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闻安看到现场时,甚至怀疑这样精准的射击是不是谢敏刻意为之——惩罚他走楼梯下去。
    踏上平地,一辆军车已经在侧恭候多时。
    傅闻安拢起披风,他站在车门旁,目光从狭长的眸子里射出,刀一样冷,定格在远处一道身影上。
    天乍亮,一抹曙光从地平线上散出几丝亮色,作战机静静蛰伏在原地,谢敏盘腿坐在它那硕大的机翼上面。
    他赤着上身,有些瘦弱的躯体线条颇为耐看,姿势放松,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能发现他蓬松头发搭在肩膀的弧度。
    他正叼着一根烟,偏过头去,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拢出一处避风港,点燃了那根香烟。
    只一刹,火星明灭,与远处昏暗的晨光融为一体。
    他看起来似乎很愉悦。
    如果可以,谢敏并不想在折腾一晚上后还要到作战会议上瞧傅闻安摆谱。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权力改变一个暴君的决定。
    “早啊老大,听说你昨晚把执政官的塔台炸了?”
    如果说在军营里有什么比黄色杂志与烈酒更受欢迎,一定是八卦,还得是上司的八卦。
    比如说财政部大臣是个人体收集癖,教育局局长包养八个小三,总参谋有福瑞控的潜质,再比如某个作恶多端的执政官似乎痴迷于银桂味的信息素……
    嘿,最后一条绝不可能,简直比谢敏拿着手枪冲进办公大楼一枪把执政官崩了还要不靠谱。
    陈石猛地把某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甩出去。
    “用词准确些,只是扫射而已。”谢敏端着餐盘坐在食堂角落,大口咬着碟子里的的蓝莓酱薄饼。
    “零号”的伙食一向是所有部门里最好的,身为特工组织,说不定哪顿就是最后的晚餐,就是死也得先吃饱。
    “听说工程部那老头看见塔台的废墟差点猝死过去,被担架抬走的时候,还骂老大你不得好死。”
    陈石狂野地拖过一条长凳,一脚踩着横杆,脸上的肉在他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微微发颤。
    “反正不是我先开炮的,关我何事。”谢敏白了下眼,把唇边的蓝莓酱舔干净,复而又想起来了什么:
    “说起来,你这次的报告写的很出色啊?都让傅闻安不惜牺牲睡觉时间也要来找我的麻烦。”
    陈石敏锐地察觉到谢敏的神色变得锋利,如他腰间藏着的匕首一般,陈石肃然正色。
    “哪有,您还不知道我的水平吗?”陈石认真道:“更何况其实不管我写什么,执政官都会找您的麻烦。”
    谢敏偏头盯着他,自嘲地勾了下唇:“您?”
    陈石连忙改口:“你你你你你。”
    上司的心思一贯难猜,虽然比起喜怒无常的傅闻安来说,谢敏还算亲民,但偶尔……也会露出这种威严的冷意。
    谢敏向后靠,视线轻轻移转,待陈石快撑不住了,才笑了一下:“也是,他向来看不惯我。”
    傅闻安的心思难猜,一旦与谢敏有关就更毫无逻辑。
    之前的报告是谢敏亲笔,傅闻安便以字写的不好、修辞蹩脚、逻辑不通等理由打回要他重写。
    后来谢敏让陈石写,傅闻安又说写的一板一眼,毫无感情。
    要什么感情?把傅闻安的尸首做成标本的感情吗?谢敏狠狠咬着牙。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内线通讯响了。安静的餐厅有不少人,铃声却显得整个空间落针可闻,他们埋头吃饭,谁也不敢朝谢敏的方向看。
    谢敏垂眸,盯着通讯器上的那串惹眼的代号——黑枭,傅闻安现在的副官。
    “老大,你是不是该去开会了?”
    陈石坐立难安,他左顾右盼,斟酌了一会,才用他那粗嗓子小声道。
    “恩。”
    谢敏应着,却没有动的意思,视线直直地盯着那两个字,直到扰人清净的通讯彻底熄灭,他才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
    作战会议室离“零号”的基地有段距离,位于靠近城堡的双栋行政大楼。绕过楼前的风雪羚羊雕塑,谢敏特意在小花园转了一圈,才姗姗进入行政大楼。
    他并不想与向来准时的傅闻安偶遇,尤其是他那一大堆花枝招展的随从,像极了一群飞来绕去的扑棱蛾子。
    但今天,谢敏一进入楼内,就知道自己完美地错估了时间。
    傅闻安站立在电梯前,挺拔得如一棵长在瓷砖地面的树,他的军装挺括修身,尤其是肩头那颗星星,亮得刺目。
    听见谢敏的脚步声,他并没有转过身,直到谢敏与他并肩时,他才淡淡开口。
    “上校看起来很疲惫,是昨晚没睡好吗?”
    “拜你所赐,不算太好。”谢敏换了个不算端庄的站姿,一手插进裤袋,深褐色军服低调冷淡,他歪着头,盯着光滑的电梯门。
    电梯门贴着略微反光的墙纸,两团色调一致的身影映在上面,谢敏并未侧目,企图透过那团糊状的影子窥见傅闻安的表情。
    “看来为你留出时间休息是我考虑不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傅闻安率先进入,待谢敏也走入,电梯门闭合后,他道。
    谢敏蹙起眉。
    狭窄的电梯空间,四面镜子擦拭明亮,连军服的褶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悉悉索索的运行声中,两人占据各自的空间,空气都自行分为两半。
    死寂、沉默、藏在冷峻中蠢蠢欲动的试探,随着谢敏的眼神探出触角。透过镜子,谢敏看到傅闻安冷着脸,视线锐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都在无声地透过镜子打量对方。
    极具压迫感的气氛令人难以呼吸,谢敏僵直在原地,看似散漫的姿势,手掌却微微贴上腿侧藏有的刀。
    他逐渐压下眸子,唇线抿成一条。
    直到电梯再次发出叮的一声,傅闻安慢悠悠地把落在谢敏脸上的视线挪开,略一挑眉,隐隐有些嘲弄。
    电梯门开了,门口的绿植伸展着宽大的嫩叶,走廊里有三两职员谈笑着经过。
    头顶的灯光落下,洒在先一步出去的傅闻安身上,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电梯里的肃杀气息。
    “你似乎很紧张,上校。”
    傅闻安侧过身,肩头星星的光辉几乎吞没了他视线里的玩味。
    谢敏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失态了,但还没等他解释,傅闻安先一步走过了楼梯口。
    谢敏一脚踏出电梯,正烦躁着,突然闻到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气味。
    他抬起胳膊,轻轻在袖子上嗅了下,略有疑惑地眨眨眼。
    “硝烟……信息素?”
    第3章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闻到的是信息素,因为那股味道很淡,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
    谢敏也不打算深究,电梯里人来人往,沾上点什么都不奇怪。
    当务之急,是顺利度过这个该死的作战会议。
    谢敏如此想着,走进作战会议室。
    深红色复古窗帘与室内的奢靡布置让谢敏产生割裂感,仿佛他不是来参加决定安斯图尔未来发展之路的严肃会议,而是来开一场酒会。
    条形长桌横陈在室内中央,二十张高背椅按序排列,政要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他们屏息凝神,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落在谢敏身上。
    最后一个空位,是位于右侧最前,与傅闻安相对的首位——只有谢敏敢堂而皇之坐上去的座位。
    凡是坐上去的,都没能在傅闻安手下平安待到退休。
    上一个是“零号”的前队长,谢敏的带教长官,安斯图尔的叛党,目前生死不明。
    傅闻安玩弄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他敛眸,仿佛自己那黑手套上镶了金子。他的坐姿优雅,脊背挺得很直,压迫感却切切实实传了过来。
    犹如一头休憩的猛虎,正缓缓磨着尖锐的爪子。
    谢敏拉开椅子,坐了上去,不耐烦地开口:“能否开开你的金口,不要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财政大臣低下他肥硕的头,呼吸微微放轻。商务部部长却饶有兴致,如往常一样拄着下巴看向舞台前的两位演员。
    这已经是安斯图尔高层们的共识了——只有谢敏在,作战会议才不会变成傅闻安的一言堂。
    那家伙总是能给所有人带来不小的乐子,而在敢于挑衅执政官权威一事上,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哦,听说他昨晚还轰了傅闻安的塔台?
    傅闻安可真能忍。
    商务部部长想着出门前听自家妻子说起的小道消息,还没等暗笑,就听到傅闻安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你的等待是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下次可以将你的位置挪出去。”
    谢敏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收,他勾着唇,笑意玩味:“怎么,撤了我的椅子,是想我坐你腿上?”
    傅闻安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盯着谢敏。
    “想就早说,不要拐弯抹角。”谢敏歪着头,狭长的眸子一眯,狡猾性情堪比狐狸。
    “如果你下次可以不带腿上的军刀来,我会考虑。”傅闻安面无表情地道。
    周围的视线变得充满怀疑与戒备,谢敏的余光瞄到远处的士兵有想上来搜身的举动,他轻啧一声,不再顶撞。
    但同时,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傅闻安祖上八代。
    “执政官,请开始今天的会议吧。”谢敏不情愿地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请这个字。”傅闻安按下面前控制装置的按钮,三维投影仪在悬空屏幕上投出一个地图。
    “呵,看心情。”
    谢敏看着缓缓出现的作战方案与地图,突然觉得这个三维的地图架构有些许眼熟,注意力不大集中,随口回道。
    谁知傅闻安偏要找茬:“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昨晚的睡前运动令你很愉快?”
    谢敏转过头,像一只被戳到痛脚的小怪兽。
    他居然还有脸提这茬?
    在座的大臣们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有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辨明的暧昧态度——简称看戏。
    他们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傅闻安这个修辞……
    着实有些恶劣的、欲盖弥彰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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