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亲手做的这个嫁衣,在他死后我才穿上了。”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以信宿的身份来到市局,在你们办案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条线索,利用我对沙蝎的了解,让你们帮我除掉了宣重的很多势力,还砍断了宋生的几根爪牙。”
    “刑昭、楚昌黎、戴海昌、赵雪……”
    信宿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们,打掉了沙蝎那么多窝点,让宣重分身乏术,自保都来不及,更没有余力想着怎么对付我了。”
    信宿一顿,又低笑道:“说利用好像有些难听,不如说这是我们双赢的局。”
    “我达到了我的目的,而市局也打击了浮岫的违法犯罪。”
    “我们所求的结果是一样的,何乐而不为呢。”
    ……信宿的确跟警察一样有着同样的目的。
    但那是因为他是“惊蛰”。
    他让市局去做那一把鹬蚌相争的“刀”,而他从中获利。
    林载川的脑海中轻微鸣响,仿佛有什么微小的金属在不断炸开。
    他第一次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信宿对他说的话。
    尽管这段跨越十年时光的陈词里没有一丝漏洞。
    尽管信宿给出的所有理由都合情合理。
    可是……
    可是信宿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段话无论让谁去听,谁都会相信。
    可林载川不能说服自己。
    信宿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早在三个月之前我就该离开了,沙蝎的势力已经衰退到了我不需要太过忌惮的地步,我可以回到霜降专心对付宋生的人。”
    “可没想到周风物竟然跟本杰明一起来了中国。”
    “本来我的打算是,借着霜降的手处理完了宣重,先就近把该死的人都解决了,再去找周风物算总账。”
    信宿道:“但是没有想到警方竟然上赶着为我解决麻烦,甚至让你去对付他们两个人。”
    “志同道合,我当然愿意帮你们一把,只可惜最后没有斩草除根,还是给他留了一丝活路。”
    信宿说到做到,他确实“坦诚”,把很多事都解释的非常明白,甚至不需要再追问什么。
    林载川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一句话说出口,几乎带着微弱的血腥味。
    “谢枫杀害你的父母,周风物让你做实验体,你有理由对他们恨之入骨。”
    “那么宣重呢?你为什么恨他。”
    信宿像是没有想到林载川会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在半分钟内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有一副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墙壁褪去了雪白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地下室年复一年落下的青灰,还有早就干涸到暗红色的血痕。
    而他的眼前、地面上,四面八方流淌的鲜血。
    让人晕眩、作呕的鲜血。
    视角慢慢向下移。
    他的手上也都是刺眼的鲜红。
    信宿的表情逐渐淡了下去,瞳孔里最后的那一丝光亮也湮灭了,深不见底的、死气沉沉的黑。
    他低声道:“他让我不可能再重新回到人间。”
    “——问答时间该结束了,载川,你想知道的事我应该都做出了解答。”
    “我很感激你愿意给我自由,否则我没有办法在市局留这么久,”信宿带着歉意对他道,“既然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我也没有想再隐瞒下去的意图。”
    “我很抱歉,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从这一场开诚布公开始到结束,林载川听懂了他的每一句话。
    比眼下更复杂、更难解的局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他的思维运转第一次这样缓涩、凌乱。
    他试图从信宿的话里找出漏洞,以此来反驳他的话其实是错误的。
    但是……
    没有。
    信宿一定没有对他说谎,以至于十多年来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能连成一线。
    甚至每一个“为什么”都能找到一个极为合理的答案。
    林载川的唇轻轻动了动:“你的打算是什么?”
    谋划了这一切、在惊蛰的身份暴露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这时,信宿稍微抬起眼,望向墙上的挂钟,像是看了一眼时间。
    他轻声道:“载川,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你我站在相反的对立面,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那时你说,你会对我开枪,然后带回我的尸体。”
    “那就一言为定吧。”
    信宿轻轻道:“载川,我等你带我回家。”
    林载川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陡然站了起来,几乎是这个动作的同时,脑海中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身体的力量似乎在瞬间流逝。
    眼前信宿的身影愈发模糊、逐渐变成一团难以分辨的光影。
    林载川走向他的动作一顿,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
    “我要走了。”
    信宿稍微扶住他的身体,将他慢慢放到床上躺下,“载川,你明明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怎么还对我完全没有防备。”
    “……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这样毫无理由地信任一个人。”
    他强行打开了林载川几乎切进手心里的手指,轻轻抚摸因为过度用力而留下的凹痕。
    林载川运行过载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信宿对他下了药,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信宿坐在床边,垂眼眼睛凝视着林载川的脸庞。
    许久他声音极轻地开口:“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有一天会不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后悔。”
    “现在我有了答案。”
    “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那是我为数不多看到阳光的时候。”
    信宿俯下身,在他温度稍凉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他本想这样离去,他下的药不多,载川明天一早就会醒过来,但是起身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尽管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意识,林载川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几乎难以挣脱。
    信宿想了想,又在他身边重新坐了下来。
    “载川。”
    信宿的声音在林载川的耳边响起,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近乎贴近少年的音色,显得更加阴郁低柔。
    信宿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林载川的脑海中却狠狠一震,刹那间激起剧烈的回响,以至于某个瞬间几乎要挣脱药物带来的影响,眼皮颤动着要清醒过来。
    信宿将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他低低地问:“听到这个声音,你会想起我是谁吗?”
    林载川当然不能再熟悉这个声音!
    这么多年来他在午夜梦魇中曾经听过无数次!
    这是……
    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林载川还是没有醒过来。
    信宿挣不开他的手,只好等他彻底睡熟了,才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信宿看到手腕上清晰分明的指印,不知怎么,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极为伤感。
    信宿起身凝视他半晌,最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吻,当做告别。
    “我想跟你走的很远很远。”
    “但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
    “我将爱你到心脏不再跳动的那一刻。”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林载川缓缓睁开眼睛。
    他分明睡了很沉的一觉,但醒来的时候意识昏沉,脑袋泛起一阵剧烈尖锐的疼。
    昨天晚上信宿对他坦白到了不能再坦白的地步,脑海中充斥着无数信息,几乎要膨胀炸开,像在有限空间里强行挤压下过量内容,难以分析、难以排解、难以消化。
    但最后停留在林载川耳边的,还是信宿在离开前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你会想起我是谁吗?”
    林载川无比确定,那是阎王的声音。
    那道声音曾经很多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意识最消散时,妄图撬开他脑海中的所有秘密。
    他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阎王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载川,斑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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