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对于这位带着暗卫突然出现的二叔,亦是没有做好太大准备,以至于他每每受到来自于陆得生长辈似的关怀,都凭生一股生疏之感。
    更何况陆得生这张脸,长得还很年轻。
    “乐容不肯用玉肌膏,”陆得生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多劝劝她。”
    “为什么?”韩桃抬起头来。
    “不知,当年她划伤自己的脸是为了保住清白,如今却又不肯恢复容颜,大抵是觉得这世间情爱也不过如此,我看这齐国都城里的好男儿甚多,你替她寻十个八个来,总有中意的。”
    韩桃听到“十个八个”,唇角微搐。
    陆得生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消一把脉就知韩桃在宫中没有受苛责,不然他也叫韩桃找十个八个,不能亏待了自己。“不过赫连异这小子也不错,这几日常跑小院来,说是见他妹妹,我看往乐容那也没少走动。”
    “赫连异?”韩桃有些意想不到。
    “是个憨子,这性格倒也不会叫乐容受委屈,”陆得生胳膊肘顶顶他,“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想的?”
    “赫连异下个月就要回乌孙,恐怕待不了多久,乌孙离齐国又远,以后怕是难见到。”
    “不如叫赫连异带乐容去草原玩上个把月,权当散心。”陆得生的想法倒是多,一会儿一个。
    韩桃一愣。“这样可以吗?”
    “你今日回宫前,去找赫连异探一探口风,瞧瞧他对乐容的态度。”
    韩桃应下了。
    陆得生又伸手来,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道:“你二叔我别无所求,就盼着你们两个能平安顺遂。”
    “二叔……”
    “实在不行,我叫老三阉了进宫去陪你,他话最多能解你闷,”陆得生盯向他,“赵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但二叔我就一句话,你若以后在齐国宫中过得不开心,就走。不要委屈了自己来讨那皇帝的欢喜。”
    韩桃愣住,笑了下。“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你从小没有双亲怜爱,别被人施点小恩小惠,就感动得不行。”
    “他挺好的。”韩桃轻轻说。
    “真的?”
    “真的。”
    屋子里,陆得生最终笑起来,韩桃也难得如此放松的时候,大抵是这身体里的血脉在作祟,叫他熬了二十多年后,终于能得到亲人长辈的关怀。他又怕陆得生不放心他独自在宫中,专门挑了些赵琨做得好的事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当年的事情?”陆得生又问道。
    韩桃想了想,回答道:“等毒解了吧。”
    “那你可要快些将毒解了,”陆得生提醒他道,“晚些回去,可以在浴池里泡个一刻钟的药浴,槐花的花期也快到了,这花粉是个发物,弄不好恐怕要功亏一篑。”
    韩桃微微颔首。“我知道的。”
    ·
    而隔着屋子门窗,有赵琨派出的绣使透过朦胧纱窗往里张望着,看见个年轻男子揽着韩桃,姿态亲昵。那人瞳孔一缩,又仔细多瞧了几眼,确认没有瞧错后,身影掠过墙角,直往宫城而去。
    屋子另一边,老三老四两个暗卫还坐在阶上还十分高兴。
    “真是难得,能听见世子在笑。”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老四抬起头望了眼,说,“我去看看。”
    “别疑神疑鬼的,”老三拉着他袖子坐下。“错觉吧。”
    第32章 赵琨咬牙切齿
    韩桃和陆得生聊了大半个时辰。
    从别院出来之后,他先去了趟都亭驿试探赫连异的口风,果然赫连异听说韩桃想让乐容跟他去草原散心,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韩桃暗暗瞧着,这厮也确实有几分心思在里面。
    “草原辽阔,牛羊成群,是个让她心情明朗的好去处,我这个做兄长的便以两月为限,把我妹妹交在你手中,你珍之重之,护她周全。”
    “好!”赫连异击掌道,“两个月后,我一定把她完完整整地护送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韩桃微微颔首。
    “你与赵琨处得如何了,”赫连异端起酒杯,奇怪问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皇兄被阉了,听说在宗人府里自杀好几次,都被绣使拦了下来。赵琨这是在替你报仇吗?”
    “应该是的。”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若不是回宫不能太晚,真想再去宗人府瞧瞧韩武礼的模样。
    赫连异大笑道:“听说那声音已经和太监一模一样,连胡子都掉光了。不过我上回去南燕就觉得他那说话嗓音和我们草原男儿不太一样,细得很。”
    “你上回去南燕是什么时候?”
    “就是去年初夏,我回乌孙没多久赵琨就派兵攻打南燕了,魏国借道又借兵,巴不得南燕能快快完蛋,如今南燕三分之一的国土被魏国分去,在齐国的这部分又成了南郡,也算是亡得彻底了。”
    韩桃眼神微暗。
    “差点忘了,你到底也算是南燕人。”赫连异连忙打嘴。
    ·
    韩桃回宫的时候照例是申时末,天色还早,这回却没有给赵琨带些什么。
    他出宫三次,回宫三次,第一次带了糖葫芦被赵琨强吻,第二次买了糕点,被赵琨痴缠了一整晚,这一次他总想避开点,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凑巧。
    他慢慢走进长英殿,想起赫连异和他说的,南燕如今国土一分为二,成了齐国南郡的事情,到底还是有几分伤感,赵琨口口声声说攻下南燕都是为了他这个七殿下,那他如今是否也算是南燕的罪人。
    “殿下去见陛下吗?”空青来为他更衣。
    “算了。”
    “去见一下吧。”空青善心提醒道,她听闻跟着韩桃出去的绣使在早一个时辰之前进了宫,之后陛下那里便断了消息,心中隐隐觉着不对。“殿下今日与永思公主聊得可还尽兴?……听闻您为公主在别院招了个大夫。”
    韩桃猛然看向空青,她就不接着说了。
    她心中生疑韩桃的态度,莫非那绣使所见为真,然而她又忍不住提醒韩桃。“陛下待殿下是极好的。”
    “嗯。”
    “奴婢听闻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他怎么了?”韩桃闻言转过头,“是朝政之事?”
    “……奴婢不知,不如殿下去看看吧。”
    韩桃叹口气接过小黄门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还是决定去寻赵琨,目光环视间看向床边的小匣子,忽然有些怔愣。
    “奴婢今日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匣子,是在床底,猜是殿下悄悄放的,因此没有打开,”空青见状连忙说,“只是匣子上落了灰,所以拿布擦了擦。”
    “没事。”
    “殿下在匣子里装了什么,怎么不叫工匠制个锁,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偷了去……”
    韩桃摇摇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空青于是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巴望着韩桃吃了这茶就赶紧去御书房哄哄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然而韩桃却放下茶杯走了过去,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打开了它。
    黄底的匣子里确实没有什么贵重的金银玉器,只有半枚碎了的青玉佩,韩桃将它拿了起来,他从南燕来到齐国,身上带着的也只有这一物,当初狱卒见玉佩碎了并不值钱,便没有拿走。
    仔细见断裂处,还能看到一点血痕。
    “陛下好像也有半块。”空青讶异道。
    “是,”韩桃垂下眼,想到那半块被摩挲得连边角都钝了的玉佩,他也没想到,当初赵琨亲手摔了以后又捡走,竟还留到现在,“这一整块,本就是他的。”
    韩桃看了会儿,似想到玉佩摔碎时的光景,忽然决定还是不去寻赵琨了,他将玉佩放回原处,叫空青重新放回了床底,转身往外头走去。
    “殿下可是要去寻陛下?”
    “那边无人住着的抚辰殿,孤依稀记得有一方浴池,”韩桃从袖中取出药方,递给空青,“叫他们清理下,烧些热水做药浴吧。”
    “那陛下……”
    “晚些再找罢。”
    他往抚辰殿走去,捂了捂不适的心口,过了会儿又悄然放下了。
    ·
    而另一边,赵琨在御书房里沉沉坐了两个时辰,奏折一份都没有批,在收到韩桃回宫以后去沐浴的消息,他猛然间扬起桌上奏折,轰然间连着书桌都倾翻去,墨色淌一地,晕染开去。
    侍奉的仆婢皆吓得纷纷跪下,唯有赵琨脸色阴沉地站在倾翻的书桌前。
    “沐浴?”
    “是。”
    “为何要沐浴,是想洗去身上的痕迹?”嗓音凉薄嘶哑,龙袍下掩藏的手,因为刚才的大力而被割开口子,肆意淌着血。赵琨深深呼吸着,试图平静下来。“说。”
    “禀陛下,承恩侯是去泡药浴。”
    “太医院的方子。”
    “不……是承恩侯从那个大夫手中拿的方子。”绣使回答有些犹豫,“如今,已经在抚辰殿中更衣了。”
    赵琨只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血气都在往上涌。绣使禀报韩桃假借看望胞妹之名,与别院大夫耳鬓厮磨。他忽然间意识到他于韩桃,全无信任。
    到底要如何……是不是他该将韩桃永远囚在长英殿中,不叫人踏出一步,才能使这位七殿下能够收敛性子,目光所及唯有他一人。
    他就该将韩桃摁在墙上,撕了韩桃的衣裳,锁了韩桃的四肢,叫这个亡国奴只能匍匐在他一人身下,哭到发颤。
    他该在韩桃白皙的胸膛上用刀刻上他的名字,该临幸韩桃临到身子痉挛的份上,才够对得起他这五年望向南燕时日日夜夜的折磨与苦痛。
    但这些事他通通没有对韩桃做过,韩桃却不知足。
    ·
    赵琨抬手,用帕子擦去了手上的血,不能让韩桃见到他这般失控的样子。
    他最终越过书桌,大步往外走去,玄色的龙袍带着织金的龙纹,扫过御书房的门槛。
    “摆驾,抚辰殿。”
    第33章 韩桃他吐血了
    黄昏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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