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动了。”
    马儿?一步一步走,晃的眉儿?有些犯困,她问沈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欢喜我的?”
    “不知道。”
    “那你第一次见我如何想的。”
    “不大记得了。”
    “那你会欢喜上别的女子么?”
    “不会。”
    “当真??”
    “当真?。”
    “碰上比我好的比我美一万倍的,你也不欢喜吗?”
    “嗯。”
    “为何?”
    “不知道。”
    “那你这就是假话。”
    沈祇胳膊又收紧了些:“那你遇到?比我好的,比我有权有势比我俊俏一万倍的你会移情别恋欢喜别人?吗?”
    “不会,我只欢喜你。”
    “那你为何这般问我。”
    这话该是窝心的,眉儿?却觉着听得不大舒服,伸手去拧了他的腰:“你说几句缠绵话与我听听能折你三年寿是吗?”
    “闺房里的那点儿?东西,算是被你琢磨明白了。”
    沈祇止住她的手,没让眉儿?再放肆。
    夜色之中难掩山林青绿,白马载着相拥的二人?又悠悠荡荡的回了村子。
    第73章 、瘟疫(一)
    岙州十八城本就守卫森严, 瘟疫传入城内之?后,森严之?上又层层加码。
    哪怕沈祇手持文书,从头到脚也是被人搜了个遍, 后与同?入主城的医者, 在一集中营内, 被艾叶洗了七日才得以进城。
    以致于沈祇有?几日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股子艾叶味道,闻多了犯恶心,难受的紧。
    再入城中, 当着先?会被安置到一处落脚,结果几辆马车, 马不停蹄带着车上的十七位大夫不知直奔何处。
    与沈祇同?坐一车的, 有?两个看起来已年过古稀,头发全白, 双眼倒不浑浊看着很是精神。想起召集令上写?着老弱可免,沈祇便开口问了这话。
    那身着银灰长袍的医者道:“姜某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一条命置之?度外便是没什么可惜,得城主令, 当真能扼止瘟疫蔓延那是最好, 如?若不能, 能救几人便是几人。”
    另一位绛红长袍老者点头, 性子瞧着倒是比银灰长袍的老者闲散些, 接话道:“尔等年岁尚小, 此次当真拿瘟疫没办法, 也不用自责,保住自己小命要紧。可不兴姜老头说的那话, 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沈祇旁边的是之?前?同?住的吴梓兴,话多, 拿肩膀碰了碰沈祇:“这两位是岙州出?了名的神医,姜公和赖公。”
    沈祇自是作?揖行礼。
    赖公道:“少年英姿,师承何人?”
    “谢一。”
    姜公缄默,赖公冷哼道:“谢小子医术高?明,我等攀比不得,却?不成想甚少入世只为达官贵人行医问药的教出?来的徒弟竟还能下山为民医治。稀奇,当真稀奇。”
    那这话里的意思就没多少稀奇的意思了,多是讽刺。
    沈祇对于自己师父的往年事迹也听谢怀夕说过一些,到后头多少明白那吃穿用度的来头,不过沈祇和师父相处,并不觉师父是爱财之?人。
    其他?缘由,便也就轮不着他?去管了。
    吴梓兴咋呼:“你是谢神医的徒弟?谢神医这些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竟舍得放徒弟下山?”
    “紫笙毒?”沈祇蹙眉,这毒他?听都?没听过,刚想再问,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儿嘶鸣,以及在车内就能闻到的烧焦味儿,莫名让人心里生了忐忑。
    各自都?用白布掩住了口鼻,才有?了动作?。
    一下马车,沈祇愣住了。
    指节在广袖之?中都?爆开了青筋,面色褪去红润,是被眼前?之?景震慑的煞白。
    一时心中起的不是悲痛,却?是无处宣告的迷惘和恐惧。
    他?不明白...
    不明白死气为何蔓延...
    不明白尸首何以堆叠成山...
    不明白嘶哑的几近无力的哀嚎重叠之?时竟不是哀歌...
    不明白明明还有?气息的活人,却?被直接丢到了死人堆里...
    不明白寻常百姓只求温饱平安一生却?要遭此横祸如?畜生般任人摆布...
    更不明白身为身着锦衣华服面目冷然的清贵男子,身为一州少主,怎能无情一声令下就将这群无辜百姓至于火海之?中。
    火海割裂出?了两个似都?虚幻的人间,一方是执掌生杀大权的高?位者,一方是求个全尸都?卑微的蝼蚁。
    比起年轻人的怔神,两位老者则显出?了不一样。姜公负手而?立,隐隐可见?那广袖的颤动,至于赖公...竟是当场抹起了眼泪。
    老者的哭泣之?声又将这幅人间炼狱之?景,对比的更是荒诞不经。
    那少主似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没在意到身后多了一批人,直到兵将上前?禀报,这慕容一族的少主才回了头。
    年岁约莫刚过弱冠,下半张脸带着防护的布罩,上半张脸虽嫩,那双眼却?瞧着让人生了畏怯。此情此景,瞧不出?他?有?何怒哀,不知朝旁边的兵将说了什么,沈祇等人便被人引到了另一处高?地。
    这位慕容少主则随后姗姗来迟,在简陋的棚帐之?内坐定?之?后才开口道:“有?劳各位医者应招而?来,岙州城外战事不断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瘟疫随战事一同?爆发已有?些时日。哪怕岙州关卡重重,终究还是没防住。”
    慕容琛侧头,看着那不远处更盛的火光,声音很是寒凉:“主城内现有?病患也已区分?开来,小吏也是挨家挨户每日上门询问是否有?何异常,但凡隐瞒不报者,按死罪重罚。如?此还怕防不住,我便想着,这瘟疫还是得请医术高?明的医者研制出?得用的方子来才算上策。”
    姜公行礼:“老叟有?一事想问。”
    慕容琛道:“姜公请说。”
    姜公从未见?过这位少城主,他?却?知晓他?名讳,因此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姜公便继续道:“百姓无辜,感染瘟疫实非百姓之?罪过。老叟见?那大火之?中仍有?活人,不知少主决断,却?觉少主此举实在...”顿了顿,声音有?了哽咽,“实在残忍。”
    慕容琛定?睛看着面前?佝偻着腰的老者,半晌未言。沈祇瞧不出?他?的喜怒,直到两人视线对上,沈祇也站了出?来,开口道:“多活一日,便多了一日的生机。”
    其他?人便也附和。
    慕容琛长叹一口气,声音更沉:“瘟疫来势凶猛,城内医者对瘟疫束手无策,为避免更多百姓造此劫难,便是残忍,此举也是必行不可。”
    赖公刚想反驳,被慕容琛抬手制止,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岙州十八城,若不作?此下策,如?今牵连百姓何止于此。我知医者仁心,但其位不同?,考量自也不同?。”
    “各位应招而?来,少宸心中不胜感激,却?也要和各位明言,此番生死怕是由天不由己。瘟疫棘手,且时日不能再拖,各位需得深入病患之?中。”慕容琛食指点了点石桌:“一月,最多一月,不论?是根治的方子,还是缓症的方子,必须要有?。”
    此言一出?,医者面面相觑。
    沈祇道:“若是研制不出?方子,不知少主是如?何打算。”
    一旁和沈祇相处多些还算相熟的吴梓兴,杜仲达二人被他?这一问,冷汗都?快出?来了。少主这意思不就是如?若他?们研制不出?方子,定?要重罚的意思吗?还特意问出?来,说出?口的岂不是成了少主之?令,到时候哪怕有?心斡旋,军令如?山,怎能不行?
    慕容琛道:“各位医者不用多心,既然各位愿意前?来,我便知晓各位为百姓之?心。需要什么药材,自禀报,不够的没有?的,自有?旁人操心。一月乃极限,若能研制出?,自有?大赏,若无...”
    之?后的言语则让人备觉骨寒。
    “若无,各位也性命无忧,只是这主城...”
    “便要封城,连着瘟疫一把火烧个干净。”
    远处火光仍旧大盛,只是再没了求生的凄厉之?声。
    沈祇直起身子,看着那火光的晃影在远处山林衬托之?下,显出?奇异的光景来。气息之?间尚且还能闻到些焦糊之?味,闻进躯体之?中,流入四肢百骸,教那魂魄都?生了战栗。
    生死,生死。
    生生死死。
    沈祇本以为这一幕便已经是最糟的炼狱了,等真到了专门放置病患的远在深林中的一明堂之?时,沈祇才觉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
    一明堂,许是少城主想给这些病患些希望,才取的。说是堂,更像村,前?后几十间,还有?正在建的。
    慕容琛未雨绸缪,如?今这几十间住的还不算满,如?今日夜加紧盖着,就算后头病患多了,也不怕不够用。
    但沈祇知晓,至多一百间,也就到了大限了。
    一明堂未按男女区分?,而?是按着症状轻重而?分?。
    有?城内医术高?明的两位医者照料着,还有?些穿着小吏衣裳的打着下手。
    听说其他?的自认医术一般的,便在城内每日挨家挨户查访。
    对于一明堂之?内的人来说,沈祇这一行十七人大夫,便是他?们的希望。平时求神拜佛,真到生死之?时,医者便堪比神明。
    当一群还能下床的病患拖着病躯,满脸求生之?渴求的齐泱泱的跪在面前?时候,沈祇第一反应不是旁的,而?是想逃。
    目光所及之?处...
    一家三口紧紧缩在一起,丈夫应该是病得严重些,妻子更为瘦弱,满脸担忧;那小男娃娃则是揪着爹爹的袖子,瑟缩其侧...
    抱着年幼孙子的老姝,浑身透着死气,那小孙子却?极为眷恋的抚摸她散乱的发丝...
    还有?面前?抱着婴儿的女子...
    此刻,这些人,都?在向他?求生。
    沈祇无意识的退了一步。
    他?下山之?前?,只在山脚几个零星小村落行医过,还未试过去医治大的病症;虽被师父夸奖天赋极高?,可...
    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
    沈祇目光发散,都?有?些看不清这群百姓的脸。
    直到赖公一声大喝:“有?病还不赶紧躺着,真想死吗!”
    他?回过神,便见?面前?百姓齐齐磕头,呜咽之?言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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