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好一番商议,请谁家的妇女来做帮厨, 要几人。主菜选什么,鸡鸭鱼肉并小菜该如何配齐,要不要借粮油票……一桩桩一件件, 郑梅等人说得眉飞色舞, 陈兰君在旁边微笑,做一个吉祥物,喊她去跑腿, 就去跑腿。
    小妹最初的兴奋劲过去,被派遣了许多差事, 跑着跑着人都蔫了, 偷偷同陈兰君说:“姐姐,办场升学宴跟复习考试一样累。”
    陈兰君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说:“到吃的时候你就不嫌累了。”
    若换做以前,陈兰君或许会同郑梅说办酒席什么的实在太麻烦。可现在她却有些理解了,郑梅作为母亲的心情,大概就和一家工厂厂长瞧见自家的独家产品获得大奖一般,怎么着也得开几个大会,向众人传达自己大丰收的喜悦之情。
    某种意义上,这升学酒,有一半是为了父母办的。
    陈兰君侧头,望一望正在大谈要宰几头猪的郑梅。
    高小毕业的妈妈,看到考上大学的女儿,一定有种未完成的梦想被延续着成真的喜悦吧?
    陈兰君心里很清楚,她们姐妹三人能一直坚持读书,即使在困难的年月也未曾中途辍学,这离不开的郑梅的鼎力支持。
    把未完成的梦想放到女儿身上啊……陈兰君若有所思。
    “少的那一头猪,我们去隔壁村买就是。”郑梅停下来,问陈兰君,“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蚊子?”
    说着,郑梅抬头摸了摸脸颊,没有蚊子呀。
    然后,她听见女儿很神奇地说出了一句话:“妈妈,如果你想的话,要不也去参加高考、念大学吧。”
    “你说什么?”郑梅疑心自己听错了,“谁去高考?”
    此前与郑梅议事的大妈笑起来:“阿梅,你家二妹叫你也去当大学生呢,哈哈。”
    “去去去,”郑梅瞪陈兰君一眼,赶鸡一样的语气说,“闲着没事去请你同学明日吃酒去!拿你妈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陈兰君说,“真的,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我长大了,你若真有意愿,就去学习,去考试,去完成你自己的梦。”
    这一番话,听得一旁的大妈有些想笑,都一把年纪,孩子都这样大了,还去学习去高考?简直没谱。
    可偏偏陈兰君说出这话的神情极其自然,不带半点玩笑的意思,语气轻松地像告诉妈妈“这件裙子很好看,你要不要也去扯料子做一件。”
    这倒让大妈不好笑了。
    郑梅眨眨眼,捋了捋耳边碎发:“说什么呢,我都快五十了,你能成为大学生,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陈兰君琢磨了一下,妈妈只推说年纪,却并没有反驳读大学本身。所以,内心里还是存有一份期望的吧?
    她仰起脸,向郑梅说:“年纪有什么关系,又没规定超龄了就不许学,不许考。去年考场上也有大龄考生呢。况且——你的女儿是大学生,和你是大学生,这两者是不能等同的。”
    郑梅一时语塞,只说:“什么呀,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我还得供你和你妹妹呢,哪里能去!”
    “钱不用担心,我能挣钱呢。”陈兰君说,“用不了多,我就是万元户了。”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大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阿兰,你可真有志气。万元户,啧,这个词听得新鲜,一个人能一万块钱,那确实不用愁了。”
    大妈调侃郑梅道:“怎么样,阿梅,等你妹子成了万元户,你就去考大学?说起来,那个时候你成绩一直是第一呢。”
    “你别跟着她瞎起哄。”郑梅翻了个白眼,把陈兰君推出门去,“小祖宗,你别在这捣乱,我这忙着呢。去,去请你同学去。”
    把人推出门,郑梅转身和大妈说:“不知道发什么癫。”
    正要说回猪的事,忽然见门外又探出个脑袋:
    “真的,妈,你好好考虑考虑。”
    “滚滚滚!”
    陈兰君笑嘻嘻地“滚”了。
    一溜烟踩上自行车,乘风而去,去找曹红药和刘黎。
    曹红药见了她很高兴,而刘黎则直接擂了她一拳:“哟,还知道回来呀?”
    打的动作很轻,陈兰君却佯装很疼的模样,倒退两步。
    “喂,你没事吧?”刘黎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她上前去托着陈兰君,却见陈兰君在笑,立刻反应过来:“好啊,罪加一等。”然后就去挠陈兰君痒痒。
    陈兰君边笑边躲到曹红药身后去:“你管管她。”
    笑着闹着一阵,听见外头有叫卖声“老冰棍咯——甜又甜——”
    “行了行了,申请停战。”陈兰君拢一拢自己的头发,起身说,“我买几根冰棍去。”
    一人含着一根冰棍,终于斯斯文文说了一会儿话。
    和陈兰君一样,曹红药和刘黎也考上了名牌大学,她们是学校考得最好的三个人。
    和陈兰君一样,曹红药也考中了明德大学,不过她是被经济系录取了。至于刘黎,则考中了京城的一所高等院校。
    “我们班这次被录取的人很多呢。”曹红药说,“算上大专的,总有十来个。”
    刘黎咬一口冰棍,大大咧咧说:“校长高兴地嘴角就没下去过,你到学校门口去看,那大红横幅还挂着呢!我看不挂到过年,她不舍得拿下来。”
    陈兰君听了,说:“今天太晚了,走之前我找个机会回学校一趟,看看校长。”
    顺便,也许可以谈一谈生意。陈兰君心想。
    算算时间不早了,陈兰君向曹红药和刘黎说:“明天我的升学酒,你们一定得来哈。”
    “肯定的,”曹红药说,“我一早就过来,好帮你做些事。”
    刘黎拍拍肚子:“我就不一样了,我一早就不吃饭,嘿,你可多准备些菜。”
    “放心,只怕你吃不下。”
    第60章
    天色未亮, 大概清晨四点多的功夫,已陆陆续续有帮厨的乡亲上门,垒灶的、摘洗小菜的、从邻家搬来桌椅安放在坪里的……
    嘈嘈杂杂的人声中, 炊烟袅袅升起。
    炸夫子肉的时候,风一吹, 整个坪内连同屋檐下都是喷香的。新鲜五花肉切薄,腌渍之后, 在盛有糯米粉的青花大碗里滚一个圈, 白中透粉,丢进冒烟的油锅里,“刺啦”一声,香气凭空而起。等裹好糯米粉的五花肉微微透出金黄色, 便用长筷子夹出, 码好,移到另一口灶上上锅蒸, 将多余的油脂蒸化,使吃的时候不至于过于油腻。
    陈兰君充当完升学宴工具人之后,一口气吃了三块。想吃第四块时, 一抬头, 装夫子肉的碗已经空了——刘黎等同学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呢。
    她这一桌坐的都是同学与朋友,曹红药、刘黎自然是不必说,小年、班上的体育委员, 还有在邻村当老师的初中同学何苗,以及在火车站工作的刘安安都在。
    都是年纪相仿的青年人, 纵使之前互相间并不怎么熟悉, 同桌吃饭、讲了两句话,便亲近了不少。
    见饭快要吃完了, 曹红药发挥表率作用,斟了半杯米酒,说:“来,让我们一起敬兰姐一杯。”
    “敬兰姐!”
    大家纷纷举杯,陈兰君也起身,笑着说:“也敬大家,敬我们的未来!”
    农家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喝起来甜津津的。陈兰君这个不爱喝酒的人,喝下去也当喝糖水一样。
    放下酒杯,高中班上的体育委员阿力轻轻叹息了一声:“真好,你们都有美好的未来。我就……欸,不说了。”
    在这个大学录取率极低的年代,和许多高中毕业生一样,阿力没能被录取。
    陈兰君之前有听曹红药说过阿力没被录取,心里觉得惋惜。她问:“总有失意的时候,我也复读了一年呢。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阿力很迷茫地摇摇头,“复读,我有想过,可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感觉再读一年也很难考上大学。我大伯倒是说了,想让我跟他到厂里去当临时工。说好的。有个收入能混口饭吃,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撞上大运能当上正式工人。”
    陈兰君想了想,说:“其实我当时有一个想法。如果你愿意到外面闯一闯的话,也许我能在鹏程市,替你谋一份工。”
    她大大方方地说:“我还有个大姐姐。陈凤君,你们知道的吧?之前都说她死了。其实没有,但是她逃到香江去了。”
    包括阿力在内,一桌人都瞪大了眼睛。
    “我也就先同你们说说。也不必太忌讳,现在政策都开放了。特区成立之后,我姐姐从香江回来投资,在鹏程市新办了一座工厂,现在只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陈兰君缓缓地说:“阿力,还有其他的不打算复读的,没有找到工作的同学。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写封信介绍你们过去。只要能够通过考核,待遇是绝对没得说的,一个月四五十块肯定是有的。”
    这次回来的路上,陈兰君就隐隐约约有了从家乡带人过去的想法。
    重生之前她做生意就发现这个道理,大部分有钱的老板,都挺爱提携自己家乡的人,一来多少有同乡之情、方便报团取暖,二来也是增强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家乡之外的地方做生意。
    她不是鹏程市土生土长的人,再如何攀关系都始终隔了几层,现如今店里、工厂里所用的多是本地人。有好、也有不好。
    陈兰君曾经就亲眼见过这样一个例子,她合作过的一家工厂的老总,直接被当地人出身的副老总给架空了。当时陈兰君已经和老总谈好了一批货的价钱,只差签合同。然而合同迟迟批不下来,因为副老总想卖给他熟悉的人。
    工厂里的员工都是本地的,团结成了一个小帮派,以副老总为主体,老总的发号施令全然不管用。
    那位老总生气自然是生气的,然而工厂一时难以搬走,也不好直接和本地的员工撕破脸,只好和稀泥,那次合作也不了了之。
    临了,那位老总苦笑着,以微微抱歉的口吻向陈兰君说:“这一回对不住,你也可以以此为例,千万别让手下人自己搞成小团体了,不然,可太麻烦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的烦恼,但陈兰君是个习惯未雨绸缪的人。现在又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越早去鹏程市打拼的,机会越多。倘若能将朋友们带出来,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面对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提议,阿力愣了愣:“你是说,我能去鹏程市工作?这……”
    他挠了挠头:“我还真没想过呢。”
    倒是一般安静坐着的何苗开口问:“兰君,你看,我行吗?”
    虽然已经熟悉了乡村教师的工作,但何苗还是希望能到外面去看看,她说出这话时,胸膛里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陈兰君点点头:“倘若你有意愿的话,可以啊。”
    何苗沉默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站起来说:“我想去,很想,我先谢谢你。”
    说着,一饮而尽。
    “别弄得那么严肃,”陈兰君笑起来,“你们要真能过去,也算是帮我……帮我姐姐在忙呢,也就是帮我的忙。”
    她看一看犹豫着的阿力,说:“也是一样的。这不是小事。仔细考虑考虑是应该的。”
    升学宴吃完,各自告别。
    在火车站工作的刘安安给了陈兰君一个拥抱:“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
    “我嘛,就这样。”
    刘安安的神情有些落寞:“我这是顶职来的正式工作,没办法,不然,我也愿意跟你去鹏程市闯一闯。”
    陈兰君把声音压低了说:“其实,你若真想做些事业,未必要离开岗位。”
    “你的意思是?”
    “也许你可以问一问你们领导的意思。”陈兰君说,“特区一旦开放,对于货运的需求会立刻增大。我是说,像我姐姐这样的民企,也需要运送货物往来。你也可以想一想。”
    刘安安若有所思,但有些为难:“这个……感觉不是很,我也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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