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如中原,但在西域,也是难得的熟地了。”邵嗣武突生感慨。
    都知道西征最难之处在于物资供给,有西州这么一个出产粮食的地方作为前进基地,可以将大夏的兵锋辐射到龟兹、北庭一带,对土人的威慑力大增。
    若父亲愿意把这块地给他,怕是做梦都要笑出来。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高昌已是国朝正州,甚至就连刺史都有了:秘书郎崔棁出任西州刺史,右补阙崔邈接替他的职务,常伴圣人之侧。
    “你等在这看着点,我去城中面圣。”邵嗣武叮嘱了几句,然后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准备进城。
    “殿下尽管去,无甚大事。”赵在庆已经席地而坐,笑道。
    驿卒给他和护卫军士们端来了吃食,多为胡饼、豆豉之类军中常见食物。另有不少甜瓜、枣子,甫一送上来,便被人一抢而空。
    这种本地特产,属于加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先到先得,不抢何待?
    邵嗣武笑着点了点头,很快便入了城。
    ※※※※※※
    邵树德同样正在吃饭。
    王宫的厨师早就被全部赶走,换上了随驾而来的宫人。
    当羊肉饺子端上桌时,邵树德招呼他的女人们上桌和他一起吃饭。
    渤海王后高氏、长和太后蒙氏、契丹可敦述律氏、高昌太后廉氏以及高昌王后偰氏,后者面色凄楚,虽然还未承恩服侍,但已经戴上了鲸须胸罩——圣人亲手戴上的。
    看着五位身份尊贵的妇人,其中蒙氏、述律氏都带了身子,邵树德高兴地连吃三大盘。
    “出门前带的貂鼠裘,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高氏吃完一盘,饱了,在一旁说着。
    “最冷那阵,早晚可以穿一穿,到了中午,朕就得给你脱下来。”邵树德说道。
    高氏脸一红,啐了一口。
    月理朵悄悄看了她一眼。女人啊,就是如此善变。
    当初要死要活,被圣人碰了后,感觉天都塌下来的渤海王后,现在已经能跟圣人过夜了——圣人晚上不一定需要女人服侍他,但一定要搂着女人睡觉,这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高氏,这个收到丈夫休书后,变得十分柔弱敏感的女人,现在每晚都陪圣人过夜。
    宫人们端上来了瓜果。
    高氏拿起一粒马乳葡萄,剥完皮后,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悄悄将葡萄递到邵树德嘴边。
    邵树德故意砸吧出了很大的声音,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高氏的脸像块红布一般,想要逃走,结果被邵树德搂在怀中,动弹不得。
    “陛下,赵王来了。”韩全诲低着头,在门口轻声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吃完瓜果后,让妇人退避,乃召大郎入内。
    “阿爷。”邵嗣武躬身行礼。
    “坐过来点,让阿爷看看。”邵树德仔细看着儿子的面庞,说道。
    老大来西边很久了,就连家小都住在敦煌。
    从前年开始,就领银枪军、沙瓜州兵及诸部蕃兵,不断抄掠伊州,虽未能攻下城池,但使得不少部落归顺朝廷,至少不再对高昌回鹘保持忠心。
    这个功劳其实不小。臧都保也提到过,他认为赵王提前清理了各部,使得粮道受到的威胁大大降低,同时让高昌内部士气低落,对能否取胜抱有怀疑。
    在这个过程中,老大经历风吹日晒,餐风露宿,人都变黑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
    邵树德一把抓过他的手,摊开手掌看了看,笑道:“茧很厚实,功夫没落下。”
    “身处军中,不敢教儿郎们轻视。”邵嗣武答道。
    邵树德又仔仔细细看了儿子几眼。
    大郎神色间很是坦然,显然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以前被人轻视过,能知耻而后勇,这才是正常人。
    有的天潢贵胄、贵人子弟,被人轻视了,不但不知耻后勇,用实力让别人改观,反倒要解决轻视他的人以出气,这就不正常了。
    “西域如今的局面,你有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邵嗣武迟疑了一下,道:“儿想去西边看看。”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高昌以西是什么样子,全都是道听途说。若不亲眼看一看,儿心中没底。”
    “你想看什么?”
    邵嗣武定了定神,决定不加任何掩饰,于是说道:“从户口、田地,到风气、教化等等,所有的一切。”
    “具体说说。”
    “譬如这高昌。”邵嗣武说道:“麴氏高昌时期,垦田900顷。回鹘高昌,垦田1400余顷,西州现余一万户上下,一户算下来也就十几亩,纵可一岁再熟,又能养活多少官员、兵丁?”
    “再说百姓。风气如何?是否能征善战?是否沐浴王化?信佛陀还是摩尼?”
    “甚至就连交通、商贸之事,都得走一走,看一看,方可心中有数。”
    “你觉得西州怎样?”邵树德问道。
    “很不错,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不过,儿觉得西边可能还有更好的地方。眼下或许都不如高昌,但将来能发展得更好。”
    邵树德点了点头。
    他记得后世吐鲁番在新疆全区的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但这会么,他敢肯定高昌的户口在整个西域一定名列前茅。
    而且,高昌的潜力还有待进一步释放。
    他依稀记得,后世清道光年间,林则徐到吐鲁番主持垦田,扩建了几十条坎儿井渠道。
    左宗棠过来后,又开凿坎儿井,进一步扩大可灌溉的耕地面积。就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少土地,但一定比现在多多了——光绪十三年,吐鲁番已垦熟地31.3万亩,未垦荒地3.87万亩,总35.17万亩,折合唐制约40.45万亩,即四千余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郎的话也没错。高昌的领先只是暂时的,西边大有可为。
    “阿爷把落雁、平卢、横野、广捷、金枪五军所余之五千人交给你来带,望苴子蛮兵一千五百人、奉国军步卒四千余人也给你,总计一万一千余步骑。”邵树德说道:“去北庭吧,朱瑾来奏,又有部落叛乱,你去协助他讨平。”
    落雁五军在攻克高昌后,还剩八千人上下。前几天摸排,大约有三千人愿意留下来当镇兵,如今能调用的就五千人了。
    而落雁军作为一支三次重组过的部队,在平定淮南之后,补充了吴越武勇都万人,总兵力达到两万,为历史巅峰。
    征讨云南时抽调了三千人,前阵子已返回,余众打散补入禁军各部。此番出征的两千人,显然也不会回去了,此军目前还剩一万五千,正屯于河北休整。
    平卢军最多时有两万四千人左右,征云南前还剩一万四千。出征的那三千人,回来时还剩两千出头,同样打散后补入禁军各部。
    西征又出动两千人,基本也不会再让他们归建了,该军就只剩下九千。
    “儿遵命。”邵嗣武沉稳地应道。
    “知道怎么做吗?”邵树德问道。
    “抓军心为第一要务。”邵嗣武答道。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去吧,将来有什么造化,全看你自己了。”
    “对了,你现在只有一妻三妾吧?”邵树德又问道。
    “是。”
    大郎的正妻是张淮海之女,育有一子一女。三个小妾中,两个是敦煌大族,如索氏、阴氏,另外一个是河北昌平刘氏女。
    “待你从北庭班师后,阿爷做主,让偰氏、廉氏挑两个知书达理的嫡脉女子,当你的王媵。”邵树德说道:“他们都是地头蛇,在西域人脉很广,对你有好处。”
    邵嗣武闻言,眼眶微红,哽咽道:“谢阿爷。”
    邵树德走了过来,轻轻抚着儿子的肩膀,叹息道:“我做父亲的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他虽然管不住底下那玩意儿,经常在人妻身上发泄变态欲望,但生下来的孩子,都是他的种,当然要操心他们日后的生活了。
    即便是分封到草原七圣州的藩王,一人差不多有一万户百姓供养,很差吗?而且离富庶繁华的河北很近,快马几日就到北京,真谈不上苛待。
    他们在京中,是不可能有一万户百姓供养的。而且被监视居住,没有自由,第二代就要降爵为国公,到出了五服时,就只是县伯了。
    但大郎去西域,是真的有点苛待了,前景比云南还差。
    南方的很多土官,能传几百年,稳定性非常好。但西域这边,混乱无比,安全环境极差,让李唐宾、卢怀忠这等人封到那边去当国公、亲王,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认为你是卸磨杀驴,要清理老臣勋贵了。
    所以,邵树德对大郎是有点歉疚的,不介意多帮衬帮衬他——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帮一点是一点。
    第089章 废藩置县
    九月到来之后,天气渐渐转冷。
    但在高昌这个地方,除早晚之外,中午的气温仍然在二十六七度的样子。
    王宫之内,一下子涌进了数十名蕃人,吵闹不休。
    他们都是此番随无上可汗西征的酋豪,未必是部落夷离堇,毕竟一部只出了几百精壮,派一个小豪统领也就够了。
    宫人们端上来一盘盘食物。
    煮肉、胡饼、饺子、汤饼、胡麻油配粟米饭、葡萄酒、甜瓜、大枣、李子等,算不得多丰盛,但能填饱肚子,对这些糙汉子们来说比什么都强。
    邵树德坐在上首,频频举杯,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廉氏、偰氏两位亡国贵妇,前者面容沉静,无悲无喜,后者强颜欢笑,心中苦涩。
    酒过三巡,韩全诲入殿,大声宣读一份礼单,旁边有人用胡语翻译。
    随征诸部酋豪,人人都得赏赐,主要是:玉一团、镔铁刀剑四把、骏马五匹、橐驼十匹、乳香一袋、花蕊布(棉布)百匹。
    这些都是攻入高昌城后缴获的战利品。
    尤其是镔铁刀剑,让草原人爱不释手,之前战场上就缴获了不少,人人以为奇物。
    宋代的时候,高昌回鹘使者入京,献上的镔铁刀就让宋人大为惊异,说“其铁皆细花纹”。
    元代的时候,高昌镔铁刀剑“世所少有”,中原工匠做不出来,一直是元朝皇帝赏赐给臣下的重要礼品。
    邵树德也不知道高昌回鹘怎么会打制这种东西的,可能是本地土著原有的技术,《魏书》中说其来自波斯,又有说来自罽(ji)宾,反正不是波斯就是印度,然后高昌人掌握了技术,源源不断生产此物。
    刀剑之外,布匹也很实用,在草原上可以当贵重物品。毕竟别人都穿羊皮裘,你可以穿棉衣,这就物以稀为贵了。
    以上是给酋豪个人们的赏赐,就草原上的行情来讲,其实非常不错了。因此,韩全诲话音刚落,人人称颂。
    “跟着朕打仗,不亏吧?”邵树德如同一个胡人大汗般,右脚翘踞,手臂置于膝上,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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