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陡然有种近乡情怯的荒谬感。
    刘据发现舅舅好像很热, 觉着他的机会来了, 变出个强身健体丸,没敢动益气补血药, 端的怕夏日燥热, 长平侯补的流鼻血:“舅舅, 啊~~”
    卫青跟着“啊”一声, 口中多个东西。卫青嘴巴一闭, 条件反射舌头一动, 咕噜一声,什么东西咽下去了:“据儿给我吃的什么?”
    “糖糖啊。”
    卫青:“哪来的糖糖?”
    以前刘据无论去哪儿, 总有个奴婢拎着花篮跟在后头。如今虽然也是,但天热刘据不想等奴婢上前,他身边宫女就缝个可以挎在身上的小荷包。荷包里有时放个小手帕,有时候放块糕点,有时也会放块糖。
    恰好今日就有几小块麦芽糖,每块有刘据拇指盖大。小孩拍拍小荷包,拿出一块麦芽糖:“这个不一样。”不待卫青开口塞他嘴里。
    卫青被他戳的牙疼:“舅舅自己来。谢谢据儿。”
    “走吧,舅舅。”小孩一脸老成,指着台阶,“我们去找张骞吧。”
    朝中无大事的情况下,卫青一个月能在家待五到六天,其中一半用来沐浴洗发,导致他没空抱孩子。刘彻习惯了胖儿子在怀,抱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卫青不行,策马狂奔半日也没有抱着外甥走一盏茶的工夫累。偏偏还得爬台阶。以至于卫青到宣室门外浑身上下只剩热,也就没有发现一颗糖下去他的血都是热的。
    刘据禁不住夸自己,我可太聪明了。
    “长平侯,您怎么来了?”门外宦官诧异。
    卫青无奈地看一下小外甥。
    小黄门瞬间明白:“殿内有人,容奴婢进去通禀。”
    卫青警告外甥:“进去之后不许嚷嚷。”
    小孩看他,眼神不善,仿佛说,坏舅舅!冤枉人!
    卫青:“不嚷嚷就是好据儿。”
    小孩勾头朝殿内看,卫青慌得躲到一旁,刘彻抬眼门口空无一人,导致他一脸怀疑地问小黄门:“你说谁来了?”
    小黄门:“太子殿下和长平侯。”
    刘彻心里纳闷,调皮儿子这么一会又跑哪儿去了。
    “叫卫青带他进来。”
    小黄门应一声诺,小跑出去在门旁边看到一大一小很是诧异:“长平侯躲在这儿做什么?”
    “你不是说殿内有人?叫人看见显得无礼。”卫青随便扯个理由,抱着外甥进去。
    刘据过了高高的门槛就要下来。
    卫青见殿内不止张骞一人,还有一人,他怕外甥胡乱挣扎哭闹,赶忙把他放到地上,低声提醒:“不许嚷嚷。”
    小孩没嚷嚷,跑到御案前轻声喊:“父皇。”
    刘彻习惯性把儿子抱到腿上:“你怎么来了?”
    “哪个是张骞啊?”小孩朝底下看去。
    刘彻坐得高,小孩在他怀里虽然没有站着的张骞高,也不需要仰头,视线近乎持平。
    小孩打量两人的同时,二人也在打量他。
    如刘据所料,张骞没能避开匈奴部落,被匈奴扣留多年。今年匈奴内乱,他和堂邑父才有机会逃出来。说起来也跟卫青有关。卫青首次出征掀了匈奴祖坟,匈奴内部因要不要南下报仇而产生分歧。第二次骑兵三万,卫青长驱直入,斩杀不少匈奴,匈奴部落间矛盾加剧。去年卫青打下河南地,抓了许多匈奴小王,匈奴损失惨重,内部格局变了,今年才会乱的张骞逃出来他们都顾不上追。
    卫青这几年神勇,匈奴很难不提他。张骞出逃前就知道大汉有个卫将军。入关后才知道卫青乃皇后亲弟。行至一半,听到乡民聊起皇帝终于舍得立太子。
    离长安越近关于卫家的流言越多。有人说卫子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有人说皇帝独宠卫皇后一人。也有人羡慕卫青幸运,唯独没人说太子秉性如何。
    进城后张骞找个地方收拾一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终于听到关于太子的言论,秉性脾气像极了卫皇后,只可惜有点呆傻。
    张骞跟堂邑父偷偷对一下眼,小孩眼睛亮的跟匈奴王匕首上的宝石似的,这样的孩子傻?
    刘据惊得微微张口,他竟然在张骞身上看到黄色光芒。不如卫青和霍去病身上刺眼,很淡很淡,但他确定是黄色。张骞比公孙贺jsg才能出众吗。
    难怪走了十多年还能回来。
    刘彻看不见儿子的神色,能看见张骞和堂邑父的,见二人好奇,他禁不住显摆:“这是朕的长子,太子刘据。”
    “说得好像陛下有很多儿子一样。”
    调侃声由远及近。
    张骞心说,整个皇宫敢这么跟天子说话的恐怕只有天子密友韩嫣。
    可声音明明少年音啊。
    当着天子的面,张骞知道不应该,但他还是没忍住,偷偷往后瞥一下。
    霍去病进来,赵破奴和韩子仁留在外面,不想溅一身血。
    刘彻诧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听说走了十多年的人回来了。我不得来看看。”霍去病在刘彻跟前一贯想说什么说什么。他到二人身侧打量一番,看起来有四十岁,相貌不如陛下,也不如舅舅,甚至比不上江充,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有那么大毅力。
    果然人不可貌相。
    “敢问哪位是张骞?”小霍公子也是知礼的,拱手请教。
    张骞转过身:“公子想必就是霍去病霍公子?霍公子叫我子文便可。”
    “子文兄。”
    卫青皱眉:“跟谁称兄道弟呢?”
    张骞:“无妨。”
    刘据心说,有趣。
    难怪远离故土能活这么多年。
    这么圆滑的性子,快赶上前世最擅长迎来送往的师叔了。
    “父皇,我叫他什么啊?”小孩看热闹不够大,添一把火:“子文兄啊?”
    张骞惶恐:“臣不敢。”
    小孩眼中充满疑惑。
    刘彻:“子文知道去病?”
    霍去病:“还不是托了姨母和舅舅的福。”
    刘彻懂了:“子文,坐下说。”
    刘据来之前刘彻只顾跟张骞君臣叙旧。等刘彻吩咐宫人准备茶水点心,他坐下正要叫张骞和堂邑父也坐,小黄门进来打断他。
    刘彻:“仲卿也坐。”
    张骞早已看到身侧多个人,闻言张骞内心激动,终于可以看到匈奴惧怕的卫将军。
    卫青和霍去病正好坐在张骞和堂邑父对面。
    张骞总是忍不住看一下卫青,越看越无法相信,看起来如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居然是杀伐果断的将军。
    堂邑父也无法相信,他斗胆询问:“陛下,这位是?”
    “卫青字仲卿。皇后弟弟,大汉长平侯。”
    刘据大声说:“我舅舅!”
    刘彻噎了一下,卫青低下头,嫌他丢人。霍去病不客气地笑出声。
    张骞和堂邑父愣了一瞬,想想小孩才出生两年多,再看看小孩稚嫩的小脸,也禁不住露出包容的笑脸。
    刘彻揉揉额角:“据儿,可以先不说话吗?”
    卫青看外甥,进门前我怎么说的?
    小孩假装没有看到舅舅不善的眼神,扭头瞅他父皇,就是我舅舅啊。
    刘彻心累:“没人跟你抢舅舅。你如果管不住嘴,立刻给朕回去。”
    张骞张了张口,想说这么大的小孩不懂。他不怯生已经很难得。
    卫青抢先说:“子文兄不必担忧。别看太子人小,懂得不少。”
    张骞脸色微变,不是说长平侯为人谨慎谦虚吗。
    怎么也和传言不一样啊。
    刘据扭身躺在老父亲怀里,嘟囔:“热!”
    “朕上辈子欠你的。”
    刘彻身后的宦官递来一把扇子,刘彻刷一下打开,一手搂着儿子,一手给他打扇子:“睡吧。睡不着朕再揍你。”
    刘据怕老父亲突然激动忘了怀里有他,抓住他的衣角,埋在他怀里。
    刘彻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据儿,知道自己像个小火炉吗?”
    据儿聋了。
    刘彻见儿子装傻,无奈地微微摇头,扇子却不舍得停,问张骞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出发时一百多人,如今怎么只剩他和向导堂邑父。
    张骞从第一年说起。中间对刘彻而言不重要的情节,张骞略过。
    虽然在外多年,由于被匈奴扣留,可以说的事并不多。
    张骞原本一直留意匈奴的情况,等有机会回到长安上报朝廷。现今知道长安匈奴俘虏比他这些年见过的匈奴人还多,张骞就知道没有说的必要。何况多年以前得到的消息也滞后了。
    在张骞提到刘彻从未听说过的国家时,刘彻令人记下。
    霍去病揽下这活,遇到感兴趣的就多问几句。
    张骞没听说过皇帝给儿子打扇子,进宫前也没有想过皇后的外甥很得宠。只这两件事,张骞就知道得罪长平侯也不能得罪两个小的。
    自然是霍去病问什么,张骞说什么。
    刘据不困,支着耳朵听,心底很是意外,张骞脾气真好。
    换作是他才懒得搭理霍去病个小子。
    刘彻注意到堂邑父和张骞身旁都有一个包裹:“子文还没回家?”
    张骞真真近乡情怯,不敢回去。
    在城内修整的时候张骞甚至不敢打听父母是否健在,妻子有没有改嫁等等。
    张骞吞吞吐吐表达出他的担忧,刘彻脸上的笑容凝固,他也不知道张家近况。虽然张骞生死不明,刘彻就当他活着,张骞的俸禄直接给他家人,这些年不曾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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