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跟着孟从意近前,只是遥遥朝几人叉手礼了礼,便对孟从意说道,“我和兄长还要往卢东城赶路,便不同孟姑娘一起了。”
    孟从意“啊”了一声,“好歹住一晚再走。”
    招凝退了半步,秦恪渊道,“孟姑娘,告辞了。”
    在秦恪渊略带强硬地代拒声中,孟从意讷讷,不敢再多言,朝招凝摆摆手,“再会呀!”
    招凝和秦恪渊登上马车,马儿转了方向,从镇外岔道远去。
    三皇子和几个青年也走了上来。
    玄衣侠客道,“怎么就这么走了?”
    另一人也说,“可是有些不给我们从意面子了。”
    又一人接话,“看着普通,并不是什么人物,走便走吧。”
    三皇子却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窥探什么,但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便也没放在心上。
    又捏了捏孟从意小脸蛋,低头一笑,“朋友嘛,不差那一两个。”
    马车行驶了好些距离,车厢里意外的沉默,秦恪渊以树枝做障眼法,掐了一个马夫在车厢外,他也进入了车厢中。
    他轻轻一叹,唤道,“招凝,想什么呢?”
    招凝抬头看他,心中五味杂陈,“师叔是知道的。”
    她顿了顿,没有掩着,“师叔当年云游到武鸣,路过见到的两个被祭祀的小孩,一个是孟从意,还有一个……就是招凝,对不对。”
    “嗯。”
    秦恪渊道,“我虽不救那个奇异得到‘黑龙’青睐的孩子,但却不能不救另一个普通孩子。那孩子从小安静,不哭不闹,躺在木盆里随水流往东去。我就抱着那孩子,在清陌江下游一处上了岸,瞧见一处渔民家夫妇良善,便将孩子托付给了他们,他们家门口还有一颗歪脖子树,还有印象吗?”
    招凝紧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恪渊,好似只要眼睛不动,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可是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她。
    那年初冬,清陌江眼看就要结冰了,渔民夫妇就坐在歪脖子树下修补着渔网,希望在结冰前还能有一番好收获,足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就在那一日,渔民夫妇瞧见江面上随水驶来一扁舟。
    扁舟上站着一长袍男子,身量高大,一身冷然,遗世独立,偏偏意外的是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渔民夫妇刚生下一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孩子,妇人便跑到江边喊着,“公子,江上寒风,不能这般带着孩子,会生病的。”
    扁舟上的人垂眸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又看岸上夫妇,下一瞬就出现在岸上。
    渔民夫妇一惊,这才知道这是遇上仙人了。
    连忙要跪下参拜,但无形的力道托起了他们。
    他们便听仙人道,“秦某有一不情之请,想请二人代为照顾这孩子几年。”
    仙人所求,再加上襁褓中的孩子甚是可爱,渔民夫妇瞬间便点了头,妇人更说,“我家孩子亦是出生不久,可一起成长。”
    “如此甚好。”秦恪渊将孩子交个妇人,孩子刚入妇人怀中时便醒了过来,却没有哭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两只小手不知怎么从襁褓中挤了出来,抓着秦恪渊的手指。
    妇人哄着孩子,瞧着这般乖巧的模样,心都化了。
    渔夫也是喜欢,便轻声问秦恪渊,“不知这孩子唤作何名?”
    “‘三十六天归路稳,撚花对酒一凝然1’,便唤招凝吧。”
    秦恪渊彼时便知小招凝有仙缘,但他正要往上古战场,以筑基修为入战场,生死不知,即便他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也不能把小招凝带在身边,这般便交给凡俗良善人家照顾,却不想一入上古战场,便是耽搁十余年之久。
    等秦恪渊再回凡俗时,渔民夫妇跪在秦恪渊面前,痛苦万分说道,小招凝四岁时被人贩子抱走,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了。
    他们自知没有照顾好孩子,有负仙人所托,愿以死赔罪,只求秦恪渊放过他们自己的孩子。
    秦恪渊并没有处置他们,直接消失在了他们面前,他记着那孩子的一丝魂印,应是还活着的。
    就这般在南靖国寻了数月,那年初冬,秦恪渊在清霄宗代理点的观中遇见了招凝。
    那个抓着他手的小婴儿出落成清灵纤秀的小姑娘,一如当年的安静,却实则内心满是防备和尖刺。
    秦恪渊重逢后见到招凝第一眼便知,若是直接相认,反而会让小姑娘更加疏离戒备。
    于是,他选择了一切从零开始,顺其自然。
    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秦恪渊轻叹着伸手,像上回那般要抹去她眼角的泪。
    可招凝却在此时顺着他手臂扑进了他怀里。
    秦恪渊微微一怔,伸手环住她,大抵感觉到胸口的湿意,秦恪渊极轻地拍了拍她后背。
    “是我晚了。”
    “师叔日后都带着招凝,不要把招凝托付于他人,好吗?”招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滴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修行,论道,历练;娶妻,生子,收徒;问心,赴险,证道;招凝绝不会成为师叔累赘的。”
    秦恪渊想抹去她那滴眼泪的手略僵在半空,片刻后无奈地继续未完成的动作。
    眼泪晕在指腹上,些许凉意。
    招凝仰头看他,又唤了声,“师叔。”
    秦恪渊这才应了一声,“好。”
    却又说,“想回去看看吗?”
    招凝知道秦恪渊指得是清陌江那两处生与养之地。
    她点点头,斩凡啊,又何惧过去。
    数日之后,一辆马车,停在江丰村村口。
    从村口向里看去,便能感觉到村中的热闹,往来人群欢欢喜喜,村里空地摆了十来桌流水席,席面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招凝看了一眼,“好像是谁家新婚之宴。”
    沿着村中红绸系带一路看去,便能看到尽头喜宴人家,长长的红绸缠成大红花簇绕在歪脖子树上,连院子中的地面从院门口到正屋都铺了一层喜庆的红纸。
    两边还有四桌酒宴,是为亲人准备的。
    喜宴尚未开始,花轿抬出了村还没有抬回来。
    招凝和秦恪渊掩去身形站在喜宴阴影处。
    看着院中人都是一身喜庆吉服,忙碌的来来去去,但招凝还是抓住了喜宴主人家夫妇的身影。
    两人看起来年岁已经超过半百了,头发也花白,脸上也起了不少的褶皱,但其实他们现在连知天命之年都不到。
    难得的喜事让他们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多。
    招凝眼睛一直追随着他们,看他们招待来道喜的客人,看他们安排亲戚落座,又看他们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秦恪渊问她,“可对他们有印象?”
    招凝依旧是摇摇头。
    过了两个时辰,镇外传来喜乐欢快的声响,整个村子的人都堵到了村口,却见一长相憨厚的男子,胸前带着红花,领着花轿稳稳向村口来。
    村里的孩子朝花轿探头探脑,想要看清新娘子的模样,大人们堵着村门口要讨些喜气。
    喜乐声便这般停在了门口小半柱香的时间。
    渔民夫妇急得直接冲出院子,挤到村子门口,将讨喜的人群都推开,终于分开了一条可供花轿通过的路。
    直至新郎新娘拜了三拜,在所有人祝福中送入洞府,渔民夫妇在外喜极而泣。
    妇人抹着眼泪,“若是那个孩子在,定是也成亲了吧。”
    渔夫也道,“那孩子有仙人庇佑,一定会活的很好的,她会比我们家大闻更幸福的。”
    听着夫妇二人至今还略有担心的感触,以及这满屋子的喜意,招凝好似心底有一道枷锁断了。
    直至喜宴闹到入夜,送走亲戚朋友、邻居客人,夫妇二人进了自己的屋子。
    渔夫刚准备阖上房门,余光中便看见一道人影落在院中,他抬头惊讶看去,便见到数年未见的仙人。
    “秦……仙……仙师。”
    他的话语中激动带着惶恐,妇人似乎也听到了声音,小跑步着到了房门前。
    一瞬间,妇人掐住了丈夫的手臂。
    他们都不知该说什么,哪怕秦恪渊现在要杀他们,他们都无遗憾了。
    却不想这时,有一道身影从秦恪渊背后走出来,清灵纤秀,皎然澄澈,仙姿佚貌。
    招凝看着他们,他们也惊愕颤抖地看着招凝。
    直到妇人小心翼翼唤了声,“招……招凝?”
    招凝莞尔一笑,叉手作礼,“招凝来看看你们,多谢当年养育之恩。”
    妇人不再撑在渔夫身边,几步走出来,粗糙的双手扣住招凝肩膀,上下看着招凝,目中泪光闪烁,她伸出右手想要去触碰招凝脸颊,却又颤抖着不敢靠近,招凝微微倾身,脸颊贴在妇人右手上。
    妇人瞬间泪崩,“是,是,是那个孩子。”
    渔夫小步挪了出来,情绪没妇人那般强烈,但多少有几分掩盖情绪的表现。
    “招凝。”
    招凝直身,亦朝渔夫笑了笑。
    渔夫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妇人哽咽着,“当年夏至入江下网,便将你与闻儿放在树下玩耍,谁想闻儿贪玩追着蛐蛐乱跑,就留你一人呆在树下,等我们再回来时,你就不见了,隔壁的大婶说,是来买鱼的假商人给抱走了,他们家男人带着几人去追,可是我们等到天黑,只见男人们回来,还是不见你。”
    渔夫接着说道,“我们第二天去官府报案,官爷跟我们说,那假商人是南郡拐卖小孩的惯犯,经常偷摸抱走孩子,送到南靖城的附近镇上去卖,他们派人抓了几次都没有抓住。后来,我们赶去南靖城,正巧遇上新任的府尹,府尹仁善,抓住了准备再次逃跑的人贩子,可是从他们窝点找到了七八个女孩,却都没有看见你。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回了南郡。”
    那个时候,招凝中途就逃走了,招凝记不得了,印象中只有摇摇晃晃的水路和满是尘雾的车底,和一直北上的方向。
    此刻的招凝对于往事,已经并没有太多感触了。
    “养父养母能为招凝做到这般程度,招凝已经感激万分了。”
    她看着已经苍老的二人,“今日归来一看,恰逢闻哥成亲喜宴,这里有一份小礼以表招凝贺喜之意。”
    左手一翻,便是一方玉盒,玉盒中盛放着两只丹瓶,“瓶中丹药一瓶可延年益寿,一瓶可解百病苦痛,还请收下。”
    招凝将玉盒地上,妇人颤抖着接过,“这……这礼……我们未尽养育之责,实乃羞愧。”
    “养母莫要说这番话,养育之恩,一日万恩,招凝铭记在心。”
    “娘。”却在这时,新郎却从屋里走出来,瞧见院中站着两个仙姿佚貌的陌生男女,他惊愕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出来了,新婚之夜,怎么能让梅娘一人在房中。”妇人几步奔去,斥责新郎。
    新郎讷讷说了声,“梅娘饿了,我想给她弄点吃的。”他又看那二人,“娘,这两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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