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回答和上次一样。打,打到你服为止。服从了的,再给甜枣,给官做。这是正确的方略,但他还需要考校一下细节。有的时候,细节最考验一个人的水平。
    “前唐之时,有的逆藩为诸道兵所败,但朝廷却赦免其罪过,你可知为何?”邵树德问道。
    “怕逆藩灭亡后,地盘被瓜分呗。”邵承节笑道:“顺藩可以变逆藩,逆藩也可以变顺藩,征讨逆藩的那些藩镇,临阵倒戈的次数并不少,也不是什么好鸟。连州十余的淄青镇的教训,唐廷应该是吸取了,不会让天下出现第二个淄青镇了。”
    中唐之时,淄青镇一度连州十余,为天下第一强藩。但在此之前,人家其实并不是逆藩,一度很恭顺,为朝廷出兵打仗,积极上供。但实力强大之后,野心也随之膨胀,最后被诸镇围攻覆灭,地盘一分为三,即天平军、泰宁军、平卢军三镇。
    “你有这个认识,阿爷放心了。”邵树德站起身,走到二郎身前,道:“你在蜀中积累的经验,未必适合北地。你在蜀中打败的敌人,也远远没有北地的敌人强,切勿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明白了吗?”
    “儿明白了。”邵承节行礼道。
    “最近多陪陪娘亲和新妇,三月东行,阿爷对你期望很大,不要玩砸了。”邵树德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第055章 四路进兵
    二月末,大夏第六届科举考试如期举行。
    今年的考试和往年还是有区别的,因为邵树德亲自主持了殿试。
    殿试这种新事物,发源于唐代——“武后载初元年二月,策问贡人于洛城殿,数日方了。殿前试人自此始。”
    但殿试并不是固定考试环节。准确地说,举行的次数很少,全看皇帝个人兴趣,有时候连续几十年都没殿试——“随其人主临时所欲。”
    原因也很简单,大臣们反对啊——“贡士既试于南宫,已精其较选,而又试之殿庑,是以南宫为不足信邪?”
    群臣认为礼部已经考完了,天子再考一遍,是不相信我们吗?
    邵树德表示,礼部录取名单不变,他只是想重新定下名次。
    于是三月初加殿试,邵树德亲自阅卷。
    后宫的才女们嘻嘻哈哈,对卷子品头论足,最后挑选了几份出来,说水平都差不多。
    邵树德查了下考生资料,最后钦定深州安平人、三十七岁的崔棁(zhuo)为状元。
    三月初六放榜,轰动一时。
    成德镇的学子考上了状元,他妈的一定有黑幕!但这又是天子当的考官,谁能送礼送到皇宫?有这关系,还考什么试?
    崔棁也很无奈。
    我们家三代前就已迁居长安。祖父当过安、濮二州刺史,后入朝。父亲当过唐刑部郎中。他本人大部分时候住在长安,连河北话都不会说,正宗的关西口音,毛的深州人!
    所以说,邵树德钦点的这个状元还是很巧妙的,属于关西、河北都能接受的人物。
    三月初八,诏授崔棁秘书郎,从六品上,正儿八经的状元起点——人人都知道,现在的秘书省几乎就是天子的私人,草拟诏书的权力,一部分已经被秘书省的人攫取,若要进步,去秘书监卢嗣业手底下混是条不错的路子。
    处理完这一档子,邵树德的主要精力就放在完善讨伐契丹战略的细节上了。
    其间,他抽空参加了五女儿、曲阳公主邵思的婚礼。
    邵思是皇后所出,生于前唐文德二年(889)十月,虚岁十九,出降东京武库丞(卫尉寺属官、从八品下)任瞻。
    任瞻今年二十,北衙枢密副使任遇吉嫡子、襄州刺史任振之弟,荫官出身,曾在河南府州军任职,去年转任东京武库丞。
    安邑龙池宫时代,任瞻以勋贵子弟的身份与皇子、皇女们一起学习。
    邵树德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其人天资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中上之资吧。胜在细心、严格,在武库当官正合适——三京武库的主官是武库令,“掌藏天下之兵仗器械,辨其名数,以备国用;丞为之贰。”
    当然,他能获得曲阳公主的青睐,除了同学情谊外,人长得不赖也是重要原因。不然的话,同学那么多,凭什么选你?
    皇后之女与元从勋贵之子的结合,标准的关西集团内部政治联姻,总之还不错了。
    说起来,邵树德现在也有不少孙辈了,主要外孙、外孙女。回乐公主邵果儿与梁汉颙育有四个子女,河阳公主邵沐与禁军将领野利克成育有一子。
    赵王妃月娘也怀孕了,大概五月份临盆。
    孩子们都很努力,邵树德也不差。他最近刚把何皇后的肚子弄大,有了新年第一个战果。
    不过他的时间不多了,秦王邵承节刚被委任为安东行营都指挥使,走陆路前往安东府,统率安东州兵、府兵及正开往直沽坐船的清塞军三万余人,是为伐契丹的一路人马。
    邵树德将于四月初一离京,前往营州和龙宫,算算时间,也就半个月了。
    ※※※※※※
    晴朗的天空之下,军旗猎猎,武夫云集。
    邵树德又换上了大红色的战袍,策马检阅天雄军、银鞍直三万将士。
    赏赐已经发下,众军士气爆棚。邵圣所过之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久戍在外,天雄军儿郎们可有怨言?”邵树德问道。
    军使臧都保、副使李仁军相视一笑,道:“陛下,天雄军若还有怨言,那就不是天雄军了。”
    邵树德亦笑道:“朕有数十万兵,然若说哪支部伍最如臂使指,唯天雄、铁林、武威、银鞍寥寥数军也。”
    武威军在外征战很长时间了,已在年前返回郑州休整,取代他们的是休整完毕的突将军,驻防镇州。
    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久战疲惫的控鹤军。
    这两军有一些战损,邵树德下令从岢岚军、清塞军中挑选两千精兵补入。
    晋兵现在要求降低了,能当禁军也不错。两千人高高兴兴地收拾行装,到武威、控鹤二军报到。
    岢岚、清塞二军之前围攻潞州许久,死伤不小,这次被抽走两千人,目前只各剩八千、九千兵,实力大为缩水。
    填补天雄军空档的则是关开闰的经略军,该部离北平府只有数日路程。
    河东有直隶道、关北道州兵土团驻守,最近刚刚把佑国军也派过去,替换久戍归家的土团乡夫。
    洛阳周边有返回休整的武威、控鹤、铁林、天德、银枪等军。
    河北有突将、经略、天成、岢岚四军弹压。
    龙骧军葛从周部已经前往蜀中,替换镇守龙剑年余的义从军。
    这么多兵马留镇后方,完全够了。
    而征讨契丹,本着狮子搏兔的精神,邵树德调动了绝大部分机动性较强的部队至北平府集结——黑矟、飞熊二军近三万人即将抵达。
    他们将由邵树德亲领,与天雄军、银鞍直一起,东进营州,伺机北上。
    如果算上横野、大同、万胜黄头三军五万一千人的话,这一路将有步骑十一万,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这个出征规模,与当年李世民征讨高句丽差不多了:“发天下甲士,召募十万,并趣平壤,以伐高丽。”——加上随征的突厥、契丹、奚、靺鞨甚至是从西域调来的罽宾等部兵马,差不多也是十几万的样子。
    这个规模刚刚合适,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万。毕竟从幽州往辽东运输物资,可没那么容易,损耗是相当大的。
    “臧卿,朕意四路伐契丹。第一路由梁汉颙为都指挥使,统率飞龙、金刀、铁骑三军五万人,自草原驱赶牛羊进兵,攻平地松林;第二路由秦王承节统率,发安东府兵一万五千、州兵两千并清塞军九千,计两万六千人;第三路为渤海国大军;第四路便由卿为都指挥使,统兵逾十万,如此重任,不可轻忽啊。”邵树德语重心长地说道。
    “臣领旨!”臧都保心中涌起一股豪气,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能指挥十万大军的,天下屈指可数。他很清楚,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跨过去了,他就是李唐宾、卢怀忠、葛从周一类的人物,跨不过去,天雄军军使也别想做了,“年迈不堪驱使”,能到地方上管管州兵就已经是圣人开恩了。
    “好!”邵树德亲手将他搀扶而起,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卿放手施为。”
    ※※※※※※
    耶律全忠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长矛。
    他已经被征发为土团乡夫,押运粮草前往营州。考虑到自己契丹人的身份,他不由地有些苦笑。
    “走了!走了!”来自濮州的州军小校西方邺挥舞着刀鞘,大声怒吼。
    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正月还没过完,他就跟着上官,带着三千多濮州夫子渡河北上,押运着数万捆箭矢前往北平。
    他是喜欢打仗的,因为可以博取富贵,但问题是此番多半没有他表现的机会——押运粮草,能有屁的机会!
    因此,这会他真是憋着一股气,看到呆头呆脑傻站着的夫子就是一顿打,无论是本乡本土的濮州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土团,他都照打不误。
    “啪!”耶律全忠的后背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痛叫出声,只能跟上西方邺,大步前进。
    押运粮草的不止州兵,也有土团乡夫中的佼佼者。耶律全忠十八九岁,身高体壮,土团训练时表现也很不错,因此县里发了套皮甲,外加一根长矛,让他脱离了苦役,成为押运士兵的一员。
    西方邺手下有五百兵,其中三百濮州州兵,外加两百幽州土团精壮,负责沿途巡视,支援可能遇袭的运粮队伍。
    耶律全忠是真不想干这活,但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又有什么办法?
    “飞熊军!”北边过来一支庞大的队伍,引起了识货之人的惊呼。
    耶律全忠转眼望去,呆住了。
    武士骑在马上,漫步徜徉。
    每一名武士身后,还有两名随从牵着数匹马步行。
    有的马儿空跑。
    有马背上驮着马槊、甲胄、短刃等器械。
    有的马装着行李,鼓鼓囊囊地垂在马鞍两侧。
    这是何等豪奢的队伍!
    关键队伍还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别数了,三千战兵、六千辅兵,两万匹马。”西方邺的神情不再暴躁,他看着这支趾高气昂走过去的部队,酸溜溜地说道:“其实是花架子。一年到头都打不了一仗,圣人养具装甲骑亏大了。”
    西方邺并不孤单,事实上很多禁军将士都这么评论飞熊军。
    这支部队的驻地在汝州,家人也生活在那一片。汝州有广成泽牧场,地域辽阔,水草丰美,也只有这种地方,才适合作为飞熊军的驻地——平时可以放牧马儿,节省开支。
    飞熊军三千战兵,人马具装,冲起来威风无比。
    但禁军将士非常看不起这支队伍,因为随便哪支禁军或州兵往那一站,他都冲不动,也就只有勇气不足的土团乡夫可能会被他们冲垮了。
    机动性又很差,长途行军比步兵还慢——其实冤枉了他们,事实上所有骑兵的长途机动性都比不上步兵。
    使用场景还十分单一,敌人骑兵看到扭头就跑,你追不上。如果没有蕃兵轻骑护卫侧翼,对方的骑兵甚至敢用骑弓挑衅你。也就只有硬碰硬对冲的时候无往不利了,但这种机会并不多。
    养这么一支“废物”,还不如给大伙发赏。
    但耶律全忠不懂这些。他只看到这支部队甲胄精良,士气高昂,那粗长的马槊举起来,哪支契丹骑兵扛得住?
    这一次,契丹八部真的危险了。
    大夏的战争机器发动起来,轻步兵、重步兵、骑马步兵、轻骑兵、军属甲骑、具装甲骑,甚至还有源源不断打制出来的偏厢车,辽东可能还有水师参与,这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压过去,足以毁灭整个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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