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很是诧异:“你怎么想到令他俩看书?”
    “张汤心窄,不能为人师。但他谨慎精明,凶名在外,有他在没人敢在书楼闹事。主父偃的秉性也不能为人师,但他确实有才。可以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刘彻:“朕还以为你只是叫他们看书楼。”
    “确实只是看书楼。父皇没打算再用他们,孩儿可不敢替父皇承诺什么。”
    刘彻听闻这话很是欣慰:“准了!”
    “多谢父皇!”
    刘彻摇头笑笑:“还有什么事?”
    “太傅快到了,孩儿该上课了。”
    刘彻抬抬手放他回去。
    春望等太子走远,估计他听不见了才说:“殿下会用人啊。”
    刘彻:“他俩成天在家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确实浪费。他俩的俸禄,以后就由水衡都尉发放吧。省得他们误会。”
    纵然公孙敬声跟二人说明,只是看书楼,还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尚且不知,两人仍然毫不迟疑地应下来。盖因忙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浑身上下不自在。
    虽然可以跟人聊天喝酒,可平日里跟张汤斗的都是丞相、大农令那样的官吏,他哪有心思跟一些毛头小子,或者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的老农商人聊国家大事。再说了,这些人也不懂。
    张汤倒是想找别人,可除了小吏,几乎都是仇人。休沐日可以找他提拔上去的人下棋,可人家难得休息一日他也不好叨扰。
    主父偃倒是不介意跟商人、农夫喝酒,可他在外名声不好。张汤只对同僚下手,民间也没有他贪污的传闻。主父偃贪污人尽皆知。黎民百姓才不屑跟这样的人来往。主父偃要是还在朝中当差,为了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不介意奉承他几句。
    刘彻说他俩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着实没说错。
    这种情况下他俩哪敢嫌职位低啊。
    主父偃和张汤的住所收拾好,他们令奴仆做饭,上林苑给一些补贴,除了钱还有上林苑产的菜和蛋。太子令太子宫宦官们充当看书借书的人,陪二人演练几次,一切准备妥当,九月二十四日巳时三刻,炮竹喧天,整整响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家书楼开门迎客。
    书楼的匾额是太子写的,上林苑匠人雕的。两边分别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和“书中自有颜如玉”,横批只有简单两个字“书楼”。
    起初主父偃嫌“书楼”简单。太子叫他改,主父偃想许多都觉着不合适。要么不合适挂在外面,要么字太复杂,要么配不上这座皇家书楼。
    张汤支持太子就叫“书楼”。
    主父偃低声骂一句——马屁精。张汤不赞同对联用那两句。太子令他想一对。张汤想半天,认为不如不用。
    主父偃也认为不应当再加那两句。太子犹豫再三,令韩子仁和吴琢把对联镶墙上。太子给出理由,以后有老弱妇孺来此玩耍,若问人为何要读书,张汤和主父偃就可以用那两句回答。
    主父偃家贫,能到长安,一年升迁四次,盖因他读书多,主意多。主父偃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主父偃致仕几年家中依然藏有万贯,不就是说明“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主父偃想给他跪下:“殿下,您是夸微臣,还是嘲讽微臣呢?”
    “孤年幼不等于无知。主父偃,你自己说早年贪了多少钱。”
    主父偃不敢说,怕张汤把他送给廷尉议罪。
    “这两年书楼自负盈亏。”太子道。
    主父偃不住地点头:“微臣省得。”
    话说回来,书楼开门那日太子没过来,他又好奇,所以早早到皇城墙上等着。
    起初炮竹声灭也没人敢进。
    有些官员早上起晚了,此时才出宫。他们看到张汤在书楼外,看在他两个儿子以及儿媳的面上,官员过去同他见礼。随后知道张汤和主父偃看书楼,以为天子又想重用二人。到家就叫家中小辈过去凑人数。
    卫伉等人好奇,所以从太学出来直奔书楼。看热闹的乡民一看好多人进去,也不由得走近一点看热闹。
    主父偃得势时挺看不上乡下人。他被刘彻撵去边关待多年,回来又被撵回家,几次折腾下来,主父偃不敢瞧不上任何人。他出身乡野,也知道如何跟乡野小民来往,就主动上前,叫他们进去看看。
    乡野小民自然不敢进去。恐怕他们身上粗俗气把书熏坏了。主父偃解释:“这处楼是诸位帮着修的,听太子殿下说里头的书架也是诸位合力做的。诸位不想看看里头什么样?”
    谁不想看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乡民被他说的心动。
    张汤一看乡民进来就把卫伉这群权贵子弟往楼上撵,叫他们到楼上玩儿去。这些小子正好想上楼,等乡民进来里头除了张汤再没别人。
    张汤在朝名声不好,在乡民当中还不错。张汤如今又不是御史大夫,书楼也在皇城根下,晾他不敢犯浑,乡民进到里头就慢慢放松下来。
    转一圈出来,乡民就被亲友拉着问里头如何如何。乡民叫亲友邻居自己进去看。后来又有几波人进去,确定谁都能进,等到下午小孩子也敢往里跑。
    翌日,辰时三刻书楼开门,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一身麻衣的年轻男子进去。
    他们知道看书楼的两个老头一个是张汤一个是主父偃,所以从他俩身边经过的时候同手同脚。主父偃乐了。
    几人吓得跟兔子似的往角落里躲。
    主父偃忍着笑说:“挺有趣的。张兄,你何时休息?殿下说了,休沐日你我自己安排。”
    张汤:“先攒着吧。家中有事的时候一起用。”
    主父偃也正有此意。五天休一日太麻烦。不如连着休两三日。
    书楼开门当日刘彻也没出现。第二日,也就是那几位布衣男子进去之际,刘彻出现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书楼前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日春望也在。比起一天站到晚,春望更乐意随他出来走动走动。春望令小黄门等人后退,名曰不要打扰陛下。他靠近刘彻:“陛下,这就是殿下的目的吧?”
    刘彻颔首:“无论朕还是太子,明着重用寒门子弟,世家一定很是愤怒。有可能从中作梗,甚至构陷打压寒门子弟。太子在京师修书楼,得京师百姓交口称赞,你猜地方上想干出点政绩的人能忍住不修书楼?读书人多了,乡野小民比世家子弟有才,朕选有才的,他们还敢埋怨朕重用寒门子弟?”
    春望:“寒门子弟过些年也会成为新的世家?”
    “世世代代才能成为世家。寒门子弟努力五六十年才能成为新世家。寒门没有依仗,不一定能支撑三代。”刘彻低声道,“世家不止有钱,还得有人,比如姻亲。大将军不是太子的舅舅,就凭他选的妻子,儿子又很平庸,难撑三代。”
    春望不赞同,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卫大公子挺聪慧的?”
    “那是据儿的功劳。要说卫青排兵布阵,整个天下无人出其右。去病都不见得能跟他比。”
    春望:“冠军侯还年轻啊。”
    刘彻摇头:“卫青最多的时候率领近三十万大军,井然有序,不急不躁。去病真不一定有他稳重。可惜,他还不如朕的儿子会养孩子。卫伉毕竟不是朕的儿子,朕以前也不好直接说他儿子跟兔崽子似的。可你想想早年随朕去长平侯府,卫伉见着朕和仲卿,是不是跟小鸡见到鹰一样?”
    春望仔细想想:“是这样。当时奴婢还纳闷,大将军的儿子真不像他。”
    “据儿为了给他改过来,可是jsg做了不少事。朕记得谁说过,卫伉有一次还被人欺负哭了?”刘彻说起这事就不禁皱眉。
    博望苑的侍卫向刘彻禀报博望苑的情况的时候提过几句。春望有印象:“跟人赛马?好像也是那次殿下令金日磾手把手指点他骑射?”
    刘彻点头:“所以不必担心新世家。天下官职就那么点,无需朕操心,新老互斗就能折损一些。届时朕再任命新人,届时朝堂上的情况就如房上梁头,呈三角之势。匠人是不是说过三角形最稳固?”
    春望笑而不答:“陛下,又有人进去了。”
    刘彻看过去,这次几人的衣着明显是绸缎,但太新了,在太阳底下刺眼,像是昨日买的。他们若是世家子弟,不必如此在意衣着。
    “回去换身衣裳,咱们也进去看看。”
    春望:“要不要叫上殿下?”
    “他没出去?”
    春望:“殿下这一年来很少出去。真懂事了吧。”
    刘彻换好衣裳亲自去找儿子。
    太子撑着下巴跟韩子仁对弈,手边有热茶,还有果子以及点心。刘彻靠着百宝阁道:“难怪你不爱出去。”
    太子吓一跳:“父皇?”
    “换衣裳。随朕去书楼看看。”
    韩子仁先起身,令吴琢去寝室准备衣裳。太子把他的茶递过去:“孩儿还没用。”
    刘彻端茶茶杯跟去寝室,看到儿子的身高:“据儿,过两年长壮实了,你就可以穿父皇的衣裳了。”
    “早呢。去病表兄说二十四岁以后才能脱去少年稚气,骨头才能长硬。”太子换上宫女做的长袍,“父皇,如何?”
    湖蓝色长袍衬得儿子跟刚洗干净的莲藕似的。刘彻满意地颔首,见吴琢为他扣上腰带就挂佩玉:“配饰免了。”
    吴琢换上荷包:“殿下,要不要拿把折扇?”
    “快冬天了还用折扇?我脑子有病啊。”
    刘彻笑着叫韩子仁找来:“就是脑子有病才用折扇。”
    第214章 望而却步
    太子高瘦, 束腰长袍显得他越发干净利落,而湖蓝色衣袍固然挑人,但他肤色白皙, 无论怎么看都像如玉般的世家公子。
    举手投足尽显潇洒,俊美的容貌让人见之难忘。稚气未脱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可此时早已立冬,他手摇折扇装腔作势, 无论谁见着都会很是可惜地感慨一句,“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公子纵然风流, 可他要是个脑子有病的, 谁也不敢心生欢喜。
    太子刷一下打开折扇, 打量一番自己, 满意地点头:“是会令人望而却步。”
    韩子仁不禁问:“陛下, 您要吗?”
    “朕脑子又没病。”刘彻一脸嫌弃的拒绝。
    太子气笑了:“儿子有病, 当父亲的还会远吗?”
    刘彻:“你不说朕差点忘了。朕可以假装不认识你。”
    太子笑:“行!”
    刘彻心中一凛,转向春望, 他又想做什么。
    春望指一下铜镜。刘彻没能理解,告诉儿子他先走一步。太子抬脚跟上, 吴琢叫住他:“殿下等等, 斗篷。”
    太子衣着单薄,在室内不冷, 到外头一准着凉。太子不想回来就喝姜汤, 不得不停下。他看到吴琢递来的黑袍, 不禁皱眉。吴琢虽不如韩子仁懂得多, 不如他机灵, 而他在太子身边多年, 很是了解他。太子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殿下不满意。吴琢挑一件白色金边披风:“这件行吗?”
    刘据身上湖蓝色长袍也有金色绣纹,披风上也有金色绣纹:“就这件吧。”没让吴琢伺候, 他抓过去就往外走。到门外披风披好,老父亲也跑了,“父皇呢?”
    韩子仁一脸无语地说:“陛下乘车先走了。说他在书楼等您。”
    “不就是不想跟我一块进去。”太子撇一下嘴,登上座驾,见吴琢想上来,“下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吴琢看到他手中折扇忍着笑下去。
    韩子仁随手指一个小黄门。小黄门上车,韩子仁想起什么,“你祖籍哪儿的?”
    太子:“蓝田。”
    小黄门很是意外,没有想到殿下竟然知道他是哪儿的人。
    “他的家人如今在长安打理商铺。”太子问,“你家人喜欢看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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