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邵承节倒是从府兵中挑选了三千会骑战的军士,给其缴获的契丹马,看样子是早有预谋了。
    “殿下万金之躯,如何能冒险?”杜光乂苦劝道。
    “杜使君……”邵承节说道:“春秋之时,君王亲自领兵,此为正统,缘何阻我耶?”
    “可现在并非春秋之时!”杜光乂毫不让步,上前拉住了邵承节的缰绳。
    “使君莫要再劝了。”邵承节转头看向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得苦战,没有大胜,可享国乎?”
    杜光乂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邵承节轻轻拉开了他的手,叹道:“大夏数十万武夫,凭什么效忠你一个既无军功,又无勇武之人?凭什么?”
    杜光乂无言以对,稍稍退开了两步。
    光靠皇子的身份,是不足以让人买账的,他很清楚。
    靠着今上的遗泽,武夫们或一时服从,但时间长了,终究是个隐患。尤其是朝堂出点事的时候,很容易引起动乱。按照圣人的话来说,就是容错能力差。
    但如果太子是靠军功上来的,即便朝廷上出点事,或者弄了一些不得人心的政策,只要不是太过分,都无事,这就是容错能力强。
    “我自去也,使君管好军粮便可。辽阳、新城、盖牟、白望诸城军务,由安东府王济川代领,诸将可知?”邵承节又看向清塞军、府兵诸将,吩咐道。
    “遵命。”诸将齐声应道。
    “无需几日,诸位便可北上了。”邵承节大笑一声,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王彦章瞄了杜光乂一眼,冷哼一声,紧紧跟上。
    数千骑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边。
    杜光乂静静地看了很久,方才转过身来,摇头轻叹:“这世道!”
    温文尔雅、智谋出众的皇子,在这个狗屁世道是不可能继位的。
    大夏有十余皇子,其实真正有机会的很少,光一个年龄就卡死大半了。今上五十了,他很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出更多的有军功的皇子。
    “走也!”杜光乂也上了马,吩咐道:“让白望县耆老、土豪来见我。”
    ※※※※※※
    潢水静静流淌,蜿蜒而过,将一座城寨凸显在了河岸的三角地带上。
    城名为仪坤,阿保机登上汗位之后修建,因可敦述律平出生地而得名——仪坤二字,含义深远,大致位于后世克什克腾旗万合永乡榆树城子古城一带。
    仪坤州本为回鹘述律部的牧场之一,而今述律部已远走北楼,城内仅剩下了数千兵丁。
    此时他们正拿着五花八门的器械在城外列阵,紧张不已。
    “紧张”不是担心契丹打输了。事实上契丹赢还是输,他们不关心,都是被掠来后就地安家的渤海兵,操那么多心干嘛?
    他们真正担心的,还是夏人打赢后,究竟会怎么样对待他们。
    这可不是开玩笑。万一碰上嗜杀的,死在他们刀下一点不奇怪,草原上这类人太多了。
    “咚咚咚……”战鼓声擂响了。
    渤海兵们紧张了起来。前排士兵下意识握紧了长矛,死死盯着对面高高的蒿草丛。
    契丹人的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
    马儿是敏感的,它们敏锐地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而这个同类,脾气暴躁,野性难驯,凶悍无比。
    “杀!杀!杀!”对面传来了直冲云霄的杀意。
    西北风劲吹,杀意仿如实质般,突破了蒿草丛,传递到了这一边。
    有马儿不受控地人立而起,引发一片惊呼。
    渤海人更紧张了,前排军士瑟瑟发抖,军官怎么骂都没用。
    “嘚嘚……”奔雷般的闷响透过草原传递而来,间或还夹杂着一些践踏河水的哗啦声。
    不远处的契丹人也动了,他们骑着战马,开始慢跑。
    对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了最后,奔雷声已近在耳边,蒿草丛中,出现了灰黑色的战马轮廓。
    “来了!”有渤海兵绝望地哭喊。
    风儿恰到好处地吹来,百草尽皆俯首。
    黑色的闪电驮着满脸狰狞的武士,直若九幽恶鬼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睑之内。
    “杀!”数千人齐声大吼之下,十几个渤海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射箭!射箭啊!”军官怒吼道。
    即便再不待见契丹人,此时夏兵已冲到近前,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该厮杀一番。
    “嗖!嗖!”稀稀拉拉的箭矢飞出,软弱无力。
    “我动不了了!”有渤海兵身体僵硬地喊道。
    “我提不起劲!”有渤海兵裤裆里满是尿骚味,哭泣道。
    前面两排的人脸色煞白,一些人甚至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攥着长矛杆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身子软绵绵地想往下倒。
    “噗!噗!”锋利的马刀划过缺乏防护的身体,热血四溢。
    冲击力十足的战马闯入人丛之中,势不可挡。
    没有直追面门的箭矢,没有斩斫马腿的刀斧,没有无声无息刺来的长枪……什么都没有,渤海人像是群木偶,瞬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马队轻松地从渤海阵中斜穿而过,迎面撞上了已提起马速的契丹骑兵。
    李绍荣看准一戴着裘帽的贼骑,铁锏兜头砸下。
    “噗!”裘帽戴不戴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契丹人一声不吭地倒下。
    迎面飞来一矢,李绍荣恰好偏了一下头,堪堪躲了过去,身后一名副将惨叫一声,坠落马下。
    数十骑从他身上践踏而过,都是自己人……
    “贼子安敢!”李绍荣铁锏连砸,杀开一条血路后,直追那名偷袭他的契丹贼人。
    铁甲上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李绍荣知道,前冲的过程中,他遭受了好几下刺击,若无甲胄保护,此时大概已经死了。
    但老子有圣人亲赐的宝甲!贼子别逃,老子非要敲破你的脑袋不可。
    骏马长嘶,风驰电掣。
    黑色的闪电如旋风一般,直冲射箭之人。
    此人似乎是个贵人,身上的甲胄金光灿灿,煞是威风。他远远瞄着,再放一箭,见没射中,立刻拨转马首,转身逃窜。
    “噗!”李绍荣又敲破了一颗脑袋,锏尖之上糊满了红白之物。
    黑色的闪电越来越快,不达目的不罢休。
    数十勇士大呼小叫着跟在他身后,角弓连连施射,射完之后,又抽出短槊,加快马速,护在李绍荣四周。
    契丹贵人拼命催马,亡魂大冒,直朝本方大纛处奔去。
    李绍荣亦将马速催到极致,马儿痛苦地哀鸣着。
    二十步、十步、五步、三步……
    “死吧!”铁锏狠狠砸下,没有丝毫犹豫。
    “啊!”契丹人口鼻喷血,栽落马下。
    落马之后,一时未死,艰难尝试了一下,没能起身。
    “嘭!”李绍荣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摔倒在地。
    坐骑痛苦地哀鸣着,淌下了大颗泪珠。
    李绍荣怔怔起身,原来冲锋之时,老伙计早已满身伤痕。
    大纛下一片慌乱,十余契丹贵人纷纷上马,不知欲往何处。
    有忠心的契丹骑兵反方向冲来,试图为他们的主人争取一点时间。
    李绍荣摸出骑弓,抬手一射,贼人应弦而倒。
    契丹马从他身旁掠过。
    李绍荣一个纵跃,翻身上了马背,随手摸了摸鞘套,抽出一柄铁骨朵。
    “随我冲!”他辨了辨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已逾百数,追着敌人的大纛一路向东。
    在他们身后,双方数千骑仍在河谷内捉对厮杀,混乱不堪。
    “孬种,敢不敢停下来一战!”李绍荣左腋一夹,右边信手一槌,一匹空马与他交错而过。
    他根本不爱惜马力,往死了催逼。
    战马发狂地冲向前方,越过一个又一个人。
    大纛被扔掉了。
    契丹贵人四散开来,分头逃窜。
    李绍荣破口大骂,追着其中一人,紧咬不放。
    二人一追一逃,眨眼间已奔出去数里。
    前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小河。
    河名高凉(百岔河),流水清浅,缓缓汇入潢水。
    逃人奔入河道之中,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李绍荣大喜,双腿连夹,马儿跌跌撞撞冲入河道,铁骨朵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契丹人关键时刻偏了一下,被砸中了肩膀,惨叫落入河内。
    李绍荣从摇摇欲坠的马背上跃下,直接落在河床上,抽出腰间匕首,揪着贼人后脑勺的发梢,横着一抹。
    鲜血喷溅入高凉河,染红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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