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来看,整个安西故地,最冷的就是天山中部、东部,南疆就要温暖不少,至于伊州、高昌,因为独特的盆地气候,在安西是最热的存在。元宵节的时候,天山南北还在下暴雪呢,高昌就可以春耕了——这是后世中国面积最大的省份,占了足足六分之一,世界上仅有17个国家的面积超过安西,故不同地区的地形、海拔、气候差异极大,不能一概而论。
    “跟着公驼王干?”咄禄有些诧异,也有些忧虑。
    “怎么?这次掳掠拔汗那,不是收获颇丰么?”拔塞干问道。
    “收获是不少,但比我想象中少,少太多了。”咄禄摇了摇头,说道:“一开始还不错,波斯人没反应过来,咱们大抢特抢,收获很大。好景不长,依思麦尔调集了五千骑兵,一战冲垮了默啜特勤的部队。葛逻禄人也被一股吉哈德缠住,粟特、突厥骑兵一冲,受不了巨大的伤亡,直接跑了。”
    拔塞干有些吃惊,问道:“公驼王不是说听闻喀喇沙被于阗兵夺取之后,才下令撤退的?”
    “他说得好听罢了。”咄禄冷笑一声,道:“就他那德行,能指挥几个部落?若非损失不轻,正抢得上头的各部会痛痛快快走吗?”
    “也是。”拔塞干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也别忧心。这一次,名义上归公驼王指挥,但也有无上可汗的使者、大将甚至军队参与,咱们跟着这些人打就行了。公驼王的命令,听听就好,有用就执行,没用的话,就当是放屁。”
    咄禄笑了。随后又眉头一皱,问道:“草原上的狼群捕猎,还得听头狼的呢,若各自为战,恐怕没有好下场。”
    拔塞干也皱起了眉头。
    随着无上可汗攻破喀喇沙,热海突厥越来越倾向于跟他干。
    草原人都很现实,谁强就听谁的。公驼王颓势尽显,追随他的人自然就少了。
    无上可汗风光无限,汇聚到他帐下的人就越来越多。
    事实上拔塞干班师回热海后,就隐隐发现了这个苗头。在咄禄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氏族头人、部落首领(多个氏族联合在一起,便组成一个部落)过来打探消息,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拔塞干估摸着,这次他们可以出动三四万骑兵,甚至努力一下,五万骑也不是不可能。
    公驼王能拉出来多少人?
    回鹘本部最多两万骑,外加三姓葛逻禄、零散突厥、少部分乌古斯以及样磨、沙陀、粟特等小部落,他能出动五万骑就烧高香了——大概率拉不出这么多人,因为他的号召力每一年都在降低,愿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少。
    “你说得有道理。”拔塞干站起身,双手不断摩挲着,默默思考着。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向咄禄,问道:“如果请无上可汗派一位王子统领大军,你愿意听令么?”
    “这个王子——他行不行?”咄禄问道。
    “之前打过葛逻禄,追击到伊丽河谷,你的姻亲就在那边放牧,你说呢?”拔塞干问道。
    “原来是他啊!”咄禄一下子想起来了,说道:“无上可汗横扫中原、草原,又定高昌、喀喇沙,他的种是当世最尊贵的血脉,小王子应当不凡,我姑且听他一回。”
    伊丽河在后世叫伊犁河,水草丰美,宜牧宜耕。突厥、葛逻禄零散分布在那片区域,以放牧为主。
    咄禄的姻亲是当地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听闻夏军追击而至之后,连夜带着人跑了。
    咄禄听说过这件事,只知道带队的夏军大将号“小王子”。当时没细想是哪家的贵人,这会听拔塞干一说,原来是无上可汗的种,怪不得这么厉害。
    说完,咄禄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我们都听小王子的,公驼王会不会不满?”
    “你才收了奥古尔恰克几回钱?就这么为他考虑了?”拔塞干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仗打完,奥古尔恰克能不能保住汗号都不一定呢,别多想了。”
    “你是说——新的公驼王……”咄禄有些羡慕。
    在几十年前,占据八剌沙衮者,号“阿斯兰·喀喇汗”(狮子王)。
    拥有怛罗斯者,号“布格拉·喀喇汗”(公驼王)。
    二十五年前,高昌回鹘大破大回鹘国,尽夺焉耆、龟兹、北庭,令热海突厥归降,威风不可一世,故高昌回鹘的大汗也开始自称“狮子王”。
    二十二年前,波斯攻破怛罗斯,大败八剌沙衮的巴兹尔,其弟奥古尔恰克收娶兄嫂,以喀喇沙为正都、八剌沙衮为陪都,自称“公驼王”。
    无上可汗的小王子若令各部归顺,会不会在八剌沙衮称汗?
    草原有草原的政治伦理,一旦这事成真,且经历了类似国人会议那种贵族共同推举的程序,这个大汗就是真的了。别人想造反,名分上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不一定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戴——庞特勤西迁之后,一开始也只是自称“叶护”,直到确定回鹘末代可汗已死,这才敢称汗。
    “你管那么多作甚?”拔塞干不满道:“更大可能是当年毗伽阙·卡迪尔汗(庞特勤)死前那种方式,分封两个儿子为汗。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好好制定一下计划,该怎么打才能让波斯人措手不及。咱们这一路七八万骑兵,嘿嘿,可以让波斯人大吃一惊。”
    “也好。”仆人煮好茶,端了上来,咄禄接过茶碗,轻嗅了一口,笑道:“为无上可汗打仗,好处是真的不少。”
    “那是。”拔塞干笑着点头。
    他的感受与咄禄有些不太一样。
    无上可汗给热海突厥带来的不是财货,而是“胆量”。没有人撑腰的话,他吃了几个豹子胆敢去撩拨波斯人?不怕死吗?
    与他们同样处境的人很多。
    问问咸海那一片的乌古斯人。
    再问问更北边的可萨人。
    甚至可以问问被波斯奴役统治的粟特人……
    没有一个强大的外部势力撑腰,他们在波斯人面前,只会敢怒不敢言。无论波斯如何压榨,最多只会远远跑路,而不敢刀兵相向。
    但现在不一样了。
    无上可汗做的事,你可以说是号召,也可以说是串联,怎么说都无所谓。但事实是,很多畏惧波斯的草原部落,真有可能被一个号召力强大的草原大汗串联起来,如潮水般涌入波斯境内,将他们多年积累的财富抢掠一空。
    抢东西嘛,谁不喜欢?这事,你甚至都不用过多撺掇。
    乌古斯人听到消息后,会不会趁火打劫?
    波斯境内还有不少突厥部落,他们的态度会不会发生变化?
    操!跟着无上可汗做事,真是带劲!
    拔塞干甚至都不想他回洛阳了,就在这西边,咱们各部落一起出人出力,为大汗修建一座宫殿,再用波斯美人将其填满,让大汗永驻于此好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妄想。无上可汗不可能放弃富裕的中原大国,跑到西边来当什么狮子王、公驼王的。
    先抢了波斯人再说吧!大场面啊,好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带上弯刀,冲到布哈拉去。
    这一次,他隐隐有些预感,收获可能会非常大。
    几千骑、一两万骑的牧民,对波斯来说不足为虑,可以轻松击败。
    如果这个数目上升到五万,波斯应对起来就有点吃力了,但还是可以战而胜之的。
    如果十万骑、二十万骑甚至更多呢?还应付得过来么?
    拔塞干不知道“量变产生质变”这种话,但道理还是懂的。
    庞特勤称汗之时,有二十万众,那时候波斯人在干嘛?等到他死后,家业一分为二,还被高昌回鹘暴打,损失惨重,这时候才趁火打劫,攻占怛罗斯,随后又慢慢蚕食拔汗那,以至今日。
    这次很可能不止二十万人,拔塞干想看看波斯人如何应对。
    第032章 粗发!
    战争紧锣密鼓筹备的同时,其他事情也不能耽搁。
    这是邵树德一直以来的态度: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于阗大军已经撤走了一半,只留下由李圣天亲领的五千轻骑以及一万精壮步卒,主要目的是节省粮食。
    僧兵都没有走,暂住阿图什同光寺,他们也会参加接下来的打草谷行动,虽然这事听起来有些违和。
    先锋部队已经出发,由杨亮统率,计有飞龙军骑马步兵两千、侍卫亲军轻骑两千、于阗轻骑千人,沿着葱岭南原西进。
    邵树德过几日才会走,趁着这会的空闲,他抓紧时间批阅一些比较重要的奏疏。
    第一份就是洛阳发来的军报。
    在过去半年内,国中情况大体稳定。燕王邵明义在通海都督府征讨完叛乱部落之后,又北上曲州,镇压东爨部落。
    对这些,邵树德一扫而过。在云南,最大的敌人是地形、疫病,其他什么都不是!打一些装备奇差、以部落为主的民团武装,需要朕一字一句看吗?
    他重点看最后那段:燕王请于八平城置府兵三千,计丁授田、发给安家钱粮、农具、耕牛、种子。
    政事堂同意了,南衙枢密院同意了,监国太子也同意了。但这事比较大,最终还是用五百里加急送来了疏勒,交由邵树德御批。
    他看完后,心下甚慰,二郎果有容人之量,于是大笔一挥,同意了,并按照老六的请求,扩建八平城,由工部派遣官员、营建士南下,云南道协助,会同办理。
    八平城扩建完毕后,于城中修王府一座,于西南方的山中修建王府别院一座。完工之后,赏赐宦者、宫人、女乐、匠人若干——这些是皇后的要求,毕竟是亲生骨肉,不可能苛待。
    邵树德没有任何意见,只提了一条:扫平叛乱的曲州蛮之后,俘虏尽数贬为奴隶,发往辽东。
    这事又恰好涉及到了第二条。
    辽东道安定多年后,发生了一起叛乱,这让邵树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关键是还他妈发生在龙泉府,这就更让人惊讶了。
    再仔细一看,这场叛乱更像是个意外:辽东道都指挥副使李从珂随意欺压渤海人,滥杀无辜,以至引起叛乱。
    太子将李从珂降为青州州军指挥使,升营州州军指挥使李嗣本为辽东道都指挥副使,营州州军指挥副使周继英升任指挥使。
    龙泉府乱民四万人贬为奴隶,发往鄚州、蒙州、郿州予府兵为部曲。
    邵树德看完后,大体同意这般处置。不过在看到周继英的名字时,有点印象,想起他原本是禁军子弟,在河南府新安县务农,征契丹之时立下过战功,于是决定将他调来西域,出任焉耆府州军指挥使,慢慢完善当地的州兵体系。
    批阅完后,邵树德又看了一遍奏疏,默然良久。
    吏治这玩意,有时候真的很要命。李从珂这种人,打打杀杀可以,让他当官,真的有些不太合适。
    想完之后,有点生气,于是又加了一条,调李从珂为伊州州军指挥使,速来疏勒军前效力。
    这种混世魔王,还是交给他爹李嗣源管教最为妥当,父子二人去给老子冲阵!
    处理完一大摞奏疏后,最后一份是有关朝鲜半岛的:泰封国主、弥勒佛弓裔遣使入朝告状,言近海多有中原海寇出没,掳掠生口,贩卖至辽东为奴,请大夏天子下诏禁绝。
    这种级别的外交事件,太子不敢擅专,于是发来了疏勒,请圣人御批。
    邵树德看完只冷笑一声,弓裔都不肯接受朝廷册封,还好意思来告状?于是只批了四个字:“禁他个头!”
    将所有奏疏批阅完后,邵树德将它们推到一边,一时间心中竟有些惶恐:这个国家,没有了他竟然还在稳定运转……
    随后又自嘲一笑,或许很多人都巴不得他赶快死吧。
    被贬为奴婢的人,一边修理地球,一边对他咬牙切齿,诅咒不停。
    被他杀死的敌方将官、武夫的家人,嘴上说着战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死了不怪谁,但实际上呢?背地里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被他抢走妻女玩弄的降人,真的那么不在意吗?在看到爱妻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大起来时,是不是私下里扎了很多草人了?
    呵呵,老子至今还活蹦乱跳的,让你们失望了。
    我还要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你们更加绝望。大夏的声威一日大过一日,根基一日稳过一日,你们就是想造反,也拉不到几个同伙。
    绝望吧!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你们诅咒也好,赞美也罢,都伤不了我分毫。
    唯一能打败我的,只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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