听闻他是进士,便强留了下来,让他给自己做文吏。
    李愚也很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跟这些凶神恶煞的武夫有什么好说的?怕是一个不高兴,就要砍了他的脑袋,因此在安顿好了家人之后,便跟在了王建及身边,充当幕僚,写写公文。
    “王将军,正所谓人各有志,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李愚苦笑道。
    “莫非——你对今上篡位不满?”王建及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度,一脸坏笑地问道。
    “这……”李愚哪敢接这话。
    他确实对邵树德篡位不满,但又是爱惜身家性命的,表面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同时也有些无奈,这位王将军一点不像粗犷的武夫,心思敏感细腻得吓人。
    “怕了?”王建及收起笑容,问道。
    “怕了。”李愚苦笑着点头。
    “怕了就好。以后好好为我做事。”王建及大大咧咧地说道:“老子先后招了两个文吏,一个喝醉酒落水而亡,一个战场上中流矢而亡。你给我好好做,不会亏待你的。”
    李愚心中一惊。他的两位前任,真是这么死的吗?
    “听闻你出身赵郡李,族中应还有不少后生饱读诗书吧?我身边还缺个算账的人才,你推荐一个过来。若令我满意,便是收他为义子也未尝不可。”王建及又道。
    “这……”李愚又想苦笑,不料被王建及打断了。
    “这这这,那那那!亏你还是进士,就会这几句词?”王建及有些鄙视,道:“军中文吏,和地方州县官可不一样。胆小干不了事,会死的。”
    “是。”李愚收拾心情,应道。
    王建及又笑了起来,道:“这样才对嘛。方才臧都头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说说,此战是如何个打法?”
    说完,王建及自顾自坐在了草地上,拿起水囊仰脖灌下。他没有太过在意李愚的看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将军。”李愚理了理思绪,说道:“葛帅的胃口应当不小。”
    王建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
    “葛帅当年在中原也小有名气,我虽远在沧州,也略有耳闻。”李愚说道:“观其用兵,当得起勇猛精进、出其不意八字。”
    王建及微微颔首。
    “但此番出兵,用兵中规中矩,厚重踏实,不似其以往风格。”李愚继续说道:“再听臧都头所述兵力调配,我大胆猜测,葛帅在等鱼儿上钩。”
    “何解?”王建及感兴趣地问道。
    “在等李克用。”李愚毫不犹豫地说道:“河东若出兵,最大可能是两路。其一为泽潞,其二为幽州。若晋兵大举前来,葛帅或会与其战,以期一战摧破敌军主力,奠定大局。”
    王建及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个人了。
    他得到的信息很少,但却敢大胆分析,还蒙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水平了。
    “沧州该怎么打?”王建及站起身,将水囊递给李愚,问道。
    李愚也不嫌弃,拿起便喝了一口,道:“江陵、龙剑等镇兵马齐至,沧州该怎么打,将军应比我更清楚。如今却有一事,关乎将军接下来行止。”
    “讲。”王建及说道。
    “若晋兵自幽州南下,将军恐要北上芦台军。”李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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