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则语气平稳:“不必心急,凡事谋定而后动。我是一直非常相信你的。这么多年,每一件事你都做的很好,我很期待最终你交给我的答卷。”
    信宿听他说完,又沉默了。
    “所以你主动联系我,只是想听到一句赞扬吗?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信宿小同志。”男人说话的尾调上扬,带着几分哄小孩子似的戏谑,“说吧,这个时候联系我,到底有什么事?”
    信宿面无表情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没忍住低声询问:“你们打算让林载川去什么地方?”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件事我倒是刚好知道,”
    男人笑了一声,“本来是不能对外泄露的,但是你的身份……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什么忙。”
    “当年杀害林载川父母的凶手,北美区域毒贩头目本杰明,在一周前出现在我国边界一带,还从外面带了不少人进来,恐怕还是不想放弃国内的毒品交易市场。上面前几天就注意到了这伙人,他们频繁出入高原、山林地带,从外部很难定位到他们的具体行踪,而且有些成员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无法确定他们的精确人数。所以组织想打一颗‘钉子’进去,跟我们里应外合。”
    “我不是这起行动的负责人,具体内容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确定人选的时候,因为林载川父辈跟本杰明的恩怨,所以老陈推荐了他——你应该跟老陈见过面了。”
    信宿心道:老陈应该就是林载川跟他说的那位“老师”。
    男人又叹息道:“不过,载川那个孩子,心还是太软了……其实不太适合那样穷凶极恶的环境,我们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他一个人过去。”
    “他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不适合这些高强度的作业,本来组织上打算让他在浮岫工作几年,等资历和年纪都够了,就直接把他调到总局来,跟老陈一样,转幕后当个战略指导也挺好。”
    听他这么说,信宿稍微有些意外。
    本来像林载川这个年纪,能够坐到刑侦支队长这个位置,已经是破格到不能再破格的提拔了,竟然也只是一块“跳板”。
    男人说完,又嗓音醇厚温和地笑了一声,问他:“怎么,听到载川要一个人外出任务,着急了?”
    “……”信宿道,“没有。”
    男人笑道:“是吗?这么多年,你主动联系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想知道你的近况,还得绕着弯去秦齐那边打听情报。”
    信宿没吭声。
    男人沉吟了片刻,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对你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这次的行动首要目标,叫‘谢枫’。”
    ——
    傍晚,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市局大门面前,车门拉开,一个年轻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冲锋衣,身形高挑,削瘦挺拔的好似一道锋利出鞘的剑。
    林载川收到消息,下楼去接人。
    见到来人,他神情明显怔了一下——林载川没想到,上面派来接替他的人竟然会是江裴遗。
    年前的时候他们刚见过一面。
    林载川短暂惊讶后快步走过去,见他一个人过来,面色微微有些意外,“匪石没有来吗?”
    这两个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江裴遗“嗯”一声解释道:“这几天他回家看望父母了,等这边安置下来,我去接他过来。”
    江裴遗:“这边的事我听老师说了,我会暂时接手你们刑侦队的事务,直到你回来。”
    他在调去省厅前,也在市刑侦队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无论是领导能力还是专业程度,对标林载川平日里的工作强度,的确没有比江裴遗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载川跟他略一寒暄,带他走进刑侦队工作大楼。
    室外走廊上,江裴遗点了一根烟,单手搭在围栏上,侧头看他:“十年过去,你还是要去做当年没有完成的事了——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那么多年,当时的答卷,你现在会更改答案吗?”
    ——如果同事或者普通公民在你面前被敌人以极端残忍的手段虐待、杀害,在无法进行暗中救援的情况下,你是否可以做到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林载川都不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没有亲眼目睹,一切反应就都难以想象,也无法感同身受。
    他垂眼静静沉默着,许久没有回答。
    江裴遗看他一眼,轻声开口道:“当年在黑鹫卧底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同事、无辜的人死在我的面前,直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复原每一张画面。”
    “如果那时我出手,可能会救下其中的一个人,但后面会有更多的人流血牺牲,或许直到现在,黑鹫也不会覆灭,反而创造出更大的罪恶,会有更多受害者死在那个地方。”
    江裴遗轻声道:“载川,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你只要记住最终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不要往后看、不要在半途停留,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首位,尽可能完成任务。”
    “……我明白了。”良久,林载川道,“这次离开浮岫,我有可能一个月两个月不能回来,也有可能更久。”
    江裴遗吸了一口烟,应了一声。
    这种卧底工作,能不能回得来都是未知数。
    迟疑片刻,林载川又低声对他道:“信宿……他不太喜欢跟外人相处,可能不太适应你的风格,平日里工作的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由他去做,他一直自由随性习惯了,不喜欢被约束、命令着做什么事。”
    江裴遗收回目光,语气有些无奈,“这些话上次来的时候你说过一遍了。”
    ……这次离开,林载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信宿。如果不是情况实在不允许,他甚至想把信宿带在身边。
    江裴遗道:“你是不是把他放在一个过于需要保护的位置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你描述的那么脆弱。”
    林载川没有反驳什么。
    在外人的眼里,信宿好像已经是被命运无限偏爱的天之骄子,拥有极度出色的外貌、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财富,走到哪里都是被簇拥的焦点。
    但只有林载川知道,信宿……他其实是很脆弱的。
    是被养藤蔓上,稍有疏忽可能就会枯萎凋谢的蔷薇花。
    跟江裴遗交接好全部工作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林载川开车回到了小区,推开家门走进客厅。
    信宿一下班就先回家了,这时从卧室里走出来,问他:“确定时间了吗?”
    林载川一点头:“嗯,明天早上五点出发,下午两三点应该就到了,但是具体位置还没有确定下来。”
    “……那么早,”信宿顿了顿,把身后一个大号行李箱推出来,“你的行李我都收拾好啦。”
    以前两个人出门,信宿从来懒得收拾这些东西,除了从衣柜里无差别拎出一柜子漂亮衣服以外,其他的日用品基本都是林载川在整理。
    ……在家里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林载川看着那个崭新的行李箱,喉结轻微滚动一下,轻声道:“好。”
    他又道:“想吃夜宵吗?我去做一点。”
    信宿本来想说他不饿,但是这说不定是短期内林载川给他做的最后一顿饭了,就点了点头,“有点想吃海鲜。”
    林载川到厨房里做了一锅海鲜大杂烩,鱼片、竹节虾、海螺、鲍鱼、扇贝肉,很多种类的海鲜焖了浓郁的一锅。
    吃过宵夜,洗完澡,时间就快到十二点了。
    房间里亮着光线温和的小夜灯,信宿躺在林载川的身边,脑袋垫在他的胳膊上,柔软发丝散落下来,缭绕在皮肤上。
    卧室里很安静,能听到交错的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信宿往他的怀里凑了一下,双手抱着他,“明天要走了。”
    林载川低声道:“到了那边,我可能不能跟你经常联系,那边信号不好,而且人多眼杂,如果有机会,我会传消息给你。”
    信宿认真点头。
    “我在冰箱里做了一些速食,应该可以再吃两天,自己不想做饭的话,就到酒店里订餐。”
    “过两天降温天气不好,可能会下雪,出门记得多穿几件厚衣服。”
    “马上就入春了,这个季节容易流感感冒,你出门的时候……”
    “载川,我从前十多年时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信宿打断他,抬手捏了一下他轻蹙在一起的眉心,轻声笑了下道:“别担心,一个人生活不会死掉的。”
    林载川沉默下来。
    信宿在他的耳边轻轻亲了亲:“睡吧,晚安。”
    林载川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凌晨四点就起了,信宿也跟着他一起起床,送他到机场。
    他们刚到不久,魏平良送着陈成泽也来了。
    陈成泽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道:“走吧。”
    林载川推着行李箱,临行前转头看向他,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信宿笑吟吟应了一声:“知道啦。”
    林载川又道:“市局那边,匪石过几天也会来,你跟他见过面。裴遗他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工作上态度严厉一些,不会为难你的。”
    信宿:“知道啦。”
    林载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走了。”
    信宿对他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行李箱滚轮骨碌碌的在地板上转动,走出一小段路,林载川脚步微微一停,又回过头看他。
    信宿站在原地,第一次看他这样一步三回首,忍俊不禁,语气里都是笑意:“飞机要起飞了,再不走就真的晚点了。”
    林载川垂下眼,“……好。”
    现在正是第一趟早班机的时间,人流在他们的身边来来去去,信宿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凑上去,柔软冰凉的嘴唇轻碰他的脸颊。
    “等你回来,我来赴约。”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咳咳!”
    陈成泽郑重其事地咳嗽了两声,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魏平良负手望天,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临近起飞时间,林载川终于登机。
    流线型的修长机翼一路切风西去,太阳自山间升起,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海浪般的云层俯瞰眼底。
    这一趟航线大约飞了六个小时,中午到达西藏附近,快要在机场降落的时候,陈成泽道:“下了飞机以后,剩下的路要开山地车过去,我们的线人在塔纳瓦接应你,他们会把你送到柯泰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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