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觉得,如果哪天中原武风暗弱下去了,能承载大量人口的辽东道,因为环境、气候、地理等因素,或许还能大批量提供合格的、有一定技能的兵员。
    他站起身,缓缓走上一处山坡,俯视山川。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古城上。城头旌旗猎猎,随风飘舞,那象征着大夏政权在此地的确立。
    古城四周的原野之上,村舍点点。农人扛着铁镐、铁锹,行走在荒草之中,尽力清除着田地里的杂草、树根,准备开荒。
    他们有的来自曹州,有的来自宋州,有的来自绥州,有的来自太原府……
    他们身份复杂,有府兵、有部曲、有百姓,甚至还有流放犯人……
    四面八方的人汇聚于此,说着中原各地的官话,面对着陌生的环境,抱团取暖。
    再远处的森林中,熊、虎的身影偶尔出没,吓得正在伐木的农人大呼小叫。
    护卫他们的武夫放下手里的人参、蘑菇、松子、茯苓等药材,抓起步弓、长剑,兴冲冲地追踪而去。
    小溪之上,还有简陋的桦皮舟晃晃悠悠的行驶着,渔人撒下一片网,收获满兜的鱼虾。
    风轻轻吹过,松涛阵阵,万里无云。
    邵树德突然大笑起来:“我真的做到了!”
    我改变了历史,改变了天下,改变了这个民族的走向。
    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回想起来,几如梦幻一般。到了这会,都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境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跟在他身后的莺莺燕燕们,尤其是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月理朵,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陛下做到了什么?”月理朵好奇地问道。
    邵树德笑而不语,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把你肚子弄大了,这是我最为得意之事。”
    月理朵轻轻笑了笑,不信。她方才分明看到了一个睥睨天下的雄主,女人在他眼里,大概都是泄欲工具罢了。
    第023章 悲报传来
    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一步一湿滑。
    整齐的队列变得有些松散,但没关系,技艺高超的部队,有时候也不需要多么严整的阵型。
    对面的渤海人倒是站得很密集,也在缓缓移动,可时不时有人倒下。不是因为对面射来的弓箭,而是情绪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肌肉僵硬,自己摔倒。
    摔倒的人一时没爬起来,后队的人接踵而至。他们也高度紧张,根本没注意脚下,或者注意了,也因为种种原因避不开,因此哗啦啦摔倒在地。
    如此重复。
    这看起来就十分可笑了,仿佛一枚实心铁蛋从炮口发射出去,落在草地上弹跳了几下,在渤海人的军阵中犁出了一条血路般。
    双方的阵型越来越接近。
    以铁林、天德二军为首的六千精兵心情十分之放松。
    渤海人则大口吞咽着唾沫,非常紧张。
    夏军身上的铠甲十分陈旧,到处是修补的痕迹,隐隐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始终擦洗不干净。但整体保养到位,防护能力并不差。
    渤海人的甲胄鲜明亮丽,一尘不染,但仔细看去,锈蚀之处非常多。看起来不常穿,保养也不太行。
    夏军握着重剑、长槊的手粗壮有力,又微微放松着。他们十分懂得如何分配体力,这会还没到爆发的时候。
    渤海人身体僵硬,握着武器的指关节已经发白,掰都掰不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精神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连军官的口令声都听不见了。
    三百步的距离,夏军只停下了两次,很快就整队完毕,继续前进。
    渤海人则停下了六次之多,整队乱哄哄的,甚至需要军官打骂,才能把陷入恐惧之中的军士给叫醒。
    雨继续下着,双方已接近到二十步之内。这样的天气,大家都没用弓弩,肉搏厮杀,一决胜负,公平公正。
    一直响着的鼓声停歇了。
    夏军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止步。每个人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稍稍整队完毕之后,默默地将精神、身体调理到最舒服的状态。
    利剑已经出鞘,长槊遥指前方。高大强壮的身体之内,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随时可以百分百地激发出来,冲向敌军。
    渤海人也停下了,但又没完全停下。
    有的人像僵尸一样,对旗号金鼓充耳不闻,继续蹒跚前行。
    有的人则急刹车停住,却脚下打滑,一屁股摔倒在地。
    有的人停下了,焦急地呼喊着袍泽,几乎掩盖了军官的口令。
    “杀!杀!杀!”六千夏兵大吼三声。
    渤海兵吓一大跳,有人甚至想要转身逃跑。
    随后,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黑压压的夏兵军阵压了上来。
    雨陡然大了,黄豆般的雨滴打在甲叶子上面,发出噼啪的脆响。
    这点小阵仗,阻止不了杀人成性的武夫了。
    他们连箭雨都不怕,还怕老天降下的雨?
    “僵尸”直接变成了原木……
    夏兵冲到他们面前,挥舞着重剑。一棵、两棵、三棵……成排的原木倒下,没造成一丝阻碍。
    喧哗声陡然响起。
    求生的本能释放着大量肾上腺素,渤海兵的身体不再僵硬,他们高举武器,扔了……
    溃逃在一瞬间爆发。
    渤海军官绝望地阻拦着溃逃的人群。
    左右猛贲军、左右神策军、左右熊卫军、左右黑卫军、南左右卫军、北左右卫军……上京京营都在这里了,但却一触即溃。
    是的,他们知道,禁军十卫绝大部分都是入伍不足一年的新兵。老兵甚至已经死了不止一遍了,但他们依然抱有莫大的期望。
    这是京营啊!即便新兵,也是从上京城内招募的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一点杀身成仁、忠勇报国的决心都没有吗?甚至不如地方军能打!
    没人能理解他们绝望、悲凉的心境,褐色浪潮扑面而来,夏兵用娴熟的杀人技巧轻松惬意地收割着人命。
    即便是这种一面倒的屠杀,他们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动作简练快捷,没有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尽量用最有效的方式杀死敌人,然后让开失去生机的尸体,任其扑倒在泥水之中。
    浪潮不可阻挡,渤海禁军望风而逃。
    忽汗海西侧临时架起的高楼之上,符存审十分惊讶。
    他知道渤海人过去被契丹欺负得很惨,军队被成建制歼灭,损失惨重。但这不是招募了新兵么?怎么一个照面都顶不住?
    吴康镇之战,时溥倾巢而出,七万兵马遭梁军大破,主力被歼灭。但在随后数年间,他积极招募新兵,与梁军反复厮杀,主力被歼灭了两三遍,继续招募新兵,如此一直坚持了好几年,其间还数次北上救援朱瑄、朱瑾兄弟,最后战败也是因为连年洪灾,百姓逃亡,军中无粮,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新兵的战斗意志这么差?武艺这么烂?
    百姓居然没有战斗力,这般军备废弛,可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当然,符存审没听过后世耶律德光败走前的名言:“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
    他爹耶律阿保机就没对渤海老百姓的战斗力做出过这样的评价。
    其实这也是历史上大多数王朝老百姓的常态了,晚唐这帮战天战地战空气的刁民,反倒是特例。
    “无需成列逐奔,以队为单位,自由追击。”符存审果断修改了命令。
    “遵命。”信使立刻前去传令。
    自由追击,这是真把人看扁了。盖因你排着阵势追击,显然是追不快的,只能让人逃走。
    但这会打仗打多了,将领们都有一个原则:最多追击三百步,然后就要停下来整队。不然的话,可能要吃大亏。
    这都是前人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敌人败了,却不一定一溃千里,还是有可能重整起来,再和你厮杀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眼前的追击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符存审在高楼上看了许久,放下了心,甚至还有闲心问左右:“圣人在做什么?”
    “听闻在劝农桑。”
    “还在研究山野货,天天蘑菇炖肉。”
    “我听闻他老人家带着农学的学生翻山越岭打猎。”
    “什么打猎?别瞎扯了。那是在记录山中有哪些猛兽,以后有用呢。”
    “也下河摸鱼了。听闻给几种中原少见的鱼重新命名了。”
    “够了!”符存审阻止了手下们的争论,道:“圣人是做大事的,行军打仗这些糙活,有我等就够了。”
    “是极,圣人打了三十年仗了。乖乖,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
    “我也是听着圣人东征西讨的故事长大的。”
    “哈哈!我是会州乌兰县的,若无圣人,这会还辫发赪面呢。”
    “你们不行。我在讲武堂可是见过圣人的,还学了几招。”
    “看你那嘚瑟样,欠我的两缗钱什么时候还?”
    ※※※※※※
    “给圣人发捷报吧。”眼看着渤海溃兵连湖州都不愿意守了,符存审下了楼,准备亲督大军进城,然后杀奔渤海上京。
    ※※※※※※
    忽汗海之战惨败的消息传回上京后,渤海君臣乱做一团。
    先是谣言四起,说有人要放出大澍贤,立其为新君,然后开城请降。
    渤海国主大諲撰极为恐慌,亲自带着忠于他的天门军赶至王府,将大澍贤斩杀。
    看着平静赴死的王叔,大諲撰胸中的烦躁不减反增。
    随后又有消息传出,乌炤度已经出狱,逃往城外,大諲撰又赶至天牢,见乌炤度好端端地坐在里面,松了一口气。
    乌炤度同样很平静,甚至过于平静了。
    他看着大諲撰手中的首级,悲哀之色浮现在脸上,叹道:“陛下中计矣。”
    大諲撰一愣,下意识问道:“乌相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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